《清罹》夏之殇

33、多情自古伤离别（上）

　　午膳后，难得一见的好阳光。淑慧搬了琴与我在院中练曲。今年冬天，有太多的事情，我入宫不消几天，就移居圆明园，连这冰雪连天，银装素裹的皇宫，都没来得及细看。

　　与宫外没多大差别，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的世界。

　　淑慧一人坐在树下抚琴，我托着书，静静听着古曲。一时间，想吃甜食的念头特别强，只好让闵玟去告了紫媛让她准备。

　　渐渐地，心中蓦地激起一阵感伤，书上的每字每句,都满含了悲怨,让人直想掉泪。“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淑慧边抚边吟，声音缕缕如耳，揪得人心疼。

　　“淑慧！”我疾声唤回她的思绪，走到她身旁让她停下。她置若罔闻，十指不停地弹跳于弦，口中不绝。“你赶紧停下，这种大逆不道的曲子，你还唱!”我按住她的手，古曲戛然而止，她被我箍得动弹不得，眼泪倏倏地自两颊滑下。我一把抱住她，拍着她的肩哄道：“你先别哭，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跟姐姐说。”

　　“姐，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尚锦州。”她哭得声嘶力竭，泪水很快沾湿了我的前襟。若我记得没错,尚锦州，兵部侍郎尚安之子，现任翰林院学士。

　　淑慧要嫁人，宫中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她年纪还小,我又知她心里有人，可她现在贵为皇女，婚姻早不是自己可以决定，那牵扯这朝堂上的利害关系，若当真要嫁，谁都违抗不得。

　　等她稍稍恢复，我帮她擦净脸上的泪水，试问：“谁告诉你这事的？皇上下旨了？”她说：“是额娘，她知道蒙古王想与咱们联亲，就想把我嫁过去，可是蒙古一部好像出了事，王子后天就会离开，根本来不及说结亲的事。”

　　“不是玛茜公主远嫁来京吗？宫中还有女眷要嫁去蒙古？”

　　她摇头，眼眶里的泪水眼看着又要下来，“蒙古公主要嫁，大清的公主也要嫁。就算我不用去蒙古，可皇阿玛已经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打算在年内便替我选好夫婿。我现在还不能嫁，崇玉还没有赢得战功。”

　　我原本还迷糊，薇姨怎么会这么做，回头一想，淑慧现在跟着裕妃娘娘，我上回才得罪她，她准是去折腾淑慧来报复我。对于淑慧口中的崇玉，我知晓不深，似乎只是个副四品的官员。我问她：“那你现在怎么想，如若真让你嫁，你当如何？”

　　她似又一惊，扯着我的袖子苦求：“我不知道，姐，我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入宫。要是我还是阿玛的女儿，定不会发生现在的事。姐，你帮我去求皇阿玛，请他开恩，让我多留在宫里一年好不好？皇阿玛那么疼你，一定会同意的。”

　　“我……”

　　“那你生病，皇阿玛亲自看你，还替你喂药，这足够表示皇阿玛对姐姐的宠爱，弘历哥哥都没有试过，姐，求你了。”

　　那日的事，我一直有所怀疑，虽然小柁子极力否认，但我心里总有个疙瘩解不开，这会淑慧说得正经，容不得我不信：“你怎么会知道？”

　　“是，是弘历哥哥带我去看你，老远看见苏公公在院子前，然后我们就在窗口偷看了。”原来是这样，事情清楚了，但我并不觉得轻松，皇上来看我，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小柁子为什么要隐瞒，还是皇上自己授意，以免一些无故的麻烦。

　　我不愿去想，可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催促了我要搞清一切。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淑慧的情绪慢慢恢复，没了之前的激动，可还是眼中的忧伤，遮都遮不住，“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了。”“嗯，那好好休息，找个机会，我会替你求情。”原想留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背影瘦弱，不堪盈若。

　　一个人坐在庭中，风起，头顶的树枝砸下不少雪水，微微感到寒意。唤了一声，想要找人去拿衣服，才忆起身边已经无人。淑慧的遭遇，追溯到源头，是我的过错。若不是弘昼受伤，裕妃用不着急着拿淑慧来报复我，一切还是因我而起，再者，淑慧都已经要被嫁出宫去，我呢，能拖到什么时候。

　　放下书本，起身自己回屋拿衣物。再出来，就见树下多了个人。“你怎么在这儿！”我见他着实一惊，自打那晚过后，我俩再没有私底下见过。他穿了件白罗生色的长袍，系着金色腰带，整个人容光焕发，越发显得眉清目秀。看他身后，没跟着随从，倒像是偷偷来的。

　　学了我，他同样挑了一旁的石椅坐下，道：“那日的纸条是你送的？就这么希望我娶玛茜？”他时不时的往四周探看，我却不知他看什么。见了他这副模样，我一下想到清早小茴说的传闻。

　　据说那日答完题后，玛茜就像认定了他一样，不但自作主张地要求皇上赐婚，私下更是整日整日的缠他，异常热情。另一边，弘历就没有那么舒坦，在宫里常能见他为了躲她，满宫的乱跑。照当时的约定，答出三题者，才与玛茜成亲，可偏偏弘历只答出前两题，事后，这倒也成了他拒绝结亲的理由。

　　我说：“你就为了这事来的？我现在可谓是众矢之的，你没事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先是他，后是淑慧，似乎更我牵扯上的人，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坏事，也许我真是祸水。

　　他轻笑，随意翻了我刚看的书，从中抽住一张白纸，他轻声念出：“帘外雪飘，玉香未消，寒日独坐人欲倦，遥遥，梦断寒残倍寂寥。你什么时候写的？”记不得什么时候写的，或许是刚进宫那会儿，不习惯宫里的日子，想家。

　　他放下书递还给我，却把白纸折了收到袖子里，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下：“瞧不出你有这么感伤的一面。”

　　“你今天来到底干嘛，笑话我呢？”忽视他刚才的所为，我别过头饮茶。

　　他很高兴，语气轻松：“我来看看你有什么不对。咱俩又没什么事，难不成真因为宫里的闲言闲语一辈子不见了，那不真合了他们的心意，再者，现在外头没人。”

　　“你!”

　　他摇摇头，说：“自打回宫，皇阿玛就撤了你身边的眼线，也许是对你放心，你也可以松开气了。你这的东西怎么都比我的好，茶都好喝一些，额娘这回真是偏心了。”他说到这儿，我才觉得不对，一下反应过来，他刚刚拿得杯子可是我的，“要喝就自己倒，杯子是我的，乱拿什么劲儿。”我瞪了他一眼，一把抢回。

　　他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说：“不是刚来急得嘛，你的我为什么喝不得，难不成你还下药了，哈哈！”

　　“还笑，喝你的茶吧！听说最近公主追你追得可紧，为什么不答应娶了人家呢！”脸上一阵躁热，脑子都有点发晕，我连忙转开话题，“她不会待会儿找到这里来吧！我还想清静的过日子。”

　　说到这个，他脸上笑意就收，恶狠狠地说：“这件事皇阿玛自有打算，不过也多亏了郡主相助，我近日的生活丰富不少，这等的好事，我自不敢一人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听他说得狠劲，可一会儿就变了脸，带着可疑的红。回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到。“四阿哥，弘历，弘历！你干嘛老躲着我，我就这么不招你喜欢吗？”她一来，拉着弘历忙问，整个人凑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你先放手，别拉着我。”他起身做到一个石椅上，一边向她介绍到：“这是忆婉郡主。”

　　“她真的是你姐姐吗？你说来看姐姐，可你们一点都不像啊。”玛茜走到我面前，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笑起来十分可爱。

　　我拉着她的手，软软嫩嫩的，像不足月的婴孩一样，“我不是他姐姐，不过是寄住在宫里的郡主，若你愿意，也可以唤我一声姐姐。”

　　“婉姐姐！”

　　弘历见我俩这般，也坐不住，道：“你俩这算是一见如故？得了，你们俩聊好了，我还要去给额娘请安，先告辞了。玛茜，你别再跟着我成吗，在这里呆一会。”他抛给我一个眼神，向我求助。

　　真想不到，堂堂四阿哥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玛茜又不是洪水野兽，也能把他吓得这样。我轻笑，才想开口，熟悉的香味传来，闵敏端着我最爱的莲子蓉，对着他俩行礼，“四阿哥吉祥，公主吉祥。”她把碗放到石桌上，我对她说：“闵敏，你再去乘一碗来。”闻到香味，玛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好香！”

　　我将碗推到她跟前，“是莲蓉，你要不要试试？弘历最喜欢吃的。”

　　“嗯！”一听弘历爱吃，她也不客气，顾不得他在场，独自先吃起来，嘴里不住地嘀咕“好吃”。我乘机对弘历使眼色，让他先走。

　　等她吃完反应过来，弘历早已经走远。她倒没有一丝不高兴，依旧挽着我，好似我俩认识了许久：“婉姐姐，你去过蒙古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好面善，好像之前就见过。”我以为她会跟我提弘历的事情，心中缓了口气。“没有，怎么会这么觉得？”

　　“就是刚刚一晃眼，觉得像是之前见过你一样。婉姐姐，我以后可以常来吗，哥哥要回蒙古了，可我还得留在这里，宫里我都不熟，弘历好像也很讨厌我。是我长得不好看吗？”

　　淑慧说过，蒙古似乎出了事，布雷旃急着回部落处理，才没有留下。我问她：“没得事，他只是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是挺喜欢你的。别怪我多事，是不是蒙古遇上什么事情，你哥哥何时来接你呢？”

　　“真的吗？他不讨厌我。婉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四阿哥好像很相信你，你跟他说，让他娶我好不好！”说了半晌，还是绕到了弘历头上，这位番邦公主也真是直率，爱就爱了，有点无所顾忌。

　　她双眼脉脉看着我，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说：“这事怎么好让我说，若他喜欢你，自然会想娶你，若不喜欢，别人怎么可以勉强他，要是他不真心爱你，你那样嫁他，也不会幸福的，顺其自然吧！”

　　她点点头，同意我的话，又问：“那他现在可有喜欢的人？”

　　我不想骗她，但有些事，她应该知道。“没有，但我能告诉你，皇上今年便会替他们挑选福晋，传宗接代。”到了六月秀女大选，即便挑不出嫡福晋，就是侧福晋，也会有一两个，如果他的命再“好”些，也许有天，他能自己做一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