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Chapter 63. ...
-
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因为曾经深植骨血的罪恶与怨恨而被连根拔除，星火散尽。但终究还是有盘旋错节的须茎残留，在暗无天日的日星月陨里，重又生根发芽，结出漫无边际的，风干的过往。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过遥远，拥有难以触摸的虚幻不实，所以脑海里的观景灯一般的放映，也只能换来一双置身事外的冰冷的眼。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个怪物！”
声嘶力竭的哭喊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硬生生将人的耳膜戳破，淌出汩汩的血来。
深色的窗帘拉得厚厚实实，严丝密合地挤掉了最后一丝阳光。女人拢着被子，长发凌乱，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她捂着耳朵拼命摇着头，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滑下，她将自己缩成一个严实的堡垒，拒绝一切外来空气的渗入。
女人的母亲包着蓝格子头巾，面色黝黑，是位标准的农村妇女。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又为难地搂了搂自己怀里的襁褓，小声说：“可他……毕竟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女人神经质地冷笑起来，目光狠毒如蛇蝎一般盯住妇女怀里的襁褓，“他算什么我的孩子？我连婚都没结过，哪儿来的孩子？他不过是个失败的产品！是个小怪物！要不是他，我能拿不到那四十万？我还至于住在这个小破房子里，受你的教训受你的气？！”
女人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涌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她拼命拍着床板，神色疯狂地几乎下一瞬就要扑上来将小小的襁褓撕成碎片。
妇女哆嗦着嘴唇，退到了墙角。
裹得紧实的襁褓里悄悄探出一只小手，白嫩嫩肉乎乎的，攥着小拳头。似乎不满意毯子过紧的束缚，小拳头挥了挥，难受地扭动了下。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引了什么，整个密闭的房间忽然掀起一阵诡异的冷风。
凉飕飕的寒意从脚趾尖爬上头盖骨，女人猛地抬起头来。
厚重的窗帘突然从顶部齐根断落，如同被一把锋利的裁刀整齐割过。窗帘摔落在紧靠着墙壁的床上，铺天盖地的阳光毫无防备地照射进来。
“啊——！啊——！！”
突兀地暴露在阳光里，女人的脸色更显苍白，几乎呈现出一股病态的透明。
她怔愣了几秒，随即抱住脑袋缩进床角，歇斯底里地尖叫。叫声里没有痛苦和惊慌，干枯，嘶哑，破败，似乎只是单纯的，为了尖叫而尖叫。
巷子口的邻居们谈笑的声音一断，惊惧而又厌恶的眼神凉凉地扫过巷子深处的窗子。
“老赵家的闺女怎么还没送走？天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咋不送医院看看去？”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摇着蒲扇，皱巴着脸说。
“看什么看啊，”有大妈摇头，点了点自己脑袋，“这里的毛病！”
老太太叹气：“好好的大姑娘，作孽呀。”
大妈冷笑：“这有什么好怪的，孽也是自己作的。好好一个大学生，多好的前途啊，不要了给人当二奶，结果人腻了，还没出月子就给扔回来了。这不就受了刺激，成这样了……自己作践自己。”
“唉，要不说，人啊，还是得靠自个儿……”
黑暗复又拉拢。
妇女将最后一个图钉按上，整片掉落的厚窗帘再次如夜幕般牢牢遮住了白昼，形成一个掩耳盗铃的深夜。
女人喘息着靠在床角，胸膛剧烈起伏。
“小允……”手忙脚乱倒了杯温水，妇女明显不善言辞，讷讷地出声，将温水递到女人手边。
女人似乎缓过一口气来，伸手接过水杯，五指攥得死紧，另一只手拢起散落在额前的长发，向后一捋，露出一整张苍白的脸来。
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即便狰狞的神色残存，泪痕未干，气色灰败，但这仍不能掩盖她美丽得毫无挑剔的五官。
这也是楚家选中她做代孕母亲的原因。
都说代孕母亲的基因不会影响到孩子，毕竟她不负责提供卵子，只是租出了一个生命成长的空间。但楚家是不会允许丝毫影响他们优异基因的状况存在的。
清白的家世，老实本分的父母，格外出众的外貌，远超寻常人的智商，年轻健康的身体……等等。在所有自愿提供代孕服务的女孩里，赵允完美地胜出了，成为孕育楚家下一任小家主的机器。
一切都很顺利。
巨额的订金，成功的受孕，顺利的生产，甚至在预产期即将到来时，赵允都被楚家接入了老宅养胎，随时可以进入私人医院待产。
赵允甚至都看到了她的以后，作为下一任家主的生母，被恭恭敬敬请进楚家的大门。
但一切美梦，都在这个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的孩子睁眼的刹那，破碎了。
漆黑的，犹如最干净澄明的夜空的一双眼。它缓缓地睁开，如纳繁星万千，银河倒流，存遍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希望。
但它完全漆黑。
没有一丝眼白，就如同黑暗占据了整个世界，没有光明一丝尚存的活处。
所有人看着这双眼睛，只有恐惧和惊惶。
无尽的慌乱，混乱。
在层层检查后，楚家像送鬼一样，将赵允和不足满月的孩子，丢出了楚家大门。
“楚家不可能生出这样的怪物，一定是你影响了基因！不想吃官司就别再上门，不报警抓你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带着你的小怪物，有多远滚多远！”
这个法律与伦理的夹缝里诞生下来的小怪物，还指望拥有什么庇护呢？他不被摧毁，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被当做有价值的商品而出生，被当做无价值的废品而丢弃，他从出生，就注定了被利用。
他不会哭，也不会笑，好像天生扣了张冰冷的面具。就算赵允将他的胳膊都掐出血来，他也只是平静地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淡淡地望着她。
他就像个漂亮的木偶，日日像噩梦一样装饰着赵允的生活。
赵允花光了身上的钱，也无法再继续学业，狼狈地逃回了家。
一个没有结婚的二十二三的漂亮女孩，学也不上了，突然抱着个孩子回家，街坊邻里会怎么想？巷子里的风言风语刮得最快，也最凶。
赵允像个自囚的犯人，锁在了暗无天日的房间。
她委屈，愤怒，怨恨，疯狂。这根本不是她的孩子，她为什么要为他承受这些痛苦和谴责？怀胎十月有感情？连血脉都没有，有什么感情？她养个花十月还能说砸就砸了！
阴冷的夜晚，她无数次站在摇篮前，把冰冷的手伸进暖乎乎的被褥里，捏住那根脆弱的脖颈。
但她又无数次放弃。
直到一个夜晚，那只小手伸出被子，轻轻晃了晃。
晃过的方向，墙面裂开一道横亘的缝隙，如被巨斧劈斩。镜子，相框，呼啦碎了一地。如狂风过境。
赵允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冷冷地想着。
你果然是个怪物。
怪物就该有怪物的去处。
“把他送走！立刻把他送走！”
赵允紧紧攥着水杯，对抱着孩子的妇女决绝地说，“如果不送走他，你就没有女儿了！这个家，有他没我！”
终于决定抹去这个污点，二十几岁的年纪，她还可以拥有第二种人生。
至于他。
一个怪物，还需要什么人生？
纵使再怜惜这个可怜的畸形儿，妇女也还是坐上了前往研究所的公交。血肉至亲的女儿，和一个毫无关系的小生命，再如何的慈悲心肠，再如何的善良朴实，也终究要屈服于血浓于水的无奈。
“这就是新来的实验品？”
“哦，他还只是个婴儿，有三个月大吗……”
“为他取个名字……奥斯维拉，您觉得怎么样？”
“是个不错的名字……”
像过检的猪肉，在确定了品质的好坏之后，被盖上编码的钢戳。
白嫩嫩的手背上刺入一串蜷缩在一块的英文，随着骨节的抽长，生长，英文的墨迹越渗越深，几乎成为刻进骨子里的烙印。
这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呢？
如果可以，楚少铮真的想将那一星半点的残留都掐灭得一干二净。但在乱流海，恢复记忆之后的无数个日夜，他却又强迫自己一遍遍温习着这些血腥的痛苦。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之后付出的，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或许无论在什么时代，人们对于异类的容忍，永远都是超乎想象的残忍。
星际时代，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会被人嫉妒，崇敬。但在滞留在白炽灯四轮汽车时代的地球而言，这就是怪物，这就是异类。是不容许成长的存在。
但楚少铮活了下来。
从一次又一次残酷的实验中活下来，他从可以随意丢弃的实验品，变成了一件珍藏品。
他还拥有了一双正常人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润泽的眼白，注视人时，显得格外幽深莫测。俊美出众的轮廓，和杀人不眨眼的冷酷，让他从墙上的标本盒里走出来，披上了一层虚假皮囊，重新回到楚家。
年迈的家主翻遍字典为他取了一个名字。
楚少铮。
少而不鸣，铮铮如器。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Chapter 6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