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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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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缘出嫁前,母妃曾同她说过一个故事。
约莫二十五年前,大夏先帝曾也向梁国求娶过一位公主,梁国皇帝将自己的妹妹——亦即阿缘的姑母嫁了过来。
“夏人喜征战,但你姑母嫁过去的前几年还算和平,夏国先帝接连数年不曾发兵挑起战事,你姑母身后的梁国对他们开放了边境互市,夏国先帝待她尚好。哪里料到好日子也只有几年……”
她看见母妃落下泪来:“你姑母未嫁之时,与我最为亲厚,不想落得那般结局……”
夏人终究流着好战的血,先帝见时机成熟,便偷袭了梁国边境的军事堡垒。彼时梁国正处于与越国的征战之中,一时分不出兵力去与夏国军队相抗;而夏国则趁机又占据了梁国边境好几个富饶的城市。
先帝求娶梁国公主,本就只为迷惑梁国皇帝,而一旦撕破脸皮,公主也受了牵连,日子自然不如先前好过。公主身子娇弱,不多时便过世了,连个子嗣也不曾留下。
然而夏国终究小觑了梁国的实力。梁国很快结束了与越国的战事,转而收复失地;夏国军队被先前的连胜蒙蔽了眼睛,大意迎敌,结果节节败退,不久便退出了梁国边境。
先帝赶紧派人求和,并献出了一位年幼的皇子作为人质,便是少冉。
出了姑母的事情,少冉再度向梁国皇帝求娶公主时,梁国皇帝自然是不肯的;然而少冉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又诚心诚意地从梁国请了几部经书回去供着,梁国皇帝终于被他的诚意打动,应许了他,并且不知为何被少冉说服,重新开放了边境互市。
这一回没有人再看好与夏国的联姻了,阿缘才被推了出来。
“永远不要相信夏人。”离开皇宫前,母妃涕泪涟涟地嘱咐她:“他们是来自荒漠的胡狼,心底藏着征伐的野心,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试一试。别人以为夏国皇帝在梁国当过几年质子,故此亲近梁国才会如此诚恳,我不信。他作为质子,日子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经历过磨难还能坐在皇位上的男人,绝不是没有城府的人,甚至比一般人更为可怕。你姑母已是他们野心的牺牲品,如今又轮到了你。可是你不要害怕,只要足够小心谨慎,未必会走到绝境。”
一旦大夏国力强盛到可以支持他们的野心,他们就会再次令历史重新上演。
少冉所做的一切同他的父亲一样,只是为了迷惑梁国;他对自己的宠爱,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从嫁给他的第一天起,纵然少冉对她如何温柔,阿缘也从未真正相信过他。
宫里新选了几个宫女,内务府送过来让阿缘挑选。
景阳宫并不缺人,阿缘摸不准少冉的意思,便唤人将他们领入殿内。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宫女她看着很是眼熟,竟是从前梁国皇宫的旧人。其中一个还是她认得的,是与母妃相熟的玉美人宫中的香雪。
“这些人是……”阿缘不解地问立于一旁的内务府管事。
内务府管事对她很是热诚:“回娘娘,梁国最近放出了一批宫女,陛下认为她们更懂得如何服侍娘娘,特意寻了一些过来让娘娘挑选。”
原来是这样,少冉果真有心。
可他越有心,阿缘就越害怕——当年先帝对姑母是否也这么有心呢?
这些梁国旧人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来服侍远嫁的梁国公主,个个都期盼地望着她。梁国皇帝后妃众多,争风吃醋的事端时有发生,少不了有宫人助纣为虐,他乡遇故人虽亲切,阿缘却不敢随便用他们。最后她只选了香雪,其余的人则叫内务府管事带回去,好帮着教导大夏的宫人。
香雪她还算知根知底,是个老实忠厚的。
阿缘叫众人散了,独独留下香雪。
“怎么到大夏来了?”她问:“既然肯离开梁国皇宫,为何又要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对梁国人来说,这里应当不是好地方。”
香雪自从进入夏国,便知道夏国不是传说中那么粗俗野蛮,皇宫也远超过她的想象。再到看见这位公主,已是热泪盈眶。
“家兄成亲需要银子,可家里太穷了,拿不出钱来,原指望奴婢回家能带些银钱回去,可公主您是知道的……奴婢原先的主子手头也不宽裕,奴婢离宫时除去回家的路费,丝毫多的钱也没有。恰好听闻来这里做宫女能得一大笔银子,家里就将奴婢卖了……”她嚅嚅诺诺地回答道,面色尴尬得很。
她巴巴地离开皇宫回了家里去,哪曾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呢?
阿缘顿时想到了自己——梁国虽不是为了钱而卖了她,可又有什么区别?她贵为公主,境遇比一个宫女也好不到哪里去。
阿缘不由得对香雪亲近起来。
“起来吧。”她亲切地对香雪说道:“往后就在这里做大宫女,若是你想嫁人,本宫也会竭力替你安排。”
她是一番好意,想着香雪如今也二十有五了,不愿香雪以后老无所依,哪知香雪听了便吓得去了半条魂,连连说不敢。
阿缘以为她是不敢劳烦自己,遂道:“对本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过紧张。”
香雪无奈,只好说出实情:“奴婢……奴婢可不敢嫁给夏人,听说他们打老婆,可凶了……”
阿缘哑然失笑。
“听闻近年来亦有许多梁国人投奔大夏,朝中亦有不少梁国人在朝为官,你若是有意,并不一定要嫁给夏人。”她安慰香雪道。
这些是少冉告诉她的,其中一些人的家眷还曾进宫觐见她。少冉本意是想让她们进宫陪她说话,以为都是梁国人,她同她们在一起会开心些。可阿缘一想到那些有志之士背弃了梁国来到这里,就分外不想理他们,因此并不常常召见他们的家眷,也不与她们亲厚。
“竟有那么多人叛国?还在这里做官?”香雪惊呼道。公主是无奈被送过来和亲,她也是无奈被家人卖过来,可竟然有人主动背叛梁国前来大夏?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阿缘不喜欢谈论这个问题,便引着她说别的:“你何时离开梁国皇宫的?本宫的母妃和妹妹可还好?”
提起母妃,她鼻子一酸。远离故国,此生不能再见亲人,少冉一道请求,她便成了无依无靠的飘萍。
“公主远嫁不久,陛下便擢升公主的母妃为淑妃,荣宠有加;十一公主也得了封赏。直到奴婢半年前离开皇宫,淑妃娘娘与十一公主都过得很好。娘娘放心,淑妃娘娘素来聪慧,现在也一定过得很好。”
听说母妃如今过得甚好,阿缘心里宽慰了许多。母亲一向识大体,在后宫中虽不显眼,但也鲜少得罪谁,必然是过得好的。只愿妹妹不必重蹈覆辙,嫁得如意郎君。
香雪见她眸中湿润,又发现她眼下略有青黑之色,担忧地问:“娘娘在这里过得可好?可曾诞下子嗣?”
夏国皇帝特意搜寻梁国旧宫人到皇宫里来服侍公主,她以为皇帝待公主应当不错;可公主并不比从前丰腴,又似休息得不太好,似乎过得并不太如意。
“皇上待本宫很好,只可惜本宫尚无子嗣。”阿缘强颜欢笑,并没有立即透露真情。隔墙有耳,她不信任少冉的事情不能随意说出来。
“恕奴婢直言,娘娘近日夜里是否难以安睡?”香雪急于表现自己的忠诚,加之异国他乡仅有此依靠,便大胆了些。
阿缘不由得摸了摸眼下。近日她接连做噩梦,睡得并不好,只得以厚厚的粉遮盖黑眼圈,哪知还是盖不住。
香雪见她沉默不语,立即说道:“娘娘切莫担心,从前玉美人求子心切,搜集了许多求子的方子,奴婢都记在心里,说不定能帮到娘娘。”
阿缘愕然。她以为自己是为子嗣着急才睡不着?虽说阿缘也希望尽快有个子嗣,但她睡不好的原因,多半还是由于那些止不住的噩梦。
但她不愿说出来,只得微微一笑,默认香雪的猜想。
这几日的梦越来越长,也愈来愈令人痛心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