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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同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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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祭先生?”卢卡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放下绳子上去同他握手。
本区司祭几乎只是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就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我得到消息说你们从隔壁镇上离开了,应该在昨天就到。”
“出了些意外。”他简单地说。
那位司祭怀疑地微眯着眼睛,“是这个女孩有问题?”
他所提到的女孩皱起了眉,似乎不喜欢“有问题”这个词。卢卡则只是点点头:“我希望他们也告诉过你,问题不大。我已经——”
“知道吗,如果真如我所听说的那样,那么你的保障措施做得太差了。难道不应该把她的手捆起来吗?我瞧见你有绳子。你正打算这样做吗?”
“不,不是那样,”卢卡笑起来,“我说过,我可以保证——”
司祭板着脸摇了摇头,走到维洛面前,半蹲下来。
“不要怕,孩子。愿你不受苦难。”他行了一遍祝福礼,两根手指依次轻触自己的前额、双眼和胸口正中的四芒星胸章,又对她做了一样的动作。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毛病。你是正常的,对不对?你可以说实话。”他用足够轻但又足够能让卢卡听见的声音说,“如果之前两天这个人强迫你做过什么下流之事——”
“什么?”维洛一脸茫然。
“您是故意来侮辱我的吗,司祭先生?”卢卡几乎没注意到自己抓着椅背,指节都发白了。
“任何事,”司祭还在说,双手钳住她的肩膀,用严峻且担忧的目光死盯着她,似乎想要把真相逼出来,“他有没有说过,因为你身上有毛病,所以必须……你知道,脱掉衣服,进行检查……任何这一类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行为……”
“没有,”她看起来非常莫名其妙,“实际上,他说不需要我——”
在她说漏嘴之前卢卡及时打断了她的话:“三一学会的研究员不会做那种无耻的事!”
“啊,我还以为这是一种受尊敬的传统,毕竟你们的导师对学徒总是多加照顾。”
“我警告您,司祭先生,我会把这当成对我的老师本人的侮辱。”
“不,很抱歉,我的意图并不……”司祭加重了语气,“并不局限于此。”
卢卡后退两步,低头从他的箱子里掏出前两日写好的报告,抓起司祭的手塞进去。
“作为一位司祭,您的责任心有目共睹。”他硬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样我就放心了——观察报告在这里,还有以我个人名义签署的证明和担保。您可以首先核查一下,假如还有什么地方不合规范。”
“您的名义?”他有些不耐烦地草草翻着那几份文件,“好吧,作为一位新人来讲,您的报告很严谨,但我不认为我需要——”
他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停住了。他的表情变换了,眉毛高高地扬起。
此时卢卡已经向左挪动了半步,司祭的身体正好挡住女孩的视线。他沉默地递上随身不离的那柄短剑,漆黑的刀鞘上嵌着金线纹饰。
司祭很快地看向他,细密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哦,您,您……”
“我的老师是艾列特·斯浦路斯先生。”他说,“我希望您收回刚才对他不公正的污蔑。”
“可是斯浦路斯先生已经失踪快七年……”
“新年之前他就要回来,这一点毋庸置疑。”卢卡很快地说,没有一丝犹豫。
“当然,当然。我是说……”司祭清了清嗓子。“也请原谅我对您的无礼。”
“让它过去吧。”卢卡揉着眉心,“但您今天到底有何贵干?”
“我听说了这女孩的症状,因此来为她祛走灾祸。圣光之父是宽宏大量的。”
“您知道三一学会已经接管了。”
“在侍奉真理和人间唯一伟大的帝王这件事上,我们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但卢卡可以确定他就是来找碴的。莫拉门斯的侍奉者们从上到下永远异常团结地盯着三一学会的一举一动,即使一个魔法师列队行走时一只脚趾头踩在了队列外边,也会被举着尺子丈量精确。接下来他们会当即将这一丑事告知所有信徒,把罪名写成控诉状走到大街上分发,甚至跑到法院上要求“约束其无耻行径”。
斯浦路斯先生大概是唯一一个例外。他直接以大贤者的身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辩护,耐心反驳每一条指责,笑称教会无能到了极点,乃至要跟魔法师的小脚趾作对,以证明他们除了浪费粮食之外还能在其他地方派上些用场。十多年间无数次交锋之后,仍然有不少司祭因此对他和对整个三一学会怀恨在心,然而更多的则已心有余悸,宁愿不去招惹这位战斗欲望过于旺盛又难受约束的魔法师。至此,光是他的名字便可作为某些场合下的一件武器了。
可惜现在斯浦路斯先生早已不知所踪,卢卡自己也并未从老师那里继承他的勇气。他不得不保持微笑拿客套话应付面前的地区司祭,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才让对方勉强放弃了继续往下打探的打算。
司祭离开的时候伸出手指对他也行了一遍祝福礼,又匆匆一点头,才转身出门。
卢卡锁上门,松了口气,回头却看见维洛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拿拇指点着门口,“他祝福了你?天哪,要么是我没有睡醒,要么是你给他下咒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为所动,“我的报告可是一流水平。”
为了避免麻烦,卢卡在她开口前挥了挥那一沓文件:“比起这些与你无关的事,你不如早点做些接下来的打算吧。”
女孩没有正面回答,“你呢?你还要去赫克?”
他嗯了一声,俯下身继续检查要带上路的装备。
“我跟你去。”她说。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但他看见那种固执的表情又出现在女孩的脸上了。他叹口气,“不行。”
“现在我觉得你的提议有道理:我可以从赫克城坐船到南方去。瞧,我可以帮你做事,在路上保护你。况且我还欠你一顿饭钱呢,我不喜欢欠人东西。还有,我想知道多一些……既然你有那块怀表,那就肯定知道关于公爵的什么事。”
“保护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但我决定走帕斯维山谷。”
“你疯了吗?”她抽了口气,“我听人提起过今年早些时候常常有人在那附近无缘无故迷路,或者与同伴走散。秋天开始下雪之后就几乎没人到山谷里去了。”
“大概吧。我知道三一学会有两个研究员在附近失踪了,可是他们都闭口不谈。但除非我抄近路,否则没法追上那个小偷。”
他知道比尔·威金斯正在绕过山谷朝西行进(如果那个小偷真的和他一样要去赫克,之后必定还会转向北边)。他的两把剑与怀表的连结太过紧密,他想不知道都不行。也正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踪迹,一开始他才不得不随身带着那两把剑。
“那好吧,我也去。”女孩十分郑重地点点头,“你施不了什么法术,一个人别想从山谷里走出去。而且你……嗯,你救过我,我就不能放着不管。我还欠你一顿饭的钱呢。总之你可以不用担心,我有武器。”她拍拍自己腰后系着的骑兵刀。
“是吗,真可靠。”他笑了一声,但立刻又语气严厉起来,“你明白我现在就可以收回那份担保书,告诉全镇居民你是个……你带着疯狂的血,对吧?”
“那我就更没有理由在这里呆下去了。”她学自己的样子耸了耸肩。
卢卡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异常烦躁:“听着,仔细听好。如果你要跟过来,我不保证你在路上不会忽然陷入那种状态里。”
这一次起效果了。他看着女孩的脸色唰地白了,慌乱地四下张望了一阵,仿佛她已经做了那件无法挽回的事。“我……我不怕。”她很明显地动摇了,但是又说,“你是个魔法师,你总有办法把我拉回来的。”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确定。”他用自己最凶狠的语气说,“也许我没来得及阻止,你就杀死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你留下。”
即使在此时,卢卡仍旧有所保留。这女孩最好别知道他的长剑是真正的诱因,他不确定这会令她退缩还是追问得更紧。
“可要是下个满月,再下个满月呢?要是我真的再失控了呢?”维洛的声音尖细起来。出乎卢卡意料的是,她忽然回身抓起床上摆着的那把手|枪递给他:“如果你来不及阻止,就朝我开枪。”她面色惨白,语调却十分坚决。
这份信任像一块巨石砸下来,压在他胸口。杀了她,然后自己带着又一份负罪感活下去?唉,从一开始他就犯了太多错误。为什么他要把这女孩救下来?把她丢在镇上那群人手里,而他回头去找护卫队的人阻止,自己就可以安享其成,第二天舒舒服服地坐着雪橇往北走,眼下什么麻烦事也不会发生。
然而现在错误已经犯下了。
他既不担心自己会走不出山谷,也不在意自己会被某个发了疯的女孩撕碎。但放任一个已经显露出能力迹象的狼血天赋者是极其危险的,对别人和对她自己而言都一样。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同样知道卢卡·罗德勒不能联系三一学会。他们会发现他隐人耳目私自跑到了北方并且立刻带他回去,那时他一切的计划就都毁了。
良心的荆棘已经将他捆住了,而骨子里的懦弱令他无法挣脱。
“疯了的人是你。”他喃喃地说,狠狠把绳索揣进背包,“好吧,随你的便。但是再强调一遍,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还有,收起那玩意,我不打算对任何人开枪。”
只一瞬间,这女孩竟然就咧开嘴笑了,一下子在地板上蹦跳起来。
“来吧,好心的先生。要穿过森林,没有比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更知道该怎么办的了。”
她难道还不明白这是没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