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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六章 立世茕茕几许愁(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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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风命令既下,数名庄丁奔上前来,两名抓住本就不欲反抗的章正闵,其余则恶狠狠冲聂靖天而来,忽听嗖嗖几声破空之音,那些庄丁纷纷跌倒在地,倒地之后竟蜷成一团,半天爬不起来。聂靖天吃了一惊,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见一个身影在窗口一闪,此时窗外月光正好照在那人身上,那人虽背向窗口,聂靖天却看得分外清楚,这人正是中午在自家小店里喝茶的斗笠客,心里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好奇,竟拔脚向外追了过去。
“想跑?”祝达昌嘿嘿一笑,飞身挡在聂靖天面前,伸手抓他的衣襟,聂靖天下意识抬手去拨,祝达昌瞥了一眼他的手,忽然闪身转到他的背后,聂靖天觉得后背被人狠搡了一下,跌跌撞撞奔跑出门,不小心又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之后觉得一只大脚踏上自己的背,只听祝达昌高声笑道:“你这小子嘴硬皮厚,胆大妄为,留你在这世间何用?受死罢!”说着提起右掌冲聂靖天兜头拍下。
聂靖天被祝达昌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已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见祝达昌要杀自己,便将眼睛闭上,心道:“士可杀不可辱,死了倒也干净,只是死在这老白脸手下,实在委屈得很,日后做了鬼,一定要双倍向他索讨!”突然觉得一阵风扑面刮来,地上的尘土洒了自己一脸,听得祝达昌冷笑道:“老伙计,你终于肯现身了么?”聂靖天扭头一看,一个蒙面老者站在不远处盯着祝达昌。
“师父来救我了!”聂靖天一眼便认出这蒙面老者正是白一勺,心里一阵惊喜。白一勺端详祝达昌片刻,忽然双掌齐齐向前推出,祝达昌哼了一声,跃到一旁,聂靖天觉得背上一轻,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侧目细看两人,见白一勺双掌只凭空一推,既无风声也暗器,便在心里纳闷祝达昌到底为何躲开,此时又一阵劲风袭来,聂靖天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原来自己被白一勺拎了起来,横挟在腋下,在夜色中向庄外飞奔。
白一勺带着聂靖天到了吊桥边,立刻有数名庄丁吆喝着向他们包抄过来,白一勺见吊桥已被收起,身后又远远响起了追赶他们的庄丁的呼喝,便扶了扶挟在腋下的聂靖天,向离他最近的庄丁扑去,单手迎战,几下便夺了那庄丁手中哨棒,接着挥起哨棒东搠西扫,瞬间便撂倒了一片。白一勺把其中一名庄丁从地上提了起来,喝道:“快放吊桥!”
那名庄丁虽不能抵抗,却有几分硬气,只哼了一声,将脸偏到一旁,不理会白一勺。白一勺嘿嘿笑道:“看你也算一条汉子,我也不为难你,只问最后一句,你和你那些弟兄们都会水么?”那庄丁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得很!”白一勺哈哈一笑,拎起那庄丁掷到河里,接着麻利地手起棍落,将其余庄丁也打落水中,随后跃进河渠,踩着那些庄丁的身体,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前行,片刻便到了河的对岸。
白一勺放下聂靖天,向对面已追到岸边的庄丁们抱拳笑道:“劳烦诸位快将水里那些好汉们捞上来,天凉水冷,泡久了恐染风寒。”说罢便背起聂靖天疾奔。聂靖天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景物急速向后掠过,看着白一勺的白发在他眼前飘动,聂靖天鼻子一阵发酸,叫道:“师父,放我下来罢!他们已经追不上我们啦!”
“你懂什么?傲云庄那些小喽罗,你师父我何曾放在眼里?”白一勺疾奔如初,说话却无丝毫气喘,“我急着离开那里,是想躲开故人。”
“故人?故人是谁?”聂靖天好奇问道,回应他的却是白一勺的一阵沉默,又奔了数里路后,白一勺才叹道:“这些么,实在一言难尽。你年纪太轻,不知来龙去脉,还是莫问了罢!”
聂靖天向来很听师父的话,师父说不要问,他便真的不问,只将重重疑窦尽数积在心里,教他的心更沉甸甸了一些。
烛光摇曳的窗前,皇甫风摩挲着炼石剑兀自出神,忽然窗外响起一阵轻微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甄紫婷睡前总要散步半个时辰,若是心情烦郁,散步的时辰会更长一些。皇甫风微微一笑,把剑收入剑鞘,缓步走到门口,无声无息推开房门,甄紫婷正背朝着他站在院内,侧着头,似乎在想心事。
“紫婷?”皇甫风轻声唤道,慢慢走到她的身后,发现她正凝望着墙上攀爬着的已经枯萎的凌霄花,神色平静,似在发呆,又似在思忖。
“风哥,这么晚了,你还不去歇息?”甄紫婷虽开口说话,头却不回,仍盯着那一墙的凌霄花。
“紫婷,你在怨我么?我今晚……”皇甫风有些不安,他最怕甄紫婷生气,她生气的模样与寻常女子不同,不吵不闹,出乎意料地安静,这种安静会渐渐变为寂静,静得另人窒息。不过他觉得甄紫婷有足够的理由恼他,自己今晚与黛十四娘交手,又当众制住甄紫婷,甄紫婷恐怕会认为自己乃是对她存疑才有如此行动,即便换成素昧平生之人,都会有些许恙怒,何况是自己的未婚妻?
“我不怨你。”甄紫婷幽幽叹道,“我没料到师父会来,彼时彼地,你与她交手也是迫不得已。后来……你是怕我敌不过他们,才用那样的法子替我解围,对么?”
皇甫风心里一阵暖流涌动,暖流间却夹杂丝丝愧疚。当时在厅堂之上,甄紫婷与鲍振奇交手时,他心头不住闪过各种疑虑,出手制止甄紫婷时,心绪已是复杂到了极点,并未象她说得那么简单。可甄紫婷这般以君子之怀度他,让他倍受感动,娶她过门的渴望也更是强烈。
“能娶到你,是我皇甫风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皇甫风紧紧握住甄紫婷的手,把她轻揽入怀,“紫婷,我们的婚事……”
大概是因为夜色的缘故,皇甫风没看见甄紫婷双颊的绯红,见她半晌没有言语,便着急问道:“紫婷,五年前,你说未得到师父的许可,婚事暂延,如今你也见了你师父,她临走前那番话,似已默许你我成婚,你还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甄紫婷把脸埋在皇甫风胸前,低声道,“七年前,师父要将我许配给师兄,我不肯,便偷偷逃了出来,谁想今日师父找到了我,不但不恼,还应允了我俩的婚事……风哥,我师父开罪了不少江湖门派,你……你会不会介意?”
“紫婷,你与我一起那么久,竟不信我对你的真心?开罪江湖门派又怎样,便是开罪了天王老子,我仍是要娶你为妻,谁能阻拦?”
皇甫风这短短几句,却教甄紫婷心头热了再热,自忖当初顾念师门情面,将婚期一再推迟,逶迤五年之久,皇甫风除了依顺她外,并无一句怨艾。今日款待群雄的盛宴上,师父不期而至,与众人大动干戈,让皇甫风折损了些许颜面,且与师父结下梁子的江湖中人那里,皇甫风须有所交代,压力端的不小,虽是如此,对她的痴心也分毫不减,情坚至此,夫复何求?想到这里,甄紫婷在心里早已应允了他数回,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想起另一桩事,便轻声道:“风哥,婚事……你做主罢,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皇甫风听后不由欣喜若狂,他抱紧甄紫婷,迭声道:“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一百件,我也答应你!”
甄紫婷抬头望着皇甫风,笑道:“我不如你那般贪心,我说一件事,便就只有一件,即使有第二件,也是留到下次求你应允。风哥,你真的相信章大哥会投毒?”
皇甫风笑容微僵,他抬起头望着远处,道:“我不是不信他,可是证据确凿,他嫌疑太重,不将他羁押,恐众人不服。”
“证据这物,说它有便有,说它无便无。”甄紫婷轻轻推开皇甫风,“权且抛开证据不谈,你扪心自问,章大哥自儿时就与你在一起,他的为人你最清楚,你觉得他会做出这等龌龊事么?”
“紫婷,你太过善良,如今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我实在不敢枉下断言。”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甄紫婷低声缓缓重复这八个字,末了轻轻一笑,道,“究竟是人心变得叵测,还是叵测害了人心,无人讲得清楚。风哥,章大哥一直视你为唯一亲人,他虽是你的属下,你和他平日好似亲兄弟一般,今日之事,我只觉得是有人栽赃嫁祸。现下你对章大哥骂也骂了,关也关了,在那些江湖豪杰眼里,你自是铁面无私,可在章大哥心里,怕是凉透了底,数十年的兄弟情分,若是毁于一旦,你于心何忍?”
皇甫风沉默不语,甄紫婷见状恳求道:“风哥,我求你信章大哥一次,莫再怀疑他了,也算是信我一次,好不好?”
皇甫风转身背着手踱到墙边,从墙上拔下一根枯萎的凌霄花茎,在指间慢慢碾成细末,甄紫婷目不转睛望着他,下意识咬住嘴唇。半晌,皇甫风回头盯着甄紫婷,默不作声,又过了半晌,听得皇甫风温言道:“紫婷,就按你说的办罢。”说着招手唤来一名庄丁,吩咐道:“放了章正闵。还有,关于今晚之事,谁也不准再提起!”
待庄丁离开,皇甫风笑着问甄紫婷:“紫婷,这件事我已应了你,那么我俩何时成婚?”甄紫婷被问得耳热心跳,还未开口,皇甫风又道:“若我没记错,五日后便是黄道吉日,拣日不如撞日,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