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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琴瑟和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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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晓嫁来之前,泉亭王府的里外账目诸事都由唐碧打理,也是为了日后入宫历练的意思。而今家中有了长嫂,唐碧便将家中一应账务琐事都交手给长嫂。尉迟晓看过方知,唐瑾受封泉亭王,封地却不止泉亭郡一处,另还有硕鹿、长乐、乐平、高凉四地。巽国实行推恩令,王侯薨逝后,嫡子或可承袭爵位,而封地则要分割若干给予庶子。以此可见,唐瑾何等赫赫战功,才得有封地四处!
尉迟晓感到惊讶的时候,唐碧却道:“大哥说,出身只是虚名,只有他多有战功,我入宫后才不会被人轻视。”
醉梦轩里,唐碧双手撑着头,坐在尉迟晓对面。她面前的金丝楠木凤鸣大桌上,摆放着黄玉莲蓬笔洗、青白玉小桥流水笔架、白玉倭角四足笔筒等物,一旁的黄金雕花笔挂上挂着两支沉甸甸的金笔,是唐瑾素日所用。尉迟晓手里这支竹枝紫毫反而是考虑她的手劲,特意准备的。
唐瑾今日不在家中,极少见的进宫议事去了。芳歇苑里,只有唐碧和尉迟晓作伴。两人闲话处,唐碧说道:“那端木怡太过分了!父亲削了王爵,禁足在家还不老实,竟然还来寻事!”
尉迟晓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她不过是让人在芳歇苑门口转了几圈。”
“那还不是因为芳歇苑守备森严,她不能得手!”唐碧愤愤不平。
尉迟晓心中却已有数,莫说以端木怡的脾气成不了气候,就是可以,也要她有所行动才能抓到把柄。而刚刚嫁作泉亭王妃的尉迟晓显然不便动手逼迫这位鹤庆郡主闹出事情来,如果端木怡愿意自投罗网自然是再好不过。
两人说着话,尉迟晓倒想起一事。她向唐碧问道:“素日听你称君上‘檀木’,是什么缘故?”
“这个啊,”唐碧道,“是以前我们在一起玩笑时取的别号,檀木叫檀木生,我叫合欢君,大哥叫忍冬子。”
“‘合欢君’我还懂,‘忍冬子’是什么意思?”
“民间说忍冬是专情之花,所以才这么说。”
尉迟晓笑说:“不是说泉亭王多有风流之名吗?怎么起这样一个别号?”
唐碧故意干咳了两声,说道:“这样的事大哥是不会说的,我悄悄讲给你听。”
尉迟晓玩笑道:“好,快把门窗都关上,别让旁人听了去。”
唐碧掌不住笑出声,对尉迟晓说道:“这原也是我听府上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说的。听说我父王与母妃十分恩爱,可父王有侧妃,有侍妾,母妃即便痴恋父王,也不可能一人独占父王。大哥小时候,时常看着母妃漏夜空闺,期盼父王到来。后来母妃又因思念父王而死,大哥便起誓今生只得一位正妃,绝不续娶,也不再纳。我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还会听大哥说起这样的话,后来便再没有了。”
“原来如此。”尉迟晓若有所思。
“大嫂可是听了什么吗?”
尉迟晓向她说起那日从章台坊回来时,唐瑾在车上的只言片语。
唐碧道:“大嫂尽管放心,大哥素日风流也不过做个样子罢了,就像这满屋子的堆金砌玉,毕竟既不贪恋女色,又不贪财的武将是难得善果的。”又道:“大嫂来云燕这些日子,可能也多少听去了些闲话,说大哥与檀木有龙阳君之事,那些也不过是大哥摆脱权臣之名的手段罢了,大嫂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尉迟晓倒是奇怪,看她素日心直口快的样子,怎么也会懂这些权术之事?
唐碧道:“我是大哥的同胞妹妹,总不好太逊色。若是不懂,哪日给大哥闯出祸来,岂不糟糕?不过这些话我也只对大嫂说说,在外人面前是万不敢说的。”
尉迟晓道:“素日看陛下待子瑜都很好。”
“旁人都说,檀木待大哥好是因为大哥军功彪炳的缘故,”唐碧笑道,“不过,我倒觉得,多半是因为这两个总凑到一起混闹惯了。大嫂可知道檀木为什么要把芳歇苑建在这儿吗?”
“未知其详。”
“芳歇苑的后面就是龙原城的宫墙,一墙之隔,便是太子住的东宫,东宫旁有一个供内监宫女出入采买的小门。过去檀木还是太子的时候,三五天就从那溜出来找大哥,长街策马都属于小事。有一回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想出个主意,站到房顶上射人家成亲的婚车,也不知道那箭是怎么射的,把新娘子的车帐给刮成了两半,人家还以为抢亲的呢!”唐碧且笑且说,“芳歇苑刚建的时候,还有个后门,原是檀木留给自己出入方便的。结果大哥来看了园子直接让人给堵上了,说是不方便守备。你没发现檀木每次来走的都不是正门吗?那都是翻了后墙进来的。”
尉迟晓也觉好笑,这两个人年纪加一起都过半百了,一个是威震四方的天子,一个是骁勇善战的王爷,凑在一起竟也有这样混作混闹的时候。
二人正说笑间,就听外面有人说道:“也只有和我一起回来的时候,你才会这样规矩走大门。”
被揭短的人怒道:“还不是你把后门堵上的!”
唐瑾摇着扇子跨进屋,不去管后脚跟进来的端木怀。他对尉迟晓先问道:“中午吃什么了?在家里闷不闷?有没有想我?”
唐瑾单手撑在桌上,俯身在她身侧,近在咫尺,呵气如兰,软语呢喃。
尉迟晓脸上一红,在外人面前又不好拂他。她低头假作理顺鬓角,道了句,“都好。”
唐碧道:“幸亏大嫂脾气好,大哥回来就要问上一回,我都听烦了。”
唐瑾对端木怀道:“若不是你总叫我入宫,我在家里陪卿卿,哪里还需要问。”
端木怀笑道:“你快把碧儿嫁给我,我再不来烦你。”
“看来臣这佞幸可以卸任了。”这样玷污此身的话,唐瑾说起来很是自然。
两人身高相当,端木怀挑起他下巴的动作稍显别扭,“朕倒是舍不得,还想留着你在身边多看几年。”
唐瑾大笑,“你不怕碧儿误会,我还怕卿卿误会呢,快别闹了。”
唐碧也笑,“你们这些年,我早就没心思误会了!”
说笑过一阵,唐瑾对端木怀说:“已经把你带来了,我也算功成身退。你和碧儿有什么话要说,醉梦轩借给你们。”说着牵起尉迟晓往外走。
唐碧也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和端木怀坐到一起大大方方的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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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芳歇苑早春的花已经开了,空气中的香气若有若无,几簇迎春给院子里添上一抹明黄。
唐瑾与她携手而行,他低头凝视着那安静端淑的容颜,像是看不够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尉迟晓亦知他在看着,羞赧中不便抬头,就此时不妨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唐瑾搂过她,“冷了吗?我们快回屋去。怎么也不多穿一件?”
两人靠得这样近,尉迟晓不妨想起昨夜恩爱缠绵,不由挣了挣,“青天白日的,再被人看去。”
唐瑾搂紧她不放手,“现在你可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妃了,谁愿意看尽管看去!”
路过的小丫鬟冷不防撞见,忙忍着笑躲了。尉迟晓一眼看见,羞得不得抬头。唐瑾朗声大笑,抚着她烫红的面颊说道:“可有什么好害羞的,不是在我怀里都睡过了?”
尉迟晓羞恨的垂了他两下。
唐瑾捉住她的手,直放到胸前握着,在她耳际轻声说:“我们回屋去。”
细细的风吹在她耳后,尉迟晓举手推他,“好好说话。”
唐瑾亦怕她真的恼了,便只揽着她往二人住的春眠院中去。尉迟晓只管走路,也不说话。唐瑾道:“从那日我和你说了长宁的事,你再没问过我。”
尉迟晓说:“我以兑国长公主的身份出阁,嫁过来做了你的王妃。长宁夭亡,会发生的那些事,我多少能猜到些,所以,还是不问的好。问了,反而难办。于你,于我,都不好。”
“你不忧心吗?”
尉迟晓轻叹:“既然不好,忧心又能如何?”
唐瑾抚了抚她的后背,说道:“几日前,我已经让人找了验方、药材给玙霖送去。”
尉迟晓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是近日就要出征?”
唐瑾道:“我哪都不去。”
“陛下未派你去,可是……?”她想到“功高震主”四个字。
唐瑾道:“是我自己请辞了。你才刚来云燕,过几个月碧儿就要出嫁,留你一个人在府里怎么好。”
“哪有这样的。”尉迟晓低低的说。
唐瑾道:“近日是有些事,过些时候得闲了,我带你去北边骑马可好?兑国多水,我大巽多的却是密林草原,风吹草低,别是一番风光。”
“都好。”尉迟晓又想到另一件事,却没有对唐瑾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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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塔河公大寿请了唐瑾赴宴,尉迟晓本应作陪,早起唐瑾见她恹恹的,怕是着了风便不许她去,又请了太医看过,道是“情志不豫,夜不成寐”所致,歇歇也就不碍了。唐瑾便要在府里陪她,尉迟晓劝了又劝,又应了他今日必然好好在房里歇着,唐瑾才去了。
尉迟晓在房里躺了一会儿也不能成眠,便叫如是、我闻收拾了起来,又叫三清去取了两本书,捧了往那花树下去看。
妙音在一旁打伞遮阳,如是奉茶,让人抬来剔红高束腰香几,三清和我闻端了几样时鲜瓜果摆上。
尉迟晓正在树下念书,忽而见一个人影过来,便以为是唐瑾提早回来了,刚想问他,抬头却见是端木怀。尉迟晓刚要做礼,端木怀便虚扶住,“成日见的,别见礼了。”
“君上是来找碧儿的?”
“是了,她成日吵吵闹闹,今天怎么倒不见人?”
“前日她刚得了个黄玉九连环,这两日都窝在屋里玩呢,想是这时候也在。”尉迟晓语气清和,一句是一句的说道。
端木怀点了点头,“那朕便过去了。”刚说完又反过身,对尉迟晓说道:“朕和子瑜素日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尉迟晓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不知何事,还请君上见教。”
端木怀干咳一声,“就是四野都说我和子瑜断袖余桃,并不是真的。”
“臣妇晓得,君上看重夫君,这样做对子瑜好,对国家也好。”
尉迟晓这两句话说得很平静,但能说出“对子瑜好,对国家也好”这样的话,显然心中有如明镜。唐瑾若是个混不着调的王爷,那么端木怀对他的信任就可以被认同,朝野上下也不过就是认为唐瑾有大能又性喜奢华享受,不顾伦理。不顾伦理这个罪名显然要比手握兵权、犯上作乱轻多了。端木怀说道:“你很聪明,难怪子瑜喜欢你。”
“多谢君上夸赞。”尉迟晓福身做礼,“臣妇冒昧,有一事想请教君上。”
端木怀见她郑重,问道:“什么事?”
尉迟晓说:“子瑜的伤……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尽数与我实说。若问碧儿,又怕她忧心,只得请教君上。”
端木怀略一沉吟,就着旁边的大石长墩上坐下。他道:“子瑜是怕你担心,旁人都不让说,既你问了,今日正好我来当这个坏人。”
“求君上指点。”
端木怀道:“原是已经好了多半,只是子瑜不肯好好养着,到处乱跑,不知在哪里见了冷水。太医说得亏是伤口已愈,不然见了冷水,血寒凝脂,有一丝入心即死。”
尉迟晓就是一抖,倏然想起金陵雨夜,自己岂不是差点害死他?她控制住声音的颤抖,问道:“可要紧吗?”
“原是要静心调养一阵,他怕你担心,不肯让太医入府为他诊治。”端木怀愁道,“我也只能不使他做事,让他清闲些。”
尉迟晓立时明白了前日因由,她向端木怀躬身拜过,道:“晓敢请陛下圣恩,使太医往芳歇苑小住数日。”
端木怀一笑,好像是在说“朕就是在等你这句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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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唐瑾回府,尉迟晓已在二道门处迎候。
唐瑾快步过去,携了她的手问道:“精神不好,怎么不好好歇着?”
尉迟晓道:“有一事我擅自做主,你且勿怪。”
她如此郑重其事,唐瑾笑道:“什么样的事?你是这儿的女主人,自然什么都可以做主。”
“我找太医问过你的伤势了,所以私自恳请君上,派了两位太医入府。”
唐瑾一偏头,正见之前照顾他伤势的孙太医和刘太医向他作揖。他不由扶额,“陛下是什么都说了吧?”
“我略知道了一些。”尉迟晓说。
唐瑾抬手抚平她的眉头,“做什么这样紧张?我又没事。既然太医来了,横竖最近也无事,便喝几碗药罢了。”他对两位太医说道:“那么就有劳了。”
两位太医赶忙还礼,口称“不敢”。
后几日问药针灸,又要推拿活血。尉迟晓事无巨细,在旁问询医理。
唐瑾无奈笑道:“又不是什么重病,你自己这几日都没睡好,别再操这些心了。”
刘太医刚刚为他针灸过穴,收起银针。唐瑾理了理衣服,近侍在旁的小厮重新为他束好腰带。
尉迟晓站在一旁说道:“若是这些都不需我操心,我当真如同废人了。”
唐瑾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他道:“我知道你担心前方之事,偏你又一字不问。”
尉迟晓摇头,缓缓说道:“离国不惜穷兵黩武,如此大好时机,若是能与我国联兵,打退离军攻势,进而长驱直入,一举吞并,岂不是于巽大为有利?然而,若是离国灭亡,首当其冲的便是金陵,我国实力远不及巽,到时两国并立,覆灭亦只是早晚之事。而家国之利自然高过一切,在金陵玙霖、不群等人会竭力避免此事发生,而对于云燕君臣来说,也必要想方设法与我国联兵。你近日入宫可不是为了此事?我可有一字说错?”
《兑史》在《尉迟晓传》中亦有记载此事,史家之笔书之:“晓为人矜重,虽远千里,而明于事势,非常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