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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清月明 ...

  •   什么?一百二十八条人命?

      步珩微只觉嗡地一声,整个大脑轰炸开来,连带着身体也被轰的没有了知觉。

      她一直以为陆璟蕴口中的冤案指的是陈方瑞与高平恷,是因为自己大意弹劾,没有做好万全之备,才导致了二人无端死去,孰料他指的竟是父亲判过的案。

      父亲怕是真不记得了,她曾去信问过,父亲回她说,他从未与一个叫陆璟蕴的人有过节。

      步珩微终于明白了为何陆璟蕴会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次的冷嘲热讽原来是有缘由的。能有一百二十八条人命的案子一定是个大案,涉案人家肯定非富即贵,父亲不可能记不得!步珩微笃定这中间出了些差池,可她也不敢再与陆璟蕴对视,只是在那威压下硬着头皮讷讷回应道:“许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罢。”

      “误会?”陆璟蕴显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般,抿嘴冷笑了两声,眉宇漠然,“本官倒要看看,这个误会你们步家澄不澄得清!”

      陆璟蕴甩下话语就出了官署,步珩微终于喘过气,可腿脚却有些发软,往前迈步时险些滑脱在地,幸亏她反手把住了案卷架,手指骨泛着白,她恨不能将手中厚重的木板捏粉碎。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撼,她都还未来得及思考清楚,再次被夺去了查案弹劾的权利,外加一百二十八条人命。一石激起千层浪,二石直接将她的心海砸了个窟窿,憋闷烦躁萦绕其上,惯常的理智已经填补不了了。

      “世上有失偏颇的事情何其多,但在御史台,绝对不可能。”

      那日两人针锋相对,陆璟蕴的这句话,曾让她心生尊崇,但现在想来,竟是那么的讽刺可笑。她不是不知道,身为言官,得罪人乃家常便饭,可现在她父亲得罪的却是言官之首,整个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荣汉阗从台院归来,一进署堂就瞥见了步珩微窝在案牍后呆愣的模样,与以前干劲十足的热血少年简直判若两人,活脱脱被人抽去了脊椎骨,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谁。

      “看你朝食也没吃多点,我就多带了些朝食尾子回来。”荣汉阗抬手摇了摇手中的食袋 ,试图转移步珩微的注意力,“你若是想吃了,自己过来拿。”

      步珩微却只抬眼嗯了声,接着又回到了自己发呆思考的世界。荣汉阗生怕她受打击太大,瞧着郎官还没有送案卷来,便踱到她案牍前微侧了侧身,略一沉吟了下,才将厚重的手掌往她肩膀上拍去。

      “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放心让你当御史中丞吗?”

      步珩微茫然地摇了摇头,继而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怕罢。”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点是他相信你有能力胜任。”荣汉阗说得很缓慢,咬字甚是清晰,“不要因为一两件事情就否定自己,有勇有谋才能走的更长远。”

      步珩微闷声点了点头,荣汉阗转了身在她旁侧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用担心兵部,毕竟你手上还有兵部侍郎渎职的证据,他们不敢乱来,也不会反扑。”

      宦海沉浮几十年,他深刻的知道,身为言官不是吃人便是被人吃了,现在步珩微的处境堪忧。

      步珩微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这种官场铁律,一旦弹劾不成便会被反扑,往常因为这个被流放被入狱的言官也不在少数。可她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她所担心的远比这个还要可怖。

      以前无论再怎么无助,她都看得见前方,现在她却只觉自己整个被黑暗覆盖,连前方在哪里都不确定。想来以后自己在御史台是寸步难行了,要弹劾御史大夫公私不分吗?

      一想到这点,步珩微就暗抽了自己几巴掌,无证据不成弹劾,她该拿什么去弹劾陆璟蕴?仅凭几句话吗?那明年这个时候念筠可以去自己坟前祭拜了。

      暮鼓响起,步珩微犹自坐在案牍后呆愣着,思绪转了个几千遍,面上依旧茫然,荣汉阗离开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色逐渐昏暗下去,一修长身影却由远及近,立在署堂门槛处,“为什么还不回家?”

      诶?步珩微回过神,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昏昏光影中终是看清了那面庞。她强打起精神回应道:“李兄,你怎么也没回家?”

      李绥盯视着她那苍白的小脸,恹恹的神情,眉头不禁蹙了蹙,却又即刻隐去担忧展了笑颜走到她近前,“我一出大理寺就感知到你还在御史台,感知到你在等着我,你看我俩多心有灵犀?”

      “李兄快别开玩笑了。”步珩微摆了摆手,也毫无兴致与他斗嘴。李绥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好吧,其实我是想……”

      他不经意地拖长着尾音,脑海里却在搜寻着该用何种话头来彻底转移她的注意力。

      “又想送什么画本?”步珩微见他迟迟不语,便抢先开了口,那本镶着金边的六皇子风.流记事画本,到现在还被她扔在书屉的角落里。

      “你还想要?”李绥难得的腼腆一笑,步珩微却被这笑容给惊得一挑眉,“该不会真是送画本?”

      李绥选择性地无视了她那不合时宜的惊诧,只有些惋惜地撇了撇嘴,“我这次没带。”

      步珩微稍即松下一口气,头顶上的那狭长双眸却又即刻闪亮起来,“不过,我这次来主要是跟你商量一下何时放舟去采莼菜。”

      “什么?”

      “难道你忘了我俩的约定?”李绥抬手覆上她那瞪大的双眼,垂眸低视着那泛着红润光泽的樱唇,缓缓开口道,“你想象下,携一壶清酒,泛舟湖上,赏孤月星辰,天地之间只你我二人,多潇洒自在。”

      “最近可没空闲时间。”步珩微推开他的大手,甩了甩头,“你是想把我捂瞎吗?”

      只一瞬间,李绥转手掰着她的脑袋就面向了署堂外,她终是没有看到他眼神里的悸动与不安,错过了他眼底蔓延开又迅速消散去的情愫。

      “你这是干什么?”

      步珩微有些摸不着头脑,李绥却抿了抿唇,对自己的举动既感到可笑又感到无奈,万般情结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无法面对你双眸里的那个自己,怕沉沦深陷进去,会说出让你惊惶无措的话语。

      “你是在叹息?”步珩微越发觉得不对劲,想转身回头,李绥却隔断她的视线,双手钳起她瘦弱的肩膀,作势推着她一前一后往外走去,“我是在叹息你忽略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至于放舟采莼菜,那以后总会有时间罢。”

      出了御史台,他又从后侧往前一步,搭上她的肩头,有些随意,“走罢,我送你回去。”

      步珩微歪斜了脑袋,手抵下巴端详着他的侧脸,啧声道:“你今日有些古怪。”

      “那是你想多了。”李绥转首侧眸,笑容温和,“怎么?今日才发觉我长得很好看么?连路都不看了。”

      “嚯!”步珩微哼声鄙夷着他的自恋,往前迈步时意欲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他却更用了力道,她索性也不再挣脱,任由他箍着一路往前。

      日光西斜,石道上两人的身影愈拉愈长,像是两棵紧挨在一起的木竹,枝叶相绕。

      走至永宁长街时,步珩微仍茫然未觉,李绥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大理寺会全力侦查兵部侍郎案,一切迟早会有定论,别给自己徒添烦恼。”

      “我已经没有权利接管此案了。”步珩微垂首盯视着衣摆,声音微小,说不出的落寞不甘。

      李绥最看不得她这般伤心无神,满心里不是滋味,想当头棒喝一顿却又下不了口,无奈之余只得端正她的面颊,直视着她惶惑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御史乃人君之耳目,弹劾乃是你的本职,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尽责!何苦要思虑那么多?言官就当上不惧天下不惧地,你初入御史台的那股拗劲去了哪里?你自诩的正义热情去了哪里?”

      步珩微晃神,只觉喉头哑涩,一时说不出话。她竟忽略了这最简单的道理,最开始的初衷!自己是一个言官,是一个只听命于人君的言官,何时如此瞻前顾后起来?堂堂御史中丞倒惧怕那陆璟蕴作甚?他既然说了‘澄不澄得清’,那自己便要拿出证据来,去澄清那所谓的命案!

      步珩微慢慢仰起头,未言语,李绥以为自己的话语还是说得重了些,忍不住柔声宽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在。”

      “幸亏还有你在。”步珩微紧接着他的话语,说得很轻,却字字清晰,她这一路走来,真的太累了。

      且不管他是否出于真心,至少在此刻,他这句话安慰了她脆弱的内心。步珩微仰视着他,
      眼神不再惶惑,转而坚定清澈。

      昏黄霞色下,李绥想也没想,便将她揽在了怀里。

      此生莫大荣幸担得起你一句‘幸亏还有你在’。

      步珩微眨眼回过神,瞬时由懵愣变成了尴尬,温热的胸膛,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柔软衣袍上的月麟香萦绕鼻间,真真切切的拥抱让她不安分地往外挣脱开去。

      此时头顶上方却传来一句震慑心神的话语,“今晚要不要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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