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彼岸》小三儿

1、全文

　　从外表看这是一家咖啡店，但是由于位处学校附近，每天卖出去的饮料里咖啡只占极可怜的一小部分。
　　通常的情况是——
　　“老板，这里要两杯橙汁。”
　　“我要番茄汁。”
　　“嗯……我，我要一杯奶茶。”
　　“又不是女生，要什么奶茶！”
　　“呃，那么，我要——”
　　“说换就换，你是不是男人啊！老板，两杯奶茶。”
　　“小东，不要老是欺负人家成泽。”
　　“少乱讲话，你问他我有没有欺负他。”
　　“没，没有。”
　　“你在他面前他当然不会说，不要以为仗着人高马大就可以——”
　　“真的没有。”
　　“听见没？少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兰正若轻轻笑出声。
　　袁宜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问：“高兴什么呢？”
　　“年轻呀，真是好。”
　　“不要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还没到三十岁。”
　　“可是我在公司里走一圈，有大半人要恭恭谨谨的称我‘前辈’了。”
　　兰正若看着袁宜又丢一颗糖在咖啡里。
　　“你还不如直接叫一杯糖水。”
　　“好歹是咖啡店吧，作为成熟的大人，多少要顾及老板的心情。”
　　他们坐在店里被两盆厚叶植物隔出的一方角落里，面前放着今天老板调出的第一壶咖啡。
　　“年初我的新片你看没有？” 袁宜带着急切问。
　　“我们为了一笔大单子忙了两个多月，连半天假都没有放，哪儿时间看电影。”
　　兰正若皱着眉头回答。
　　“哎呀呀，我得了不少好评呢，还挤进了全国最具影响力的演员排行榜前五。” 袁宜得意地比出五个指头，“据说影迷会由此扩张了近一倍。”
　　“哦，演的什么？纯情善良的王子，还是风流倜傥的海盗？”
　　“这次是完完全全的反派。” 袁宜一字一点的强调，见兰正若没有很明显的反应，叹口气，“我就好人做到底，向你普及一下将会在海外上映的热门大片。”他喝口咖啡，清清喉咙，“这是个现代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老套。”兰正若不甚感兴趣的支着下颌。
　　“别急嘛。里面不仅仅有爱情，还混合了现在最流行的阴谋、悬疑、科幻。一开始，男女主角就死了，然后倒叙、插叙，讲他们各处在商界最显赫但也是敌对的两个家庭里，讲他们怎么认识怎么相爱，基本上是按着原本罗朱的情节，这里略过。重点是结局，他们因为误会相继自杀，其实都是跳进了早被人安排好的圈套。我演的就是这个编织圈套的人，他是女主角表哥，一直都很喜欢她，但为了谋夺家产选择了邪恶的道路，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叫楚宇书——”
　　“哦。”兰正若还是兴趣缺缺的神情。
　　“喂，我们同学七年，你就一个‘哦’？” 袁宜的平光眼镜镜片上泛过一片凌厉白光。
　　“哦哦。”
　　袁宜捏紧拳头，真想落到那张无波无动的脸上。
　　嗡，嗡。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兰正若掏出震动的手机。
　　“你好。对……请等等，我记一下。”他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只黑色签字笔和一本便签，“你说吧。嗯，嗯……好的，我会直接联络他。”
　　兰正若收了电话，把便签本放回手提包。
　　“偷个懒也这么忙。” 袁宜没好气的瞥他一眼。
　　“没办法，我不能像某个人，坐在摄影机前面笑一笑就有大把钞票进腰包。”
　　“真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前段时间为了宣传，我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现在一看见机场就头晕。” 袁宜扶着额头使劲揉。
　　“过度按摩会损坏面部皮肤，爱惜点，你吃饭穿衣全靠它。”
　　“兰正若，是谁说你温和善良的？”
　　“反正不是我自己。”兰正若耸耸肩，“不过难道有错？”
　　袁宜定定看着他，半晌，颓然垂下头。
　　“为什么以前我没有发现，你其实非常的伪君子。”
　　“是吗？”兰正若恍悟，“说明你太缺乏观察力了，应该在今天之前就戴副眼镜。”
　　他悠然的微笑着，白净清秀的脸上一派随和。

　　临窗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朝他们望了几眼，走过来。
　　“请问，你是Roy吗？”
　　袁宜抬头侧身看着面前的人，怔忪片刻，冲她们咧开嘴。
　　“自从那个家伙出现以后老有人说我长得像他，哈哈，你们也上当了。”
　　女生相互对视一眼，咬起耳朵。
　　“确实和电影里不太一样……”
　　“……不会是故意的吧？”
　　袁宜不屑的哼一声：“我绝对不是Roy，那个家伙成天勾三搭四，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快，我就不同啦，自始至终专心只为一个人。”转头对着兰克让笑得春光灿烂，“是吧，亲爱的？”
　　兰正若正喝了一口咖啡，差点全都喷出来。
　　“嘿嘿，他脸皮薄。其实我们正在商量纪念日的事。”
　　袁宜露出个“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吧”的表情，两个女生从怀疑到动摇再到尴尬，立刻道了歉飞快回到座位。
　　“我说你……”兰正若咳嗽两下，“想找挡箭牌是没错，但是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没有啊。” 袁宜靠在椅背上无辜地看着他，
　　“愚人节还没有到。”
　　袁宜的视线渐渐滑下，两只手手指交叉搁在腿上，大拇指无意识的相互弹拨着指盖。
　　“以前你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他的沉静的望着兰正若面前的咖啡杯，“刚才我说的是真的，从高二坐在你后排位置开始。”
　　兰正若有一小会儿没有说话，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杯子，两个人的目光汇在波浪纹的细瓷上，但是，谁也看不见谁。
　　“我知道你演技好，但是不要在我面前演戏。”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呢？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的升学志愿和你填得一模一样，而且还是我最痛恨的理科专业？”
　　“……对不起，我——”
　　“啊，没关系，我早就料到结果，只是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出来，让心里轻松点。”
　　袁宜一眨眼就恢复明朗，至少表面上。
　　店里背景音乐换了首歌，懒洋洋的男声唱着，“我坐在这里，看着时光流过，青色的天空白色的云，飞鸟掠过的黑影……”。
　　兰正若拨弄着签字笔，在杯垫上涂抹。
　　“前几天我妈打电话来，劝告我应该定定心。大伯母说她同事的女儿机灵乖巧，老叫我请人家出去吃顿饭。以前学校里的一个学妹现在自己开了家公司，总想让我过去，还约好明晚见面。公司去年来的文员，每天都会在我桌上插两枝花。”
　　“得了，知道你从幼儿园起就特别招女人喜欢——如果定下了最后人选，可要请我喝酒哟。”
　　袁宜说完，“啊”的叫出来，指着兰正若道：“我忘记你是‘一杯倒’了。”
　　兰正若拍开他的手，不满的申辩：“谁造的谣？”
　　“我亲眼见证！那年你们摄影社得了个什么奖，晚上跑到操场上喝酒，大家才打开瓶盖，你一口下肚立马倒下，还是我把你背回去的。”
　　袁宜“呵呵”直乐。
　　“记性这么好，考政治的时候还抄我答案？！”
　　“《艺术概论》冒着生命危险递小抄给你的可是我！”
　　兰正若眯眼瞪他：“刚才那两个影迷要是知道她们心目中的偶像私底下其实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定怎么想。”
　　“放心吧，这种上不了娱乐版头条的新闻不会对她们产生影响。” 袁宜探过头，压低声调，“现在女孩子的思维方式，你想都想不到。”
　　“我是没你了解。”
　　“所以呐——”
　　嗡，嗡。
　　兰正若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是我……资料都在我桌上……行，就送过去。”
　　袁宜看他放下电话，说：“有事你先走，我不敢耽误了未来国际工程师的前途。”
　　“哼。”兰正若站起来。
　　“别忘了你欠我一顿酒。” 袁宜后倾着身体，很“在意”的提醒。
　　“我什么时候食言过？！只怕你这个大偶像没时间。”
　　“你的邀请，我就是被人骂耍大牌也会赶过去。”
　　“我可不想成为罪魁祸首。”
　　兰正若从袁宜身边经过，忽而停下来，扭头说：“楚宇书最后不应该被逐出家门死在车轮下，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希望得到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
　　袁宜望着他渐渐走出咖啡店，弯起唇角：“还说没有看——老板，续杯。”
　　他瞟了眼兰正若刚才坐的位置，黑色签字笔静静躺在杯子旁边。
　　立刻转头朝外面看，那个人已经穿过街口，从视线里消失。
　　算了，替他暂时保管。
　　袁宜伸手抓住笔，手指在杯垫上擦过。
　　心理学家说，从一个人无意识的随手涂鸦中可以看出他的性格。
　　不知道这个人会画些什么在上面。
　　袁宜把杯垫也抓过来，举在眼前悠闲的端详。
　　没有方块圆圈波浪，只有两行英文。
　　他一字一句的念，瞳孔嗖得缩紧。
　　然后，被眼睛架压着的鼻梁骨有点酸疼，新添咖啡的腾腾热气扑上镜片。
　　他摘下眼睛捂住眼，深深呼吸，等着熏在眼里的蒸汽散去。
　　那个人呐……
　　店老板又换了张CD，空灵女声萦绕在午后清闲的咖啡店里。
　　Ever gasp to breath, I grabbed it just to find you
　　I climbed up every hill to get to you
　　I wandered ancient lands to hold just you

　　杯垫上写着：
　　Maybe I will love you
　　If we are in another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