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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2.花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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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扇色彩斑剥的门自身后缓缓关闭,绝望与惶惑瞬间入侵。
她听到了,少谦如约回来。他是燕国的守护神,有他在,燕国的天便不会变。问梅一定是无法控制永宁的局势了,所以欲将自己至于死地而后快。只是,为何选择用这种缓慢而危险的借刀杀人之法?
“无论发生任何……令你痛不欲生的事,都要拼命装得不在乎,千万不要让你的敌人凌迟你的思维与感情,那样,你便输了。”忽然,她的呼吸一窒,楚灏的话清晰回旋于脑海。
问梅是要凌迟她的思维与感情,要让她在痛不欲生中,用尽力气捕捉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生存希望,最终却守着无助的绝望死去。这样的恨,深不可测。
“皇嫂,你比我想象中的狠多了。”她扬眉,无声地微笑,“可我不怕。”
西菀比她想像的更为幽秘,冷森。昏暗的房间因流风惊扰了微弱的烛火,一时间光影摇曳,房间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在她进入的刹那,扑面而来。她蹙眉,沉吟片刻,还是踏进去了。
清冷雨夜,玉妃身着薄绸衣衫,瑟缩于角落里,垂首低喃着谁也听不清的句子,神情恍如如风中落叶,萧索凄凉。她本蕴有诘责的心思,但真面对曲着身子,目光散漫的玉妃,勉力维持的强硬又顿时软下来了。
“你是谁?”玉妃倏地抬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卫悠,不知不觉间蜕下了精心描绘的‘面具’,但她却始终保持着平静无波的表情。果然是母子,赵王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那份镇静,玉妃居功至伟。
“我知道,你没疯。”卫悠轻轻一笑,目光中隐有几分怒意。“你恨静妃。对吗?”
玉妃倏地转开头,拒绝回答。
“难道你不在乎是否怨错了,恨错了?”她悲哀的望住玉妃不停躲闪的眼睛,“那么赵王呢?你也不在乎他的感情吗?”
“逸儿,我的逸儿。”玉妃不禁有些茫然,“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见玉妃有了反应,她便迫前一步,不容退却。“现在的赵王,背负了太多不应背负的东西。他聪明、冷静、善于谋略,这是君临天下不可或缺的条件,但他却有一个疯了的母亲。你的存在,会成为政敌攻击他的有力武器。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因为你的错恨、错怨令他的帝王之路走得格外艰难与危险的时候……”
玉妃面色苍白,静默片刻,终于冷笑起来:“错?你告诉我,错在那里?”不等她回答,又凄然一笑,眼中只有经历了漫长岁月积淀而成的伤痛与怨毒。“是我错了,不该将那狐媚女人当作是知音人,呸!不得好死的贱女人。”
十多年的非人生活,彻底粉碎了玉妃曾经温柔斯文的个性,将她变得阴沉尖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象是锋利的匕首,足可将闻者之心剜出血来,令人难以接近。
卫悠不欲分辨,只是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用极轻的声音,字字清晰地道:“你恨她夺去了属于你的宠爱,对吗?”
玉妃竭力克制的表情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但却不再象前次那般疯狂。
“玉妃娘娘,为何你不恨他?那个掌握了后宫女子命运的人。”
“为何不恨他?”玉妃如遭雷击,全身有如虚脱一般,慢慢软倒在地。
“你记得长门赋的句子,但你只怨那个男人不该对你如此决绝。”她目光飘忽地扫视着西菀的陈设,低低说:“可我的母亲却要永远感受太液池水的寒冷。”
“你知道?”玉妃刹时瞪大了眼睛,惊恐莫明,她手足并用,拼命向后退。
“母亲,你来了?”她缓缓站起身子,向玉妃的身后柔柔微笑。“不、不、不会的。”玉妃用力扯住自己的长发,身体不住发抖,眼看就要崩溃了。
“母亲。”卫悠再次温柔地呼唤,并轻轻挪动脚步,向前靠近。
突然,一声闷雷划过静谥的夜空,在如墨的天边点亮一束巨大的白光。
“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你、你别过来!”玉妃惊恐万状地脱口惊呼起来。
卫悠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一时间天旋地转。
雨越下越大,尽情倾注在屋檐的琉璃瓦上,噼啪乱响。在寒冷彻骨的夜风吹拂下,她晕眩的痛楚终于慢慢消散。脑子里无比清晰回旋着玉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她悲愤之极的盯着瑟缩成一团的女人,质问:“你为何要害我?”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都是你。”玉妃又惊又惧,丝毫不敢回头。“是你追着我,拼命解释,我只是想推开你而已,谁知道你却失足掉进了太液池。”玉妃顿时尖叫起来,将头理入了膝盖间,抖得更厉害了。“你别过来,是你对不起我的。”她突然抬起头来,凶狠地盯着卫悠,嘶声道:“因为你,我们母子受尽了冷落、因为你,我装疯十多年、因为你,我的逸儿受尽了委屈,是你欠我们的。”她眼神变得涣散狂乱,似乎已把卫悠当作了心心念念痛恨着的人。
“我欠了你们什么?”她发现了玉妃此刻神智已乱,或许随时都会有伤害她的举止,但机会稍纵即逝,她绝对不能放弃。
“静妃,不要惺惺作态了。”玉妃的恐惧似乎被渴望宣泄的愤怒所取代。她不再颤抖,反而咬牙切齿地怒瞪着眼前虚幻飘渺,仿佛光影一般的女子,恨不能立即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你初进宫时,因为家境窘迫,常常被其他宫人欺侮。我不忍心,我帮了你一次又一次,待你如亲妹妹一般。你说过,你有心上人,你不屑争宠,我相信了你的谎言。可那一晚,我全看见了。在梅林,你偎进了陛下的怀里,你在引诱陛下。从那一晚开始,我就如同掉进了地狱,被你一刀一刀,狠狠的剜着心。”
“不,不可能的。”卫悠拼命摇头。“轰”的一声巨响。一名侍女吓得尖叫一声,因为心中发悚,变得僵硬的腿在无意间碰响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玉妃倏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下何种错误,本已苍白不堪的脸庞顿时失去了残存的血色。她猛地转头,向发出惊呼的方向看去。那侍女完全为她的眼神骇住了,手足无措地往一旁躲闪。谁知还是碰翻了身边的一只白瓷花瓶,眼睁睁目睹那美丽的东西随着一声脆响,就此粉身碎骨了。
她不敢看玉妃凌厉的双眼,惟有可怜兮兮地将目光移向玉妃那尖尖的,清瘦的下巴。但这光洁的下巴依然令她害怕,因此她双手慌乱摇摆,颤声说:“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玉妃不再理会这侍女,径直向卫悠逼近。她从那双森然的眼睛中又看到了熟悉的怨毒,她没有后退,只是以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低喃:“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言罢,她不再停留,转身便奔向菀门。
但听门外一阵马蹄疾响。一个思念了无数遍的声音近在咫尺:“封研,你带一队人去月眠宫,保护永宁公主。余下之人,给我搜遍全宫,一定要找到太子。”
“得令。”
她又惊又喜,高声唤道:“永宁公主在此!”闷雷再度自天边炸开,但这一次却将她的呼唤尽数掩盖。
在她迈出菀门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她面前,浑身弥漫着仿佛夜色般未知的危险。突然一道白光自他静立的上方闪过,将如墨的天幕狠狠撕裂。
凭这瞬间的光亮,她看到了一张阴郁的脸庞,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是你!”她乍见赵王逸,惊诧交集,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逸儿,杀了她。”玉妃紧追过来,见儿子已拦住了她,便慢慢靠近,眼中露出一抹冷冰冰的笑意。须臾,厉声道:“绝不能留下这祸胎。”
她心中悲愤之极,但仍克制着,静静凝视他,透过他倏忽收缩的瞳孔看到了欲知的回答。她深吸了一口气,毫无惧色地问道:“你果然没有去夜皎。”
卫逸沉默不语,只是回视她的眼神变得如夜色般深不可测。
“我早该明白,你们是母子......可我还是想相信你。”她涩然一笑,眸光自他脸上收回,心知今日势必无法脱难,也不再作无谓的挣扎,淡淡一晒,词锋立转:“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玉妃不怒反笑,“如此结局,是你自找的。”说完,她闪电般伸手扼向她。
“母亲,救我!”她微微一笑,轻声唤道。
眼看就触到她颈部的手突然僵住了,趁着玉妃分神的瞬间,她迅速挥开了那双泛着灰白的手掌,飞快转身。
更快的,当她感受到颈后传来的疼痛时,脑海中仅存一线的理智令她努力呼出声:“少谦……”
卫逸微一扬眉,舒臂顺势将陷入昏迷中的皇姐揽入怀里。
她那声未尽的低唤也宛若一缕未散的轻烟,若有似无的萦绕于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