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紫眸轻烟

2、前尘

　　又是春天。我痛恨这个季节。

　　脚下一群蚂蚁成队地忙碌着，运送食物？还是春天来了搬家？它们的队形真整齐。它们的生活真自在。生命真是那么有趣的事情么？我拾起一根小木棍，把它们的队形拂乱……它们是那么地惊慌失措，盲目地飞快地爬着，找不到原来的方向……

　　烟，你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

　　我抬头，阿寻又来了。她不知道我很讨厌看到她么？我低下头不说话。

　　烟，你怎么了？你想爸爸了么？他说他会来接我们的！快了，他就快来了。我们都长大了不是么？

　　我心中冷笑，谁想爸爸了。我才不想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和阿寻就被送到这里来，十多年了，我早忘记了爸爸是什么样子。只记得他和我一样，有一双紫色的眼眸。

　　阿寻没有。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眼睛是深深的棕黑色，有时像咖啡，有时像巧克力。总之是叫人有想吃的欲望的颜色。我这么说时，所有听到的人都说我残忍可怕。是么？我又不是真的要吃她的眼睛。这种形容也有错么？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紫色眼眸。从我和阿寻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人们就厌恶我，甚至怕我，因为我的眼睛。他们说紫色的眼眸是魔族的象征，是邪恶的。他们都很喜欢阿寻，关心她，照顾她，却没有人来爱我。

　　那时我还很小，会因为他们对我的不理不睬以及厌恶而伤心。我曾拼命地洗我的眼睛，希望能把那层紫色洗掉，我洗到眼睛险些失明……但那以后我发现没有人同情我，他们只是摇摇头，事不关己的样子，然后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气说：与生俱来的罪恶是洗不掉的。那语气像是我杀了人，洗不净手上的血迹一般。

　　从那以后，我不再讨厌自己的紫色眼眸。我讨厌那些人们，我恨他们。冷血的不是我，是他们。

　　烟，我们回去吧，快要吃饭了。

　　阿寻的确很温柔，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她。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说她太善良，连对我这么个邪恶的化身都那么温柔。为什么你不躲开我呢？阿寻？为什么你不和其他人一样厌恶我呢？因为你和我有一点血缘的联系么？呵，这太可笑。血缘是什么？爸爸为了他自己把我们抛在这里不管，血缘是那么浅薄易断的东西！阿寻，你知道吗，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恨你。你该去你的世界挥洒你的快乐和温柔，而不是永远带着那双同情怜悯的甜甜的巧克力样的眼眸对我温言软语。你不知道我是冷血的么？你不知道我是邪恶的么？你不害怕我么？

　　走吧，烟，我买了你爱吃的冰激凌哦。

　　哦，冰激凌，我最爱的东西。可以有各种形状，可以有各种颜色，可以有各种味道，但都是冷冰冰的。一旦它失去了它的温度，它自己也就消失了。我的胃的热情，不知杀死了多少冰激凌了。那究竟是一种消失的悲哀，还是升华的解脱？融化，可怕的融化，死亡的融化。

　　我站起身来，阿寻高兴地拉着我走。我向天边望去，一片残阳，如火，如血。

　　夜总是悄悄地到来，让那些在白天阳光下闪亮的东西全都失去了光芒。这就是我所爱的了。凭你再耀眼，凭你再受宠爱，你依然逃不过夜把你的掩盖。而只有那些在黑夜中依然闪亮的东西，才是我喜欢的。就像那似有烟雾缭绕的月亮，就像那闪闪烁烁的星星，就像我紫色的眼眸。

　　夜是属于我的。

　　月亮在夜空中闪亮着，那迷惑的诱幻的光。散乱着长发，我在窗前遥望。我们是一样的，都是会在夜中发亮的，主宰着黑暗的人。我应该是从月亮上来的，乘着星星来到这里，我想。我是月亮上的人，月亮上的公主。月亮上的人一定都和我一样，有着紫色的发亮的眼眸。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来到地球呢？是因为要遇到一个人吧，一个让我可以去喜欢，去关心的人。可是，那人在哪里呢？

　　唯一让我接近阿寻的理由是她的吉他。我喜欢那声音，喜欢听她唱歌。她也在不厌其烦地教我，教我弹吉他，教我唱歌。但我从来不会唱一首完整的歌，我只是喜欢哼着片断的乐章，有时只是自己随口唱几句。阿寻也不勉强我去完全学会某支曲子，她总是这么宽容的。然而我并不感谢她。

　　生活中唯一快乐的时候，就是夜里我望着月亮给自己编故事。有时我会拿上吉他，溜出门去，爬上高高的树，对着月亮唱歌，唱我自己的歌。我觉得那月亮上一定有人在看着我，他们才是我的亲人，朋友。他们都和我一样，有着在夜中发亮的紫色的眼眸。

　　烟，你怎么又在上面睡着了？会冷的，会掉下来的。快下来吧！

　　哦，原来我又在树上睡着了。我做梦了，梦见我又回到了月亮上，银色的城堡，钻石般闪亮透明。所有的人都有紫色的眸子……那是多美的画面！轻烟围绕着城堡缭绕，淡淡的紫色，一种典雅在空中飘散……我穿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深紫色半透明的轻纱环绕……所有人都在微笑，没有那种厌恶的眼神，没有那种鄙夷的神态……我轻舞着，轻唱着，我好开心……

　　烟，下来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是么？也许你是担心我的，阿寻。但是其他人不是，我知道。你看不懂他们眼中的带着鄙视的好奇么？他们觉得我是魔鬼，是怪物。他们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异常的，变态的。可他们不敢说出来，他们怕我有一天真的爆发邪恶的本质，他们怕我去害他们……呵，这胆小的人类！阿寻，我不领你的情，你该和他们一起的。这样我就会活得更轻松了。别理会我吧，阿寻，别管我吧。

　　那天你出了门，阿寻。

　　你知道我早已厌倦了么？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恨他们明明长着所谓正常的黑色的，或棕色的眸子，却用另一种不同颜色的眼光来看我。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回到月亮上去。

　　你知道我喜欢冰激凌，好喜欢好喜欢。那冰冷的东西，那悲哀的东西，那让我想起死亡的东西。
　　你知道我还喜欢火么？好喜欢好喜欢。那热情的东西，那鲜艳的东西，那让我想起涅槃的东西。

　　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有着魔族的眼眸，你们不都是这么说么？那么好吧，我要真正像个魔鬼般地离去。你们不是一直说我是会给你们带来灾难么？好吧，灾难就要来了。

　　我的嘴角翘起来了。记忆中第一次笑吧。可惜是冷笑。

　　阿寻，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我的计划中没有你的。就算是为了你教我弹吉他吧。你不该那么早回来的。

　　你看到火焰了么？好美的火焰。这里所有的房子都在鲜红的火焰中了。你看我紫色的眼眸，是不是在火焰的映照下更加明亮了？你怎么惊叫起来了？你手里的什么东西掉了？哦，原来是冰激凌。冰冷的遇到火热的，是该消亡的时候了。别用你的手来扑打，你没有看到我好开心么？你没有看到我在笑么？阿寻，你听我说，我是在幸福之中啊。我就要回去了，回月亮城堡去。我是那里的公主，你知道么？看，这火焰在跳啊，越跳越高……跳到星星上去，那样我就可以回去了。

　　你说什么？我的眼睛变成了黑色？呵，是么？这又有什么意义？这又有什么干系？难道在这个时刻,我反而变成了你们所谓的正常了么？

　　什么？是说你要去找人来救我和那些恨我也让我恨的人们？不，这不行。你会毁了我的幸福的。

　　阿寻，你不能去，我不会让你去。
　　那么，你也来陪我吧。不，你是去陪他们，只有我可以去月亮的。

　　真巧，旁边有一根长木棒。你转身了，你要去找人了……

　　木棒落在你后脑上的时候，我看到血了，比火焰还要鲜艳的红色。

　　好啊，一个都不少了。我们都像冰激凌一样融化了。但是，我会回到月亮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