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是野兽》丸子君

3、第三章

　　第二天总算可以休息，孙婉婉却睡不着了，七点就翻身起来，无所事事地到对面公园走了三圈。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孙婉婉没必要坐班，取而代之的是按照排班表值班。昨天她替宋晓娜，于是额外还有公休。只不过这样的年纪和老年人一起晨运，免不了遭受一些好奇目光，其中信息并不难解读：“好可怜哦，年纪轻轻地就做家里蹲。”

　　自我意识过剩的十几岁里可能会觉得尴尬，但现在孙婉婉已经开始学习把很多事情都看开。
　　她想，如果按照自己可以活八十岁来计算，人生的四分之一早就被消掉，所以更应该用丰富的智慧去填充。
　　然后呢，一件填充智慧的事情就降临到头上来了。

　　中午的时候罗主任给孙婉婉打电话，通知她明天开始的半个月去市图书馆学习，和桑如涅一起培训。
　　罗主任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所以在处理图书馆人事上也秉持简单明快，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对此孙婉婉虽有腹诽，但还表示：“了解。”

　　市图书馆距离淮海路和湖南路都很近，记得朱晓晓的出版社也在那个附近，应该是可以约出来一起玩的。
　　两个人是大学同学，虽然一个念古典文学一个念新闻，可因为住在同一个寝室四年，还算蛮志趣相投，大学之后也不常常见面，可一旦见面就会相谈甚欢，觉得时间不够用。
　　或许不单单是恋情，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变得浓烈以后，反而会显示出平淡的一面吧。

　　因为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图书馆界交流，孙婉婉特意地去修剪头发，又把指甲涂成OL最爱的裸色。穿米色短袖衬衣搭配黑色棉麻长裤，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这样收拾的后果是，和一身柔嫩粉红的桑如涅对比明显。

　　“果然谈上恋爱的和单身的区别很大哦。”过马路的时候，孙婉婉正好看见桑如涅从傅庄明车上下来，依依不舍地告别。此时不亏，对不起损友名号。
　　“你也去谈不就好了。”桑如涅发挥从傅庄明那里学来的无赖，偷偷顶了一下孙婉婉的胸口，悄悄道：“哇，胸部这么丰满还穿衬衫，不怕爆纽扣吗？里面直接是比基尼吗？”

　　才想反驳，电梯门划开，一排的大领导鱼贯而出。二人只得收起嬉皮笑脸，屏气凝神地让到一边。

　　两人都是流通部的，分工却不同。一早上密密麻麻地安排了各种学会讲座，不得不分开行动。等四点散会，方才在图书馆门口碰头，约定网上交流资料。
　　罗主任还等着她们回去，弄成PPT开心得大会呢，不敢怠慢。

　　佳人自有英雄守护，孙婉婉也打定主意去找朱晓晓HAPPYHOUR。就她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朱晓晓应该是单身，而相同单身的人，是很会有共鸣的。

　　抵达出版社大楼的时候，时间还不过四点半。孙婉婉溜达进大厅，便觉得此处气氛同图书馆的安逸完全不同。虽然平静，但却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气馁。也不敢上楼去找朱晓晓，似乎是怕看见她那种雷厉风行，做事果决的工作形象。所以也只是和前台小姐报备一声后，在偏旁附设的咖啡吧入座。

　　小小区域里只得她一人，而工作间内也只有一位扎马尾的工读生在忙碌。这里的咖啡和红茶，看上去都是亲自烘焙，而西点则装在保温箱里，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孙婉婉为自己点了宇治抹茶，特地强调要打得厚厚的奶油，搁在一旁。看得出工读生有不解，不过没关系嘛，自己喜欢最重要。

　　随后，她取出开会的文件整理。虽然在会上已经用荧光笔把重点标注出来，可思绪依旧需要整理和精炼。孙婉婉手指捏着0、38的黑笔，不知不觉地旋转得很愉快。

　　而时间，也刷刷地飞走……
　　等她因外在的声响抬起头的时候，也已经过五点了。
　　“这么晚……”才想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朱晓晓，却发现视线所及之处的一双人影，分外熟悉。

　　是朱晓晓，另一位则是令孙婉婉避之不及的叶明勋。
　　她下意识地举起搁在手边的文件夹，一对眼却忍不住朝前看去。

　　两个人看上去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又是寒暄又是握手，朱晓晓似乎还有用力拍肩的意图。
　　说话的声音，也清晰地回荡在这一方空间内。

　　“总而言之，叶先生，这次的稿子你一定要加油。”
　　“我会努力。”
　　“手机不准关机，可以的话请给我房间备用钥匙。”

　　“大编辑，没必要做得这么彻底吧。”好神奇，无赖叶明勋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没办法，你要知道催稿起来编辑都是恶鬼。而且这次是周书轶好不容易替你争取来的机会，我不允许有闪失。”

　　“好好好，我答应你，如果无法按质按量地完成稿件，就提头来见。”
　　“要你的头有什么用，劈开来以后会自动生成稿子么？”朱晓晓的毒舌，看起来和孙婉婉是一条道上的。

　　果然，叶明勋低下头，默默地笑了起来。
　　孙婉婉所处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那个，用帅气来形容的微笑。
　　恍惚而温柔。

　　“大编辑，你说话很像一个人？”
　　“谁？你前女友还是老妈，不过我对这个没兴趣，天知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稿子稿子稿子！叶明勋啊，你写出如此精彩的一个开头，然后挖坑不填，会有报应的我告诉你哦！”

　　“这样子呢，就不想了。”叶明勋的视线一直都没有朝孙婉婉看，可她却觉得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要冷静，孙婉婉，那一定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冷气不够或者被太阳晒的缘故。

　　“朱晓晓，如果你的表情能够温柔一点，别这么咄咄逼人得好像铁血女战士，我觉得我会更有动力。”
　　“哦好的，我会尽量努力，然后，你一定要努力写稿，按时交稿。”

　　“嗯，”叶明勋点点头，又开始散发出孙婉婉所熟悉的那种慵懒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念那个和你嘴巴一样坏，但又让人觉得很可爱，心情很好的小姑娘了。再见咯，大编辑，保持联络。”

　　“你去干嘛？”
　　“当然是回去写稿啦，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很有灵感。你一定就是我的缪斯。”

　　最后这句话，犹如夏天吃到刨冰，让孙婉婉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她原本兴奋和激动，混杂着一丝期待与不安的心情，此刻也和绷紧的身体一起放松下来。
　　她觉得很沮丧。

　　当然在站起身同朱晓晓打招呼的时候，孙婉婉完美地掩饰了这悸动的情绪。
　　许久不见，老友自然是相谈甚欢。一顿饭从六点吃到八点多，还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于是便又在东湖路上的某酒吧坐下，自个点了饮料，畅快地谈天说地。

　　朱晓晓前几年都在做言情类图书编辑，和林喜见等一批知名言情作家都有合作。只是年后顶头上司周书轶同老板宋十江战略规划，决定适当将战力从日趋饱和的言情市场解放出来，转攻推理小说，甚至有染指影视业的企图心。作为资深编辑的朱晓晓，注定是要充当这被踩在脚底过河的石头的。

　　“那……叶明勋是怎么回事？”孙婉婉小心翼翼地问。
　　她知道潮出版社很厉害，也知道朱晓晓有多资优，恰如她在大厅所见，能够让朱晓晓这样拜托的，叶明勋不只有两把刷子那么简单。
　　起码有四把。

　　原本整个身体都陷落于软沙发中的朱晓晓，因为孙婉婉口中的这个名字，顿时弹了起来，“你也知道叶明勋？”
　　“啊，不是的……”孙婉婉发现自露马脚，连忙找借口搪塞，“我在图书馆么，总有意无意会看到。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才记得名字。”
　　“这么说起来，你也不会认识他的脸啊？”朱晓晓纳闷，自问自答，“不过也对，作家里面叶明勋算是长得很帅，和另外一群歪瓜裂枣不一样。如果不是周书轶气质好，我想我也把持不住的……”

　　喝一口百利甜，朱晓晓兴致勃勃地同孙婉婉八卦起来。
　　这位推理界的昔日鬼才，却又是出版社黑名单的人物。

　　“这个叶明勋呢，四年前是很有名的。因为他凭借处女作就获得了金文学奖——金文学奖你知道伐，就是通俗文学里很有威信的那个奖。那年他也就二十四岁吧。
　　“然后就和某家出版社签约了，作品大卖，海外版权和影视权都在洽谈，出版社也很重视他，就让他乘热打铁，推出续集。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说没有灵感，一个人去普陀山啦天台山啦闭关去了，一走就是半年，谁都找不到。

　　“这也算了，大牌作家初出茅庐么，有脾气是难免的。可是哎，这个叶明勋不知道哪根筋秀逗，反正就是被出版社编辑耍得团团转。回来以后就要控诉出版社欺诈，隐瞒了书的销量和印刷次数，少给稿费。”

　　“那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呢？”
　　“很简单，”朱晓晓咬着吸管，“是那位编辑耍手段，想要转职做作家经纪人，所以鼓动叶明勋和他一起撂挑子不干。他知道叶明勋不是高产作家，所以才要把他的小说版权握在手里。”

　　“之后如何？”
　　“没有如何，就打官司呗。两败俱伤，虽然解除合约，可叶明勋也赔付了很大一笔款子。那家出版社的老总后台很硬，气不过就顺便封杀了叶明勋和那编辑。一蹉跎，就这么多年啦。”

　　朱晓晓啧啧感叹着。其实流行小说界和娱乐圈是一样的，贩卖小说的同时还附赠作家本人的人品和隐私。你在一处混不好，其他地方也就别想长居久安。叶明勋这样的刺头，本该有个长袖善舞却也有道德感的编辑，奈何遇人不淑，以至于沦落至此。

　　幸好笔力是依旧雄健，读者贪爱新鲜的同时也念旧，只要能够按照大纲写下去，或许就是个漂漂亮亮飞翻身仗。

　　“那现在怎么又解除封印了？”孙婉婉捏着饮料上的鸡蛋花，竭力装出一般关心的样子。
　　“哎，老总们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呗。周书轶和我想过了，最多让叶明勋改个笔名，深居简出就行了。”

　　“这也行？”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

　　你来我往这么写个回合，就算是神经粗如电线的朱晓晓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对了，婉婉，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叶明勋？”
　　“因为我是他的脑残读者。”
　　“骗人！那你告诉我他的处女作叫什么？”
　　“叫……《图书馆杀人事件》。”反正都是推理小说，没差的。
　　其实话一出口，孙婉婉就已经做好被抓包的觉悟。但是对面的朱晓晓，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显示出某种不可思议。

　　“我真相信你是叶明勋的脑残粉了，你们都有脑电波交流么，还是你太爱他？”
　　“啪”的一声，一个黑色的文件夹落在孙婉婉面前。

　　她捡起，然后翻开，接着亦显露出同朱晓晓类似的神情。
　　图书馆杀人事件——三号字宋体加黑加粗，几个字明确无误。

　　来不及阅读密密麻麻的正文，她看见A4纸右上角叶明勋的签名。
　　字很端正，透露出飞扬自信的感觉。和孙婉婉认识的那个人，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