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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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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再来,是五日后的晚上。
叶瀞珽刚从武库回来,和彩蝶两人在客厅的桌边坐下,边听到门上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很是有礼。听到那声音,叶瀞珽几乎是直觉地便站起身,随后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彩蝶正在放碗筷,听到敲门声也是嘴角一弯,笑道:「看来要加一副碗筷了。」说完,也不待叶瀞珽回答,她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门外站的确实是那红色的人影,叶瀞珽满腔欣喜,侧身让开了路,「仲默,你来了,今日怎么没有带酒?」
「就你的酒量,我哪敢再让你喝?」
听了红衣的打趣,叶瀞珽面上微红,想起那日晚上似梦非梦的一切,趁彩蝶不在,忙低声问道:「那晚我喝醉了,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红衣略一耸肩,走进客厅,闻到满室香味,欣慰地说:「彩蝶这丫头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接着便听到彩蝶自得的嗓音响了起来,「恩公,过去可是你不给我机会一展厨艺,我可是毛遂自荐过很多次的。」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损失了。」
「可不是嘛,现在啊,你就等着羡慕公子吧。」
彩蝶和红衣之间,虽然从称呼上来看并没有显得有多亲近,彩蝶一直叫红衣恩公,从来不叫他的名或者字。可叶瀞珽在边上看着他们,总觉得这二人亲昵得很,甚至那个世界,都不是他能走进去的。
彩蝶即便对他也毫不拘礼,可和对红衣,总是不同的。而红衣虽然和他交了朋友,可他们之间却似乎始终隔着层看不见的薄纱。所以彩蝶和红衣之间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羡慕,甚至不知不觉间嫉妒起彩蝶来。
「公子,你看着我的眼神好可怕,我哪里招惹你了?」席间见叶瀞珽一直盯着自己看,彩蝶两眼一瞇,风情万种地朝他笑道。
叶瀞珽被她那妩媚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跳,转眼看到红衣也正看着自己,顿时心跳失衡,撇嘴道:「我看你们两个好生亲密……」
「原来公子是吃醋了。」彩蝶娇笑不停,语气玩味。
叶瀞珽一急,开口就要解释:「我不是……」
话刚出口,便被彩蝶不客气地打断:「我知道,你不是吃恩公的醋,而是吃我的醋。」
这话直说得叶瀞珽目瞪口呆,心里更是如装了头小鹿般惴惴不安,难道他的心思已经被发现了?不会吧,若是如此,红衣会如何看他?
红衣对此事的反应却是不大,瞥了彩蝶一眼,淡淡道:「彩蝶,你的玩笑开过头了。」
彩蝶当即吐了吐舌,扮个鬼脸,不再嘲笑叶瀞珽了。
叶瀞珽当即也装出几分气势,瞪她道:「就是嘛,我可不是吃醋,彩蝶你不要胡说。」
「好好,都是我信口开河,我错了,好了吧?」嘴上说着认错的话,彩蝶的神色看起来是半分自省也无。
叶瀞珽拿她没辙,和红衣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朝中的官位做得可还习惯?」隔了会,红衣看着叶瀞珽问。叶瀞珽点了点头,将这几日做的事细细说与他们听。
武库在洛州城东,距离粮仓不远,叶瀞珽因为不懂武功,所以主要负责文书方面的工作。最近正好新进了武器,他这几日做的,便是将新进的武器全部清点登记,做成目录之后交给主事。他本对武器种类并不在行,这几日看得多了,倒是也把各式武器的模样和作用都摸了个透,其中有些较为古老且不实用的,他还在想可有什么改进之法。
「公子想要改进武器?这可是件大工程。」彩蝶听叶瀞珽说完,立刻挑眉笑道。
叶瀞珽点了点头,咧着嘴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朝廷对那些旧了不用的武器都不处理,就任由堆在武库中,我看这样着实浪费,若是能改进之后再度投入使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公子可有想到什么好的点子?」
「嗯,我今日琢磨了弩箭的构造,正想着能不能设计成连发的模式,若能一次发三箭,那威力自然比一次一箭要强。还有长矛,现在我们用的长矛都是普通的矛头,我也在想,是否能将矛头做成勾状以增加威力。不过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设想,我还要和主事他们讨论之后再做决定。」
都说库部令史这官位无聊得很,可叶瀞珽倒不觉得,这不,不过几日,他便找到事做了。他这人做事向来认真,既然做了,便会努力做好,若是真能好好改进了武器,也算是一桩大大的成就。
「公子真是爱动脑筋,不亏是嘉陵关出了名的才子,如此下去,你一定会作出成就的。」
听了彩蝶的赞美,叶瀞珽有些腼腆,面上笑意更深。彩蝶见红衣不说话,怂恿他道:「恩公,你也夸公子几句啊。」
红衣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听说库部升迁不易,到了瀞珽这里怕是要变一变了。」
这话不是多大的赞美,但是听到叶瀞珽耳中却是莫大的鼓励。他神色激动地看着红衣,此刻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他要努力升官,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红衣对他寄予的厚望。
晚饭之后彩蝶出门置物,红衣今夜不急着离开,就陪叶瀞珽看一会书。
因为府邸里没有书房,所以书都是堆在卧室,本来叶瀞珽想在卧室里辟一半做书房用,结果彩蝶来了之后,那一半成了彩蝶的卧室。
如今两人同住一屋,一张帘子将屋子一分为二,倒也相敬如宾,没什么不自在。叶瀞珽现在看书便都是在院子里看,用他的话来说,院子里有明月清风相伴,他反而静得下心。
红衣见他抱出好几本书,最上面的,是一本《诗赋》。那书里夹着张纸条,恐怕是叶瀞珽用来标记自己看到哪里的。
叶瀞珽让他稍坐一会,自己跑去泡茶,他便翻开了那本《诗赋》。纸条夹着的那一页上,被叶瀞珽用笔划出了一句句子: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看着那诗句,红衣心中忽的百感交集,片刻之后,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
叶瀞珽这会儿正好端着茶出来,见红衣看着他的书发怔,不禁好奇地凑过了脑袋,随后笑着说:「啊,仲默,你在看这首诗呢。」
「嗯,你为何独独将这句划出来?」
「我觉得这句句子写得不好。」
「不好?」
「嗯,」叶瀞珽在石凳上坐下,给红衣和自己倒了杯茶,这才继续说道:「要说相思成灰,不是太惨了吗?我觉得人能有值得相思之人,至少还是幸福的,若独活于世,无人可思,那才是真正的悲惨。」
叶瀞珽这一番话说得爽气,想必确实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可这番话听到红衣耳中,却不免让他嗤之以鼻。他知道叶瀞珽是因为经历得太少,才能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人有时候,相思何止成灰,那简直是一种纯粹的绝望和折磨。
在那种痛苦之下,甚至连继续活着都是一种无望,只恨不得快快死去,好从这份无休止的煎熬之中彻底解脱。
「仲默,你怎么了?」叶瀞珽敏感地捕捉到了自红衣身上冒出的压抑,禁不住担心地问了一句。
红衣袖中的手握着拳,好半晌才答话道:「瀞珽,你现在有这份心思,但兴许有一日,你会明白这诗句其实并未言过其实。」
他的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多大的波澜,甚至从他的话里,也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但是叶瀞珽依然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头一紧。他能感觉到红衣身上无法抑制的深藏的愤怒,也能感觉到那份愤怒下的绝望和凄凉,而那些,都让他觉得很难过。
他又想起了破庙外的那一座孤坟,他虽然从未问起过此事,却一直记在心上。此刻看着红衣的神色,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座孤坟真的是仲默的娘。
「仲默……」叶瀞珽咬紧了唇,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劝慰红衣,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他心中的疼惜。
红衣静坐了片刻,突然道:「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叶瀞珽直觉地想拒绝听这个故事,或者应该说,不是他不想听,而是他不想红衣亲口来说这个故事。他可以想象那故事是红衣心中的一道伤口,一旦说出来,便是将伤疤揭开,鲜血淋漓。
可红衣没有等他回应,便径自开了口:「以前有个艳绝天下的女子,因为对她的丈夫一见钟情,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嫁了过去。她本以为她能享尽男子的宠爱,却不料,男子很快妻妾成群,目光只偶尔在她身上停驻。
「可为了那偶尔,她仍费尽心思,日日期盼,可到后来她却发现,丈夫连偶尔的目光都不停驻在她身上了。她心中难过,却不吵不闹,只盼丈夫哪日回心转意,又能想起她的好。再后来,春心成灰,她绝望了,绝望之后她更发现,彻底失去丈夫宠爱的她,竟没有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后来有一次,她与男子发生争执,她倔强得不肯低头,惹得男子大怒,竟亲手杀了她。
「女子本就求死,也终于得偿所愿,却从未想过,她年仅四岁的儿子从此没了母亲的照料,父亲看他不顺眼,将他远远送出家门,看着他的眼神更像是在看垃圾一般。孩子起先不懂,还日日盼着父母来接他回家,那份相思之情,在漫长的等待中也终于煎熬成灰,转变成了无法容忍的恨意。」
红衣说到此处,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那茶是粗茶,本就谈不上美味,此刻入口,更是苦得人心也抽了起来。
而对面的叶瀞珽,一脸震惊,背脊发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已汗湿重衫。他心里凉凉的,眼睛死死瞪着红衣,满是不可置信。他想到过红衣也许经历了巨大的悲痛,可怎么想的到,那悲痛竟如此可怕而让人绝望?相识以来,他总觉得红衣气质恬淡温和,这样的人,给人感觉安逸闲静,心志淡泊,完全看不出他竟经历过这样的大悲。
而他刚才说,相思之情煎熬成灰,转成了无法容忍的恨意……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夜在破庙中他第一眼看到的红衣,有着一双叫人毛骨悚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覆着的冰,就是红衣深藏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