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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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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风波刚刚平息,龙先生便委婉辞退了楚行。龙二对此颇为不满,她私下里质问父亲:“楚行既然已证实清白,为何还要辞掉他?”
龙先生对于女儿的气势汹汹十分不解,却依旧耐心解释说:“不管他是真清白假清白,既然被抓了,就说明有嫌疑。和‘那边’牵扯不清的人,咱们定要敬而远之,免得一时大意惹火烧身。”
对于龙先生矫枉过正的自保理论,龙二颇为不屑。她语带机锋地说:“爸爸,我很想知道,若是有一天,我也靠向了‘那边’,你会顾念亲情替我掩饰,还是毫不犹豫举报揭发呢?”
龙先生不理会她的咄咄逼人,只断然制止她说:“二妹,这样的话,今后切莫说。连想都不要想。一丝念头也不要有!”
龙二冷笑:“爸爸这么立场坚定,你又怎知道‘那边’一定是不成气候的?古人不是都说‘星火燎原’吗”
龙先生对这个倔强的女儿总是无可奈何,他拉着长音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二妹,咱们是生意人,最要紧的是眼明手快心思活络。你可以手持火把,却一定要站好风向。你站在上风口,可以播撒火种,你若站在下风口,稍有不慎,便是引火自焚。你一向通透,怎么牵扯到这桩事体就拎不清了,爸爸的话,你只管在心里记牢就是了。”
龙二不再说什么,只是叛逆地暗暗打定主意,偏要去做做那让父亲惶恐退避的事,要父亲看看,精明如他,终究也有错失的时候。
楚行离开龙家之后,龙二常常打着学习俄文或是参加讲座的幌子,偷偷与他幽会。龙二在家里一向是循规蹈矩沉默低调的,再没人会怀疑她的说辞。
起初他们只是聊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比如,楚行苏州的老家如何风景如画,父母祖上各自经营怎样的营生,家中的弟妹又是如何顽皮活泼。再比如,楚行早先为什么去了北平念书,后来又怎么来到了上海。渐渐地,楚行会对龙二传述些自己的主张和见解,给她讲十月革命和共|产宣言,讲工人运动和苏维埃联盟。龙二自然也不时透露些自己耳闻的机密消息。若是楚行有所需要,龙二也会想方设法去查询探听。
龙先生整日忙着打理生意,龙太太专心一意交际应酬。龙大小姐已经与外事总长家的公子订了婚,正喜滋滋筹备着婚事,恨不得把整个百货公司搬回家。龙三小姐还是贪玩的年纪,有大把的新鲜玩意勾着她的心神。家下便没人将到龙二的变化看在眼里。
若是稍加留意就会发觉,她的脸孔渐渐开朗,常没来由的带几分喜悦,尖翘的下巴也稍稍丰腴了几分,不再那么锐利刻薄。甚至有谁不小心冒犯了她,她也只落落大方地一笑了之。
从始至终,龙二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喜欢楚行。甚至不确定,这种心思算不算真正的喜欢。她只是觉得,每每和他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做什么都充满乐趣。脑子里冒出无穷的稀奇念头,一张嘴脱口而出的就是甜言蜜语。即便是牵着手在老弄堂里走一遭,都胜过逛公园的浪漫怡情,即便在油腻肮脏的摊头吃上一碗小混沌,都仿佛是珍馐佳肴回味无穷。
有时龙二在图书馆看书,楚行就悄悄溜进去,也拿起本书坐到她身边。表里一副专著用功的样子,桌子底下的两只手却黏黏腻腻握在一起。一忽儿轻轻捏下指尖,一忽儿轻轻揉搓下手心,无比的惬意受用。
有时楚行出外做事,龙二就一个人到他的住处去等侯。进了门这瞧瞧那看看,有灰尘就擦抹干净,晾晒的衣物干了,就铺平叠起。缺短什么,就记在心中,下次来时再偷偷添置,一只瓷茶壶,一柄尖头剪刀,或是一架可以摆放在书桌上的镜子……这种小媳妇一样的收拾张罗,让龙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和充实。
有时他们各自忙碌,无暇相聚,也会特意绕个远路多花些时间,只为匆匆而过或是车子交汇时,可以遥遥望上那么一眼。
有时两人背向而坐,龙二的头懒懒枕靠在楚行的肩上,就这样心无杂念地看着天,看云彩缓慢地飘摇四散。长久无话,却好似已经说尽了心中千言万语一样畅快舒坦。
即便是很多年后再回头看,龙二依然以为,她这一生,往前头都是佛头着粪,往后头都是狗尾续貂。美好的,竟只有那短短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