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24、恐怖武器

　　二十五日下午一点整，吉野号通过黄埔江口准时到达了十六铺码头。
　　当藤田服次提着保险箱走下甲板之时，迎接他的正是上海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龟井。
　　“藤田君，你来了，一路辛苦！”龟井笑着迎了上来，随即看似亲切地拥抱了一下藤田。
　　“你好，我是藤田服次，请问阁下是？”
　　藤田呆板的声音之中带着明显的不情愿，他自认为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而且他也非常不喜欢陌生人无端表示出来的亲密，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又是笑得如此谄媚，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他很快地晃动了一下身子拉开了同那人之间的距离。
　　“鄙人是上海宪兵司令部大佐龟井一郎，藤田君此次在上海的行程有鄙人全权负责。”
　　龟井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脸上的谄媚之情未减半分。
　　“多谢大佐阁下相迎，我已经到上海了，请问贵部有什么安排？”
　　因为家族背景的缘故，藤田从小到大总是会遇到一些莫名的奉承，尤其是在战争爆发之后这种情况尤为更甚。对于龟井表现出来的谄媚，藤田心里自然是明白这里面的真正原因的，起初藤田只是觉得无奈，但遇到的次数多了，他就发现那些冲他满嘴说着奉承话的人其实心里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想法，不错，他们都在背后嘲笑着他的懦夫行为，他是他们藤田家的耻辱，也是众人眼中的笑柄，这一发现让藤田感到由那些人所带给他的压力其实更甚与爷爷和父亲对他的怒吼，他变得越发厌恶这一切，由此也就更加不喜欢这场战争了。
　　“藤田君果然恪守敬业，那就请跟我来吧！”
　　龟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引着藤田来至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汽车前，二人坐上车后便直奔宪兵司令部本部而去。
　　直至到达司令部本部，藤田才终于明白了龟井对他如此殷勤客气的真正原因。
　　“叔叔，你怎么也会在这儿？”
　　“服次，你来了。”
　　藤田弥二微笑着冲藤田服次点了点头，随即接过了他手中的保险箱。
　　原来叔叔也在上海？难怪这次的任务老师会竭力劝说让他前来。
　　“藤田将军，你们叔侄请再此一叙，在下先行告辞。”龟井说着便离开了房间。
　　“叔叔，你一直都在上海吗？”
　　龟井的离开让藤田感到了些许轻松，心中的激动之情也随即汹涌地涌上了心头，他当即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泛酸，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藤田随即上前用力地抱住了许久不见的叔叔。真的，在中国的三年他真的很想家！
　　弥二叔叔是整个家族中唯一一个对他不予从戎的做法没有横加指责的人，也许这和他早年的经历有关，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是日军上海华中区的副司令，但谁也不会知道这样一位身居要职的高官其实原先最大的梦想之是想成为一名交响乐的指挥家，不过最终他还是穿上了军装继承了家族的荣誉，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早年的梦想，所以藤田弥二从未对这个侄儿的做法表示过任何反对，而对于藤田服次来说，弥二叔叔显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懂他的人了。
　　战争爆发之后，弥二叔叔奉命前往了中国，几年之间竟从未有过见面，没想到这一回在中国的土地上，藤田服次居然得以能见到他最为敬爱的叔叔。
　　拥抱之后，藤田弥二拍着侄儿的肩膀轻声笑道：
　　“服次，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多愁伤感，你现在可是一名荣耀的帝国军人了！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帝国军人的形象，你这个样子会让那些□□人笑话的！”
　　今天的藤田弥二并没有穿着昭示着日本军国主义武力和荣耀的军服，一身浅灰色的和服打扮就像在东京的家中那样显得和蔼而又随意，只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已经寻不到当年的那种亲切了，这一发现让藤田心中蓦然一沉。
　　原来，弥二叔叔也变了！
　　“叔叔，我只是穿着它而已，我并没有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在中国东北我依旧从事的是我在大学时候的研究，我身上并没有沾染上中国人的鲜血！我还是原来的我！”
　　有些赌气的意味，藤田随即大声地解释了起来，但很快，那些因为他和老师的研究而痛苦死去的中国人的面容却又在不经意间浮上了心头，那些血腥与残忍显然已经成为了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一块烙印，而直到这一刻，藤田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完全卷入了这场恶梦，也许唯有离开中国才能让他得到最后彻底的解脱。
　　这种想法，不觉让藤田感到一阵慌乱，他随即动手解开了军装上的扣子，只因这身军装上的炙热让他感到了难以抑制的窒息。
　　“服次，别急着撇清一切，我知道你两年来在东北的经历，你的研究我也知道，不过你真的到现在还认为你同这场战争是没有关系的吗？如果没有关系，你又如何会来到上海？”
　　“我只是来把这两年来的研究成果奉命送到，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山田先生恐怕不是这么和你交代的吧！”藤田弥二说到这里提起那只保险箱在藤田服次面前晃了晃：“这里面是什么？你知道它的用途吗？”
　　“我自然知道，那是我和山田老师提取的鼠疫病毒，我们已经做过上百份的活体实验，任何动物只要注入了这种病毒就会患上鼠疫，症状与流行性鼠疫相同。”
　　说起自己的专业藤田显得很有自信，这也是唯一属于他的天空。
　　“服次，你们用□□人做过试验吧？”藤田弥二笑了笑随即将那保险箱放回到了桌上。
　　“叔叔……”藤田本想否认这一切，但看着藤田弥二的表情，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我们做过人体实验，结果是肯定的。”
　　“很好，服次，你知道吗？你将成为帝国的功臣，你和山田先生的研究就对帝国的战略进程有着决定性的意义！”藤田弥二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无比向往的神情。
　　“叔叔，我不懂，这和帝国的战争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想把它用于战场？”
　　藤田服次感到背后一阵发凉，这真的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如果将这些病毒投放入战场那岂不意味着人为地制造了一次灾难？！
　　“服次，你说的不错，它将是帝国的全新武器，有了它，□□人的战斗力将会大减，这样我们大日本帝国实现征服整个□□乃至整个东亚的目标就指日可待了！”
　　“叔叔，你们，你们简直……”
　　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的研究竟然会成为沾满血腥的杀人工具？
　　天哪！这简直疯狂得令人不敢想象！
　　“服次，你不要感到惊讶！这是帝国圣战的需要，□□太大了，我们的皇军虽然很强大，但是还是无法实现对□□的彻底征服，我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有效的手段去实现对□□的征服，所以……”
　　“所以你们就要让他们全都患上鼠疫？叔叔，你应该知道鼠疫是什么样的疾病，它所带来的后果将是我们所无法控制和承担的！我绝对不同意你的做法！”
　　藤田服次表示出了难得的强硬，他直觉这是对他崇拜的科学的亵渎。
　　“服次，你胡说什么！若不是为了战争的需要，帝国怎么可能会让山田先生如此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从事这方面的研究？还有那些□□人，难道你以为你的那些活体试验真的只是为了你的科学而存在的吗？”
　　“叔叔，你不要说了！我不能接受！”藤田服次感到了疯狂，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一般肮脏不堪，他当即伸手推开了藤田弥二随即大声喊道：“叔叔，你变了！你不是我原来崇敬的弥二叔叔了！你现在就像是个魔鬼！”
　　面对藤田服次的激动，藤田弥二随即上前一把拽住他厉声吼道：
　　“我是帝国的军人，我自然要为帝国的圣战鞠躬尽瘁，而至于你，你是藤田家的人，你理应也该为你家族的荣耀做出一些贡献！我原本以为两年在东北的经历会又让你有所改变，谁知道，你居然还是这样逃避和脆弱，你真的不配成为我们藤田家的一员！”
　　“叔叔，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以前你从来都不会是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忘了你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指挥家吗？难道战争已经让你完全忘记了你对音乐的渴望了吗？”
　　藤田弥二的话让藤田服次感到了绝望，他只觉自己心中最后的希望也被完全破灭，他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服次，难道你不认为帝国军队在□□前进的步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交响乐吗！有这样的乐章在眼前，身为将军的我就已经是一名指挥家了！这样美妙的乐章难道不比那些枯燥的音符更加有意义吗？”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在藤田弥二的眼睛里，藤田服次看到了狂如与嗜血，他感到了害怕，如果他真的继续留在中国也许他会不会也像叔叔一样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魔鬼呢？
　　藤田服次用力地甩开了藤田弥二，随即在藤田弥二狂躁的怒吼中大步跑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门。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只是，他再也不想留在中国了！他要回日本，哪怕回国之后，他会被家族中所有的人都骂成是胆小鬼和懦夫，他也毫不在乎，只要不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他便彻底的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藤田服次近乎疯狂地奔跑在上海的街头，虽然他已经脱去了上身的军装，可是黑色的皮靴和军裤还是泄露了他身份的秘密，以至于周围的普通市民看到眼前这个疯狂奔跑的年轻人都吓得躲闪到了一边，而藤田服次却浑然不觉，他依旧没有目的地在街上飞奔，直到他跑到一处僻静之地，周围绿树丛生，他才略微感到了一些心安。
　　这里很安静，空气中透着一些湿润，两旁的绿树像极了早稻田大学里通往实验室的那条林荫道，还有那阵阵的蝉声，一切都让他想起了东京的夏天，而此时此刻，一阵悠扬的琴声正从身后悠悠传来，将眼前的这片绿色渲染得更为梦幻。
　　藤田不知道这支曲子是什么，但他直觉这琴声让他感到了平静，在凝神听了片刻之后，藤田站起身来想要去寻找那琴声的来源，而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那琴声却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慌乱地在树荫后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