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将明[破镜重圆]》眠芜

1、长岛将明 N

　　九月的末尾，冷意终于姗姗来迟，泛黄的银杏树叶扑簌簌地落下，层层叠叠铺满了绍宁市的街道，小城的人们也都加上外套，迎着秋日暖阳来来往往。
　　宝马X1平稳地行驶在小城的马路上，孟晗端坐在副驾驶位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宁静祥和的城市风景。
　　绍宁，是她自幼听过但从未来过的城市，是她母亲的家乡。

　　乌黑的卷发下遮住了她耳朵里戴着的无线耳机，但依旧挡不住车厢内的交谈声。
　　她听见后座的女生恳求的声音：“我为了不耽误毕业论文，可把这么重的电脑都给带来了，齐老师你千万别挂我！”

　　齐老师——同孟晗在Z附一医院心外科就职的齐之恒温和地笑了，单手扶着方向盘，说：“回避原则，求我是没用了，你得求孟老师。”
　　那女生立刻用恳切真诚的眼神看向孟晗：“孟老师……”
　　再装听不见是不能了，孟晗想了想，尽可能平和地说：“那你要好好做实验数据，这次研讨会也要仔细听，回去把论文给我看。”

　　后座的女生一阵哀号，同她一起的男生喜闻乐见地笑了。
　　齐之恒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太无情了吧孟老师。”
　　孟晗继续装聋，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一语双关。

　　车辆在街道中七拐八转，按着导航停在了研讨会举办方订好的酒店前。
　　孟晗空手下了车，将附近的店面景色扫了一眼，身后的年轻女生惊呼了一声：“这里居然有诊所！”

　　孟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酒店旁不过两百米处，那间诊所座落在街道的角落，白色的“仁康诊所”四个大字连同红十字的标志印在灰绿色的牌子上，十分惹人注目。
　　大抵是杭城这样的一线城市已经极少见到小型诊所，两位年轻的学生更是从Z大医学院直接到附一实习，因此都有些惊奇的模样。

　　齐之恒自然而然地推着孟晗的粉色行李箱，笑道：“这可是遇到同行了，民间诊所出人才，研讨会结束可以去交流一下。”

　　他随口一说，谁也都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省心脏医学研讨会难得选在了这座三线城市，从各地赶来的一线城市医生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三天研讨会结束就得匆匆返程，哪还有功夫搞什么民间交流。

　　酒店大厅三三两两站满了各地医院来的医生，弥漫着酒店香薰的大厅里，夹杂着相互介绍认识的、交流学术病例的、天南海北谈心的各色声音。
　　孟晗孑然一人站在大厅中央，背脊挺直地低头敲着手机，用自己淡然的态度宣告自己对这种场合的不感兴趣，但依然逃不过齐之恒的热络。

　　“不敢不敢，升任副主任医师都多亏了领导和恩师的器重，惭愧得很！——这是今年跟着我学习的学生，以后还要靠前辈们提携了。”
　　“今年的项目资金也不知道好不好申请的了，哎！”
　　“哈哈哈可不是我一个人来的，我们医院人才济济。还有一位我的学妹，孟医生父亲是卓瑾的董事长，所以对心脏医疗这块比我熟悉的多了。”

　　孟晗猝不及防被点名，条件反射地抬头，就看见齐之恒和三五人虚虚指了指她，接着那些人就都露出心知肚明的赏识表情。
　　她只得礼貌性地回以点头微笑。

　　半晌，孟晗终于不耐烦地想要出去透口气，齐之恒才回来，貌似无意地瞥了眼孟晗按灭的手机屏幕，上面只有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彰显着对面那人的嚣张。
　　“我们先上楼歇会吧，晚上出去绕一圈看看有没有好吃的。”齐之恒安排得妥帖，他的学生自然不会有意见，孟晗听他说完就推过行李箱往电梯走去。
　　齐之恒正要随后跟上，就被自己的学生拦住了：“齐老师，我们想出去逛逛可以吗？”
　　他只得轻叹一口气，保持着一贯的和善语气：“当然可以。”
　　再回头就只看见缓缓合上的电梯门，映出他颇为无奈的神色。

　　***
　　绵绵不绝的人声终于被一道电梯门隔绝，孟晗靠在扶手上，终于浑身放松了下来。
　　默认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孟晗看了眼来电显示，叹了口气划开接听。
　　那边立刻传来吱哇乱叫：“我靠孟大小姐你接电话了！谢天谢地还好没把我拉黑！”

　　“再叫真把你拉黑了。”孟晗平静地说，“顾子野。”

　　连名带姓的叫法很具有威慑力，顾子野立刻降低了音量：“错了错了孟大小姐，我不是有意的，这不是难得听你抱怨工作，有点新奇，激动了一点。所以我说你这累死累活图什么，还不如赶紧回家联姻，孟叔叔那里大把大把的优质资源，下半辈子安稳地花钱不好吗！？”

　　“闭嘴。”孟晗冷冷地打断他。

　　电梯“叮”一声到达了楼层，她一边推着行李箱走出电梯，一边说：“我这工作不是他当初安排好的吗？现在又不满意了？你帮我转告孟卓霖同志，让他趁早打消联姻的鬼主意。”

　　“好了，知道孟大小姐你犟起来谁都拗不过你。”顾子野轻笑了一声，听到一连串的电梯声、房卡开门声，继续说：“到酒店赶紧休息会吧，你这工作是真累啊！平常一台手术3小时起步，还得搞研究写论文，完了居然还得出差听报告！孟大小姐你是真不嫌累啊！”

　　孟晗悠然地放下行李箱，走进洗浴间习惯性地开始洗手，听着顾子野在那边絮絮叨叨，也懒得打断。

　　“趁着研讨会也可以放松几天，都多久没休息过了。你tm回国三个月了就刚下飞机那会和我吃了顿饭，我喊你几次出来喝酒都不来……”顾子野突然顿了一下，兀自笑了一下。
　　“哗啦啦”的水流顺着手指流下，孟晗细致地把手洗个干净，被他这莫名的一笑搞得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像几年前，你被你爸逼得没办法躲到国外几个月，回来就和我喝了两次酒再没——”顾子野的话音戛然而止。

　　孟晗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收紧。

　　手机那头也是一片沉默，只有亮着的屏幕象征着通话仍在继续。

　　孟晗先打破了这片沉默，她轻快地笑了起来：“你这记忆力能这么好？还不早点去读个MBA继承家业，净记这些八百年前的破事儿。”
　　她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让电话那头看不见她神情的顾子野也放松下来。

　　“是是是，孟大小姐孟医生，赶紧去休息吧，我还得去给孟叔叔报个平安……”顾子野逃也似地匆匆挂了电话。

　　没了顾子野风风火火的声音，酒店房间又恢复到了一片寂静中。
　　孟晗静静地站在洗手池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良久。
　　似乎学医多年也没什么变化，不是说学医使人苍老吗？
　　思绪纷乱无章，以“今天的装扮非常完美”结束。

　　她为自己的想法开心地笑了一下，走出洗浴间，将手机丢在了一旁，然后居高临下地站着，和一箱子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面面相觑，有些发愁。

　　研讨会订的酒店并没有周到的客房服务，最后她还是放弃自己收拾的念头，拉上窗帘，坐在昏暗的桌边，打开了电脑里研讨会要分享的手术案例。

　　那是她刚毕业还在英国就职时和导师同台完成的一例先天性心脏病换心手术。

　　窗帘间泄漏的阳光渐渐倾斜，缓缓地覆上夜色，透过窗帘缝洒下一缕月光。
　　急促的手机铃声平地乍起，无休无止地响着，夺命催魂的效果极佳。

　　孟晗瞬间惊醒，伏案起身，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了被她扔在枕头下的手机。
　　“……孟老师，章莹晕倒了，您能不能来看一下她？”是齐之恒带来的那名学生，应该是叫陈航。
　　她忍着被强光刺痛还不适应的双眼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
　　孟晗到达章莹房间门口时，一眼就看见焦灼等待的陈航。
　　跟来的服务生熟练地刷卡开门，贴心地劝慰着：“别担心，我们已经拨打了120。”
　　“叮”地房门打开，陈航却没有进去，而是说：“孟老师，您去看看吧，我不方便进去女孩子房间的。”
　　孟晗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走进房间看见小姑娘晕在了床上，脸色惨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晚饭一口都没吃，说要减肥，白天一路开车过来也没怎么吃，我们俩聊天聊着她突然说头晕，再发消息就不回了。”陈航在一旁絮絮叨叨，心急如焚，“孟老师，她是不是低血糖晕倒了？”

　　孟晗给小姑娘披上自己的披肩，示意陈航过来扶一下，十分干脆地说：“就近挂葡萄糖吧。”

　　***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有着无法让人反驳的强势。
　　凌晨两点半，暖黄的路灯幽幽地照着，试图为九月的寒夜增添一份温暖。
　　街道上的店铺大多都关了门，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那间还不如便利店面积大的“仁康”诊所，隔着一百来米的距离，便利店亮着晃眼的白炽灯，而诊所却只剩幽暗的一点光表明它尚在营业。
　　陈航看着这可以用“破败”来形容的小诊所，处处都透露着不靠谱，不禁有些退缩：“孟老师，开车也就20分钟，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低血糖晕厥20分钟——我看你是不想毕业了。”孟晗说着，推开了诊所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