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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在流放地 ...
器材室事故以电路短路,在冬季水管结的冰里传导,形成了类似海市蜃楼的水雾为理由结案。从此不明飞行物在二班成为了一个梗。很多年后提起这件事,还是会有人低声窃笑。
康烁影惊讶地发现,混战过后的颜阎和刘征兰谈笑自若,没有互相赌气的痕迹。
她一边摸着飞飞的脑袋,一边拿眼睛在两人之间逡巡。等颜阎走后,她凑上去问刘征兰:“你们没有吵架?”
“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她想让你退出朗诵比赛,你没退。”
“这有什么好吵架的?”刘征兰困惑,“我本来是想说服周天子的,这不是失败了吗?”
“但你还是上了。”
“是啊。”刘征兰摊手,“这有什么?”
康烁影很着急,她总觉得双方没说到一块儿:“哎呀,就是。朋友提要求,我们都顺着说,就算拒绝也更委婉一点。”
刘征兰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康烁影指她:“一般这么说就是生气了!”
“真没生气。”刘征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颜阎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尊重对方的想法。只要我做决定了,她就会尽她所能支持我,我也一样。”
康烁影不太理解。如果刘征兰对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她一定会感觉被疏远了。但这两个人都怪怪的,她不能理解也是常事。要是两人都是常人,她还不愿意跟她们玩呢。
律易棋这次的表现十分亮眼。放学后大家都去盘问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会一点。
“我以前?以前是跳格子小队的。”律易棋老实交代,“就是负责开拓新的跳跃点和维修格子的。二十五岁的时候和两个朋友组织了兰卡的反皇室运动。后来跳格子小队解散了,我在婆旦的高层工作了几年,然后就叛变去掮木,反对婆旦的压榨了。”
工作了几年然后变成反社会,太合理了。
“等一下,这个故事里的后来、然后、几年有点多。”康烁影说,“你今年几岁?”
“六十。”
三人迅速退后。
“干什么?”律易棋很好笑地看着她们,“星际文明的人类平均寿命是两百二十左右,你们是多少?”
“我们没几个人能活过九十岁。”颜阎阴险地笑。
“对。我们超过一百岁政府发钱的。”康烁影点头。
律易棋也很震撼:“这么短?你们的基因从源头上就有问题吧?”
“怎么说话的!”
好吧,基因劣质就劣质吧,活太久也没意思。她们上高中上得恨不得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自己死了。
“你们跳格子小队还教蹬墙跳?”颜阎问,“我打游戏都不敢跳这么高。”
“不是啦。我玩斩将夺旗的。”律易棋摆摆手,“这是斩将夺旗的技巧。”
康烁影抱住肩膀,娇滴滴地露出做作的惊恐之色:“噫,好暴力的游戏。”她把手放下,正色道,“我想看。”
地球哪有星际游戏给她看。另外两个人纯起哄,也围着律易棋说想看。律易棋想了想,说好啊。
“啊?”
“你们不是有呼叫中心吗?用它去就好了啊。”律易棋说,“最近正好是宇宙斩将夺旗赛事的决赛,时间大概在你们的寒假。要是想看的话,记得空出两三天时间哦。”
“真的吗?”
“真的。”律易棋说,“掮木短期内不会有活动,要是有事,我就用呼叫中心回去。”
四人莫名其妙约了一场比赛。
准备室的事情结束后,离寒假已经不远了。四班的罗塞塔组织了一个寒假作业交流群,取名叫“驻榕城振兴路办事处(联合国属)”。说是交流,其实是互抄。全年级的人都蜂拥而至。除了颜阎。
这位消息落后的女士加错群了,并且没有意识到,定期在群里发作业问解题方法,群里的好心人居然真的给她解答!这导致她至今没意识到自己加错了群。
放寒假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期末考试。大家要重复一遍月考的流程,只不过不用穿插着上课了。
期末考试前一周的周日,康烁影这个整天带手机来学校的准精神小妹消息灵通,告诉大家一条新的人类观察成果。
“新城有人跳楼还记得吧?”她说,“那一片都被封了、交通全都堵在那边、住新城的人一上午都来不了学校那次。”
新城是榕城和县里之间的住宅区,房屋宽敞,交通便捷。康烁影家在那边有房子,但她不放假的时候都在榕城住。
那一天早上有无数人迟到,社交软件上骂声一片,疑似十二月给大家当头一棒。颜阎还用这件事和孔丘互怼过。
当时学生们都兴高采烈,感谢跳楼的勇士让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上班族痛不欲生,直呼要把这个影响交通的反社会分子判刑。
这件事重新被提起,是因为现实的荒诞。这位从十四楼一跃而下的不明人士真的要被判刑了。
“给死人判刑?”刘征兰深感社会的荒诞,“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康烁影没来由得兴奋,“你猜律师是谁?”
大家理所当然地猜不到。
“咱们学校13年的优秀毕业生啊!照片现在还挂在门口呢!”
康烁影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老师们一上课就开始吹嘘这位给社会热点辩护的优秀毕业生,描述了她是多么聪颖可爱、尊师重道、温文尔雅。这些优秀毕业生都用着同一套说辞,仿佛是工厂模具加工出品。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没说错,学校何尝不是一种工厂。
每一个听废话的人都很开心,他们可以趁机睡一会儿。
当天晚自习后,被二模生物卷难到挠自己脸的颜阎怒而起身,钻进呼叫中心,平等地打扰刘征兰和康烁影:“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刘征兰厌倦地把笔在指间旋转,“我想写物理,我动态平衡就快算完了。”
“看给死人判刑。”
刘征兰一下子就精神了,与之相对的是一下子就萎靡的康烁影。
“不会要看尸体吧……”
“哎呀,就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们不好奇吗!”
好奇。
要不说她们三个能玩到一块儿呢。三个狐朋狗友一拍即合,全部走进呼叫中心。法院找档案不方便,她们又不知道跳楼者的姓名。颜阎钻了个空子,她们老师说过毕业住在须州一个小区里,两人大概有联系。她跑去老师办公室翻了翻,真让她找到了老师珍藏的学生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
老派教师就是好!
打开门,一间略显阴暗狭窄的一室一厅小住宅出现在眼前。客厅里眼袋浮肿,神情困倦的女人端着一杯放了好多冰块的速溶咖啡,与凭空出现的三人面面相觑。
优秀毕业生照片墙上的学生笑意融融,眼前的律师面如土色。黑眼圈仍如影随形,眼袋已经先一步进化到令人惊叹的程度。
律师看看她们的脸,又看了看她们的校服,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三中的学生,请坐吧。”
她们没法坐。呼叫中心的本体绿书包不能被她们带走,她们到处移动的媒介只有这扇门。全都离开门的话,她们指不定要连夜坐大巴回榕城了。
见她们没有动作,律师视若无睹地回卧室了。
“康女士,把住门。”颜阎叮嘱,然后悄悄在没关上的卧室前探头,“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灵异事件吗?”律师啜了口咖啡,“灵异事件和写不完材料哪个更恐怖?显然是写不完材料。”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坐起来,神采奕奕地走向颜阎,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能把我杀了吗?我有保险,还能给我爸妈留笔钱。”
颜阎奋力挣脱:“想得美!大家都想死,凭什么你先走一步!”
“我就在处理先走一步的人的案件!”律师面色狰狞,“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ta的材料,嫉妒就油然而生。凭什么!ta嘎巴死了,我还悲惨地活着!悲惨地给律所打工!你知道律所抽成多少吗?百分之三十啊!旧社会菜市场都不抽这么多!”
刘征兰在一旁说风凉话:“你给死人判刑,没有这样那样的纠纷。比跟活人交流好多啦。”
“这才是我要问的。”律师把桌子上的纸叠起来狠狠摔响,像一颗炸弹爆炸在房间里,“什么时候法律可以给死人判刑了?这合理吗?我为什么在处理一个这么荒谬的案子?这就是我gap两年的惩罚吗!”
“你还能gap?”刘征兰惊叫,“你是在亚洲吗!”
“抑郁休学。”
“那就合理了。”
律师止不住地冷笑,怨恨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汩汩流出,攀上每个人的裤脚,渗透每个人的衣襟。幸好大家是高中生,常年浸染的怨气浓度更高,所以每个人都轻轻松松地把这点污渍抖下去了。
“我真不明白。”她说,“跳楼的人们阻碍了交通,人们要把跳楼的人判刑。当街杀人的疯子,人们却关注他背后的悲惨故事。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乱杀人的不清楚,但自杀的人的确已经放弃自己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放弃道德已经很好了,人们还要求他们悄无声息地死,不影响任何人?”
“确实。说明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欺软怕硬。”颜阎席地而坐,把空着的小沙发留给刘征兰,“我自杀前不上街捅人已经很不错了,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康烁影握着门把,小心翼翼地把门挪到卧室里,坐在门框上,阻止门的关闭:“可是这样,那些损失了钱的人呢?挨骂的人呢?他们没资格抱怨吗?”
律师勃然大怒,把各种文件狠狠扔到地板上,疑似是无法攻击世界只能朝无机物无能狂怒。“咔吧”一声,中性笔粉身碎骨。刘征兰前去抢救摇摇欲坠的咖啡杯,颜阎一把护住康烁影的脑袋。
“上班迟到扣钱应该怪老板不人道,上学迟到挨骂应该怪校领导没人性。或者再高一点,去怪毫无弹性的系统,去怪泯灭人性的社会运转。一个社会竟然紧张到连意外的空间都容不下吗?结果人们怪到一个死人身上了?甚至恨到要给这个死人判刑?这份仇恨用在谁身上不好?老板、校领导、社会规则,他们都看不见!他们不敢恨庞大的东西,只敢恨渺小的人!”
她愤然发表演讲的间隙,高中生凑在一起研究她扫下来的资料。这份资料上没有死者的任何信息,死者的姓名、性别、年龄一概不知,只知道ta是跳楼而死。剩下的全是对ta的控诉。此案是共同诉讼,原告高达百人。罪名有故意杀人(ta自己)、危害公共安全、高空抛物、传播不良影响、寻衅滋事,等等等等。所有指控叠加,推测最后的结果是死刑,最多争取死缓。
“ta不是已经死了吗?”康烁影问完就缩回呼叫中心,她怕又被律师吼。
“对啊。”律师颓然倒在办公椅里,双手无力地垂下,眼睛凝视着虚空,“但是人们对认为ta没有在家里默默地死是没有道德的行为,又因为ta已经有了‘死亡’这幅金身,没有人能对ta造成伤害,人们只能在法律层面上否定ta,力求使ta在蔑视中再死一次。”
颜阎捅了捅刘征兰,低声说:“死人哪管他们啊!”
刘征兰也点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杀一定得彻底,不然你的社会形象就完蛋了。”
康烁影四处看了看,很庆幸这场对话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进行的,但凡这里有第五个人,她们全都会身败名裂。
看着康烁影的神情,颜阎忍不住把她拉下水。她一扭一扭地把自己挪到她身边,附耳低语:“别庆幸,你还记得那对木杯吗?听说那是四次元产物!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四次元的人监视着,所以现在的话都被高维的人听见啦!你早就身败名裂了!”
“那我怕什么?”康烁影莫名其妙,“高纬度的人又不和我在一块儿生活。它们讨厌我又影响不到我。”
“对啊。”颜阎笑嘻嘻,“所以我们审判死人,也影响不到死人。一个意思。”
写得我放声大笑。
精神病和律师都没什么隐喻,纯粹是我精神状态不好写着开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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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在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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