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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八 ...

  •   安安捡起幌子,扭头就追,门外的老张正在煨粥,被她逮着问那人去哪里了。

      老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但补充道,“他刚刚问我往上走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回答的?”玄安安抓着他不放。

      “哎哟,安姐儿,粥要漫出来了。”老头苦着脸道,“我还能怎么说,咱们燕灵城最上头是飞燕寺啊。”

      玄安安略微思忖,便往上去了,小路虽然交错互通,但如果要去飞燕寺,必定得上三条贯通上下的大道不可。

      至于是哪一条……

      她还没想好,答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这还没上大路呢,就见许多人围在道口,有个男人在里头说话,声音不大,但听起来有点熟。

      他无奈道:“真的不是我。”

      玄安安一下子乐了,拨开人群挤进去,只见地上一滩水,水里趴着只恹恹的王八,周围是一堆瓷器碎片,旁边坐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婆,层层叠叠的褶子中间顶出硕大的鹰钩鼻。她正抱着个年轻男人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那男人手足无措,走又走不动,扒又扒不开,只好歪歪斜斜地勉强站着,正是刚刚从屋子里跑路的二十两。

      他没看见玄安安,一直低头劝说老人,“我真的没有钱,而且我并未碰它,是你自己摔碎的。”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他居然说我是自己摔碎的,我捧着这瓷盆,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怎么可能主动去摔他呀。”老婆子哭嚎着向路人求助,“这个盆可是我祖传的钧窑,无价之宝啊!摔碎了是要我的命哇……”

      路人里有泼皮高声附和道,“哪有这么欺负老年人的?”“撞碎东西当然要赔!”

      “不,是她向我招手,问我要不要买王八……”二十两还在据理力争,但马上有壮汉出来揪着他的领子,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老子最看不惯欺负老人的,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拿出来赔给她!”

      玄安安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差不多了,才笑了笑:“嘻嘻。”

      老婆子和壮汉闻声一怒,循声望去,见到玄安安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又怔了怔,老婆子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巍婆婆好啊,中午吃过了吗?”玄安安提着幌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老婆子警惕地和壮汉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道,“还……还没……这不我祖传的……的盆被他撞破了……”

      二十两这才抬头,看见玄安安,神色有几分复杂。

      “啧。”玄安安故意不去看他,只把幌子放在脚边,弯腰捡起来一块碎瓷片,两只手指拎到眼前,嫌弃道,“巍婆婆,你这些个破瓷盆儿釉色也太新了,昨天才买的吧。”

      “安姐儿!”壮汉一下子瞪圆了眼,一脸凶相,“你今天是存心要砸我买卖吗?”

      “对。”玄安安把那瓷片攥在手心里,轻松捏成一把碎渣,再随意地把渣子丢了,拍拍手,毫无不弱地看回去。

      她个子小,比那壮汉矮了不止一个头,还得昂着头才能跟他对视。谁知道那壮汉居然败下阵来,眨了眨眼,左右一瞥,压低了嗓子闷闷道:“安姐儿,咱们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要是之前有什么得罪了你,我给你道个歉,现在……现在别……”

      “你没得罪我。”玄安安笑着指向二十两,“他得罪我了。”

      “这……”老婆子和壮汉又是一怔,互相看了看,发现互相都有点傻眼。

      “街上的规矩,我跟他了完恩怨才轮得到你。”玄安安说完也不搭理这俩人,只对二十两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二十两扬了扬眉毛,颇有点意外,忽然发觉脖子上一松,原来是壮汉放开了自己,作势要找玄安安的麻烦。

      “算了铁儿。”老婆子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儿子,对玄安安点头哈腰,“大水冲了龙王庙,是我老婆子眼神不好,人你领走就是。行了行了,看什么看,没热闹了!”最后一句是冲众人说的,说完也不管地上那堆烂摊子,拉着儿子臊眉耷眼地钻进附近的小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见没有了热闹,大家也各自散去,只留下玄安安抱着手臂盯着二十两。

      “出来好玩吗?”玄安安拉着脸,阴阳怪气地咬字。不知道二十两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不搭她,只从地上捡起那只王八,抹开壳上的碎瓷渣,低低道,“它受伤了。”

      “谁?”玄安安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点懵。

      “它嘴里有东西。”他蹲下来,把王八夹在膝头,然后去掰开它的嘴。那王八晃着脑袋不配合,爪子舞来舞去。

      玄安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站在那里看他跟王八打架,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行,弯腰伸手去把王八的两只爪子摁住,没想到那王八看着恹恹的,力气还挺大,她只好蹲下来,两只手一边擒一个爪子。他俩就这么脑袋挨着脑袋地蹲在街边,捣鼓了半天,突然二十两扬起手臂,指尖夹出一枚亮闪闪的粗鱼钩,钩尖的倒刺上带着一些血肉。

      “鱼钩!总算拔下来了,这东西卡在嘴里吃不下东西,会活生生饿死。”他咧开嘴对玄安安笑,额角的汗亮晶晶的。

      玄安安原本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这当口好像突然被风吹走了,一下子空荡荡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干巴巴地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小东西惹到巍婆婆的?”

      “再小也是生命。”二十两淡淡说,一边翻来覆去检查王八,看没什么问题了,又道:“再说我没有惹她,就是看她蹲在路口,面前盆里的王八好像受伤了,我看它怪痛苦的,就凑近去看了看。”

      “看了看?”玄安安冷笑了一声,“这可是下半城,坑蒙拐骗啥没有?你顶着肥羊一样的脸,还主动去看,她不讹你讹谁?”

      “哦?”二十两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肥羊跟自己的脸有什么关系,又奇怪道,“他们为什么怕你?”

      “被打过就怕了呗。”这一句正中玄安安的得意处了,她翘起嘴角。“这对母子前几年想讹我,被我狠揍了一顿,你注意到她儿子的门牙了么?缺的那颗是被我打掉的。还好你遇到我了,不然你赔不起钱就会被他们绑去,先拷打一顿,让家里人送赎金,拿不出来赎金就卖去黑矿井,一辈子都在地下挖矿!你是不知道那些矿井哟,又闷又热又狭小,人在里面腰都伸不直,只能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又不见阳光,时间长了就会眼瞎,变得跟鬼一样……”玄安安存心想吓唬他,就往吓人里面说,结果他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捡了个台阶坐下来,把王八也放到脚边,看它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玄安安没得逞,只好换了个话题:“听老张头说你想去飞燕寺,为什么?”

      “因为……”他往上一指,“它们说往上。”

      燕群忽然从两侧屋檐上飞起。不知是否燕翅激起了大风,萦绕在街道上的薄雾忽然被吹了开,阳光骤然洒落,从未见过的巍峨壮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二十两的眼中。

      中原的都市再大也平铺在旷野之上,唯独这边陲之城的脚踩蟒江头顶青天,如一匹猛兽高高盘踞。山即是城,城也是山,各式各样的吊脚楼与青石台阶层层叠叠,占据了大半个天空,也能远远的看见山顶的黑崖上可见飞檐斗拱交叠错落,宛如燕群展翅。

      “那就是飞燕寺,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漂亮啊。”玄安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赞叹脱口而出,“听说飞燕寺先于燕灵城建好,又有人说是它最初是山民的异教寺庙,后人在其上重修的飞燕寺,总之那里头的千手观音灵得很,我们过年的都喜欢去拜一拜……不过这几天大殿在修葺,去不了啊。”

      她昂着头,下颌线的弧度被阳光勾勒得很优美,皮肤上还有毛茸茸的小细毛,声音也很好听,不凶人的时候,轻声说话甚至有种梦幻的漂浮感,显得特别人畜无害,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小妹。

      二十两怔了怔,把目光从她身上拔出来,放到伤腿上,沉声道:“我也只是想上去看看,或许到了那就能知道自己是谁……”

      玄安安回头看他:“那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了你,我不也是要帮你吗?”

      二十两哽了哽,这才硬生生的吐了几个字:“我不当奴隶。”

      “啊?奴隶?”玄安安楞了一下,随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就是随口吓唬你一下,怎么当真的呀”笑完了又认真道,“你看你,腿上有伤,身上又没钱,待会儿天黑了,你住哪里?饿了吃什么?怎么换药?”

      “……”二十两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思考过这些问题。

      “我说……”玄安安笑眯眯地挨着他坐下来,柔声道,“既然你懂那什么寻物找人的法术,不如咱们合作,你赚钱,我提供住处,还帮你找你家人。”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总觉得她的笑容未免过于亲切,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猥琐感,二十两正向往旁边挪一挪,手里忽然被玄安安塞了根竹竿,“来来来,择日不日撞日,反正这地块儿都给咱们让出来了,就在这里摆摊吧。”

      二十两惊讶地低头,见那竹竿上裹着一张破布,把那布理开,上头赫然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有偿寻物”。感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说到底还是要钱,他哭笑不得。

      正要再说点什么,忽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打台阶上急匆匆走下来五个人,领头的身着浅褐色团花袄,身后跟着一个着青衫的文人,一个戴黑帽的矮个子,还有两个黑衣衙役,手中都握着锁链,面色不善。

      领头的本来低头看路,忽然余光瞥见路口排排坐的二人,骤然一停,双指并做一起指向她,同时嘴里大喝一声,“玄!安!安!”

      “灰九爷?”玄安安突然被点名,有点莫名其妙,“大人您不在丝萝斋守铺子,来下半城干嘛?”

      “轮机呢?”灰九开门见山。

      “什么轮机?”玄安安眼睛都不眨一下。

      “月前码头李家下重金定的那只秀珍型轮机,黄铜核心,双涡轮,单浆轴。”他身后戴黑帽的四狗子钻出来接过了话头,“东西做好了一直放在库房里,今天买家来取东西,居然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赶紧去找啊。”玄安安把碎发拢到耳后,满脸的不关我事。

      二十两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人,此时听到轮机二字,赫然想起那只被她从船尾拔出来的黄铜物件,昨晚还见她一路拎着,今早就不见了踪影,但看她一脸无辜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意思起来。

      “我们盘查了前几日记录,只有你昨日出入过库房,街坊李妈还亲眼见你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从丝萝斋后门出来。”

      他一边对着玄安安说话,一边侧过身去对那青衫点头哈腰道,“大人您也知道,这轮机嘛,大的贵重,小的就更不得了。上千个零件千锤百炼,误差毫厘之内才能咬合运转。像这么一点大的轮机,那可称机械制作的巅峰,只有我们丝萝斋的玄慎行玄老板亲自上手才做得出来……”

      想是平时里陪客没少吹嘘自家产品,四狗子越说越顺嘴,眼见着跑偏了,灰九咳嗽两声,自己接过了话头。

      “总之,这价值上千两的贵重物件就这么丢了,我们认定就是你玄安安拿走的,怕你嘴硬不承认,这就报了官!杨柳青杨大人亲自带队,来捉拿你这个内贼。”

      “内贼你个鬼!”玄安安啐了一口,“怎么,我二伯看上我这破院子了?遣你来帮他抢吗?你让他自己来找我,别躲在后头装好人。”

      她站起来大声说话,引了一堆人围着看热闹。

      “当年我爹是怎么待他的?连他逛窑子没钱被扣下都是我爹去赎出来的,你让他摸摸良心,我家有没有一个对不起他?他倒好,我爹尸骨未寒就来抢财产。田也给他了,铺子给他了,矿也给他了,怎么还不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活路?”玄安安有心把事情搅浑,骂得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落到了众人耳朵里,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你……你住嘴,东家的事也轮得到你说。”灰九面色好不尴尬,“我只是想找到轮机。”

      “早说嘛,这就简单了。”玄安安抄起手,似笑非笑地看向四狗子,“库房你真的找过了吗?”

      “找了好几遍。”四狗子回答道。

      “丝萝斋的库房分两处,东房是堆机械轮机的,北房是存火晶的,两处没有连着,你找轮机的时候去过北房吗?”

      “这……”四狗子抠了抠脑袋。

      “若是北房没找到,还有偏水房,有些机械师譬如黄爷、柳叔,就喜欢去偏水房测试轮机,说不定就忘在那里了呢。”玄安安笑吟吟地乘胜追击,“灰九爷平日里只管前院接洽生意核对账目,怕是很少去库房走动,咱们那库房乱糟糟的,不仔细点是不好找。”

      “哎呀……偏水房。”四狗子不争气地咬了下舌头,被灰九爷瞪了一眼。玄安安看在眼里,差点笑出了声,又一摊手,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来,揶揄道,“你说这多大点儿事,随便差个人来喊我一声去帮忙找就行了嘛。”

      “就是,这种事让人家去找找就行了嘛,哪有一上来就拿人的道理,官府水平也不咋地嘛。”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谁阴阳怪气地尖声道,引起了哄笑。

      灰九哽了一下,与那杨柳青对了个眼色,那杨柳青正了正帽子,忽然轻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是个白皮书生,这一笑,眼尾弯弯往下,像尾不怀好意的蛇。

      “既然这样,由这位玄小姐同灰九爷一起回去寻找可好?”那人道,“我等做个见证,找到了当然无事,找不到就跟我走吧。”

      “好啊。”玄安安马上就应了,“正好官府的大人做个见证,找到了你还得赔我误工费!”

      一行人闹哄哄地就往上走,玄安安抓住二十两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

      “?”正在看热闹的他一脸疑问。

      “我不在的时候你跑了怎么办?”玄安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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