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耀一颗星》落松子

19、朋友与眼泪

　　高考白日誓师的时候，王耀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她穿着熨贴的校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容光焕发。好像之前短暂缺课的那段时日并没有发生过。

　　全校性的学生代表讲话的演讲稿从来都是很官方的，可这是这群高三生最后参与的一次大型集会。听过无数次的话语此刻也变得鲜活有感染力起来。

　　“同学们，高考的冲锋号已经吹响，现在是我们”亮剑“的时刻。让我们把握好接下来的每一天，拼尽全力，破釜沉舟，给自己，给所有关心我们的人一份满意的答卷！”

　　王耀楠的声音并没有多么慷慨激昂，她只是认真地读完稿件内容，语气沉稳却坚定。读完最后这一行，她合上文件夹，握住话筒，直视前方。

　　“祝同学们，也祝我自己，永不放弃，永不熄灭，拼搏下去。”

　　掌声如浪潮般涌来，文雁星吸了吸鼻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也跟着用力鼓掌。

　　学校在正大门口装上了一块电子显示屏。除了上学和放学的时候，永远滚动播放着当天的日期以及距离高考的倒计时。只要清晨来到学校，红艳艳的数字便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上。

　　高强度无休止的学习，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不是一种折磨。不大的桌子上摆放的书本比人还高，略微一低头便淹没在书海里。没有人再有精力去注意外貌形象或是争吵拌嘴，一张接着一张的试卷和资料已经包裹了整个青春。

　　班级里实行了小组学习制度，是余荷按照各位同学的各科成绩精心安排的，旨在互补互助，高效学习。文雁星和王耀楠以及游余分到了一组，分别负责英语、数学和语文。剩下还有两名女生则是文综突出。陈清风分去了另一组，此刻正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向她。

　　虽然学校的电子屏倒计时每天都兢兢业业，余荷还是自费购买了一个倒计时日历，每天值日的同学都会撕下一页，这是高三生的仪式感。偶尔路过去打水，也会看到日历上不知谁写上的鸡汤名言或者正能量涂鸦。

　　晴朗的日子越来越多，昏昏欲睡的傍晚，有同学会突然惊呼“哇。”

　　然后大家一起抬头，落日的红晖洋洋洒洒浸透了整片天空，漏出一点点深蓝色的底调，就像一大丛鲜艳的花朵热烈地开到眼前。有暖风慢悠悠吹进来，并不急促。所有人都出神地望着这颗青春的落日，并不知道她们的青春也定格在此刻，此后再见的每一朵云霞，都不能再将之复制。

　　——
　　王耀楠是突然消失的，没有任何预兆。前一天她还在耐心地给组员讲解数学题，把mp3给她说听力听完了，拜托文雁星再下载一些。

　　第二天她却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

　　发出去的短信和电话通通石沉大海，馄饨店也关门了，上面写着门面转让。文雁星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其实更严重，她被生气和伤心的感觉充斥，交杂着生出无名的怒火。不是说都解决了吗？文雁星抬头望了眼日历，倒计时27天。

　　“别太担心了，或许过两天就回来了呢？”游余正在收拾书包，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递过来一瓶酸奶。

　　晚自习放学铃打了几分钟了，却没有多少人离开，讲台边等着问题的同学还排起了队。

　　“可是我给她发的消息都没有回。”文雁星情绪低落，轻轻掰着酸奶的吸管。

　　因为学习小组每天都在一起的原因，组里五个人都熟悉起来。文雁星是熟了之后就完全开朗的人，只有王耀楠，虽然也很亲切，但对人总有点距离。对于她的事，游余所知并不多。

　　“那要不你去问问班主任吧，别自己困扰自己，这样很伤神。”游余帮她把那根吸管扯开，戳进去递给她。

　　“文雁星，大余有找！”有个背着书包的同学从后门喊了一声。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文雁星抬头望向游余，对方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去。

　　“雁星啊，你知不知道耀楠家里其他人联系方式，或者她家里别的住址?”余荷果然是为了王耀楠的事。但是文雁星此刻很不愿听到问句，这表明余荷也没办法告诉她全情。

　　“我知道她表姐家和乡下外婆家地址，别的我也联系不上。”

　　余荷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放松，高三下来不仅学生，老师更是清瘦了不少。

　　“行，你给我写一下这两个地址。”

　　其实具体的地址文雁星并不记得，汪鑫姐那还好，在市里，怎么也能找到。但是乡下外婆家她就只能拼命回忆，写下坐哪路车到哪里下，具体的村内分布她也记不清。

　　余荷快速看了一边她写的地址，点点头。
　　“行，你去吧，谢谢你了。”

　　“老师……王耀楠她到底怎么了呀？”

　　文雁星就像在法庭等待自己命运的被告人，此刻惴惴不安。

　　“只说要退学，理由也没有说得很具体，只说家里有急事。”

　　“已经退学了吗？！”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音量。文雁星想过对方遇上了麻烦，不得不请假几天，可退学二字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劈向她。

　　余荷也被她吓了一跳，抬眼看她。
　　“没有，我还没有同意。”

　　文雁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恨不得立马把王耀楠揪到这里，让她取消退学申请。
　　“老师，你先不要同意可以吗，我去找找她，一定有什么误会的。”

　　“这件事老师会去做，你只需要好好学习，还有一个月，全神贯注学习。”说到最后余荷的语调格外严肃。

　　可是她哪里还能听进去。

　　文雁星“砰砰”敲响商店的卷帘门。此时已经十点半了，商店一般十点结束营业。从办公室出来后她拎起书包就是一路狂奔。

　　卷帘门只留了一条小缝隙，隐约透露出里面的光。

　　“是谁?” 汪鑫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警惕。

　　“汪鑫姐，是我，文雁星，你在吗?”

　　卷帘门被很小心地抬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咯吱的刺耳响声。汪鑫疲惫的面容出现在门后。

　　“雁星，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汪鑫姐，你知道王耀楠在哪里吗？”

　　对方沉默了，伸手把她拉进店里。

　　“雁星，你好好学习，耀楠…她家里确实出了比较紧急的事情。”

　　文雁星已经不想再听打哑谜一样的话了，她难得着急，出声打断。

　　“姐姐，不管怎样，马上就高考呀，怎么能这时候放弃。”

　　汪鑫长叹了一口气。

　　“我也劝过她，但是确实没办法。”
　　“她在我家仓库，你去劝劝她吧。”

　　她特意把文雁星送过去。这段路其实并不远，但汪鑫却格外坚持，这让文雁星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仓库的卷帘门完全关着，侧面窗户的窗帘也拉得死死的，完全看不见屋里的光亮。

　　汪鑫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只有她们俩人，才拿出钥匙轻动作开门。卷帘门才拉到三分之一就被人按住了。

　　“谁。”

　　确实是消失了一周的王耀楠。

　　“是我。”

　　汪鑫小声回答。里面的人顿了一下，才把卷帘门拉开。

　　文雁星几乎是钻进来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那种不好的预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也确实如她所料。王耀楠看见她先是愣住，很快反应过来，皱眉看向汪鑫。

　　“姐姐，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告诉她吗。”

　　汪鑫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我没说，但是我也觉得你要继续去上学，你们聊聊。”

　　说完她也没等回应，迈步朝里间的屋子里走。文雁星听见了王子泰隐约的哭声，厉圆在小声安慰。

　　“发生什么了？”文雁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仅仅是一周不见，王耀楠的精气神却肉眼可见的差了很多。眼皮沉沉的，眼下挂着乌青。

　　“跟我来。”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说。

　　她们从仓库后门出来，旁边是个白色小板房，里面有几个凳子，中间桌子上画着棋盘，门没有锁上。

　　“我不会再回学校了。你好好高考。”

　　文雁星感觉血压都升上来了，担忧了这么多天，发了无数短信就是为了听这句话吗？不可能。

　　“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个男的欠了高利贷，还不上了，人跑了。收账的现在到处在找我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耀楠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而她听到这个回答神情恍惚了一瞬，差点站不稳。

　　“欠了多少？”

　　高利贷对她而言是警匪片、古惑仔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具体数额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我们还不起的，不然他也不会直接跑了。”

　　难怪，难怪。

　　“所以那些去学校里找你的所谓亲戚其实是讨债人吗？”

　　王耀楠转过身，眸中光影闪动。

　　“是的。”

　　毛骨悚然的凉意从后背蔓延到心里，文雁星喉咙发紧。

　　“那怎么办……怎么办，对了，转学，转到别的……”她六神无主，哀求似地看着王耀楠。

　　“只有二十多天了。”可对方无情地截断了。

　　“只要出门，就会被找上。我不能冒这个风险。”犹嫌不够一样，还要更决绝一些。

　　“那怎么办……怎么办……”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就已经像珠子往下掉。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所以，我只能放弃了。”王耀楠对她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是盛不住的愁绪。

　　笑，还怎么笑出来？

　　“对了，对了……我去求求我爸！”

　　文雁星好像找到了解决方法，激动地上前一步抓住王耀楠的手臂，她很用力，对方却浑然不觉。

　　“雁星，雁星！”对方反握住她，文雁星只觉得脑袋里一片大雾。

　　“你听我说。”王耀楠温柔地看着她，她甚至感觉到那眼神中带着怜悯，仿佛被困住的人是她一样。

　　“我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这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事情。回去，好好高考，不要再来了。”

　　文雁星甩开她的手，往后大撤一步，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放弃高考！你明明等了……”

　　“雁星！”王耀楠气息有点不稳，几乎是喝住她。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把你搅和进来。”

　　“又要说我们是独立的人是吗？”
　　“我们是独立的，对，那又怎么样？我对你来说就是那么不可靠的人吗？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

　　文雁星的表情很狰狞，怒目圆瞪要喷出火焰，眼里却止不住不知是哀伤还是愤怒的泪水。

　　王耀楠静静看着她，良久。

　　那双眼睛的光亮被覆盖，不复初见时的神采，泪水好像来自虚无，慢慢在她眼里凝结。

　　第一次，文雁星第一次见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