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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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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八月的尾巴,明城还没转凉,早晨七点,蝉鸣聒噪,热浪袭人。
上班的人满满当当挤在公交站,楼下早餐店的盘子都来不及撤走,去完早市的孃孃换上了驰骋广场舞的装备。
卫让还在床上睡得正香。他一条腿不嫌累地支着,把被子顶出个大包,手背随意搭在眼皮上,被子盖得凌乱,半个肩膀大喇喇露在外边,显出少年薄而紧实的肌肉轮廓。
他昨晚睡觉时没拉窗帘,灿白色的光透过大片窗户打进来,滑过陡峭的窗边沿,将房间照得晃目白亮。
七点。
一个人影走进卧室,掖被角的动作很轻,但还是立刻被发现,卫让搭在眼皮的手伸过来,一路畅通无阻地抓住了诸暨的手腕。
诸暨无动于衷地扫了一眼,任由卫让抓着,把被角盖到肩膀上。
七点十分。
床头柜上的老式音乐盒闹钟准时响起。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卫让是诸暨的好朋友。”
音乐响着,卫让搭在眼皮上的手纹丝不动。
七点十二分。
诸暨抬起另一只手,捞过闹钟,拧紧发条。
不大不小,恰好可以吵醒卫让。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卫让是诸暨的好朋友。”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卫让是诸暨的好朋友。”
又响了两遍,卫让嘴角弯出点笑,摆明醒了点。
他拥着被子,转了个身,正对着诸暨,睡得更香,头顶那几根乱得随意的头发,翘得更加嚣张。
诸暨无情地把头发按下去,单手抓着闹钟关了,道:“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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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搬来崇远小区的那一天,一下车,诸暨就看小区门口的滑梯上,最高处坐着一个小孩。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间,那人坦坦荡荡,招摇无比地朝他挥手。
离得太近,声音太大。
“卫让,这一轮轮到我当你女朋友了!别和那群只会暗戳戳勾引人的男人玩!”
“卫让,别和这群小女人玩什么过家家了!走,和哥们去洋娃娃织衣服。”
“卫让,卫让!教教我,你那一关怎么打过的,我怎么过不了!”
越来越吵,连行李被装在推车上的声音都被盖住。
蓝心玉:“诸暨,要和那个最受欢迎的男孩子玩吗?”
诸暨:“没有。”
下一刻,衣袖被人轻轻地拽了拽。
——“卫让,放开。”
看清对面人的表情,冷淡,不想搭理。卫让眸光一转,得寸进尺:“诸暨?名字真好听。”
看着卫让耳垂通红,眼神飘来飘去,诸暨垂下眼,看向被紧紧抓着的衣角,问:“什么事?”
卫让:“你……”
诸暨抬起眼。
“能做我女朋友吗?”
卫让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很紧,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诸暨,瞳孔里映着炙热的阳光,
诸暨眼睑垂了垂 ,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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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诸暨扫了一眼还被握着的手腕,用了点劲向外抽,刚一动,卫让唇角弯出点得意的笑,重新握紧。
七点十五。
诸暨:“再不起床,今早吃芥菜馄饨”
卫让挣扎着坐起身,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抓了抓,用手搓了把脸勉强醒了醒神,
诸暨侧过身,刚想起身,肩膀忽然被温热的额头抵住,几根碎发划过诸暨后颈。
扎。
诸暨:“多久?”
卫让一只胳膊绕过诸暨背后,手腕懒懒散散地搭在诸暨另一侧肩膀上,刚睡醒,声音有点哑:“两分钟,就两分钟。”
两分钟一到,卫让慢吞吞抬起额头。
诸暨抬手理了理校服。
校服一平,温热的额头又栽下来,稳稳抵住诸暨肩膀,挑衅地磨了几下,蹭上点诸暨身上的凉意,卫让才趿拉着拖鞋往浴室走。
诸暨起身将床铺得整整齐齐,又罩上被单,把床边的校服扔进脏衣篓,从衣柜取出洗好的校服放在床上。
环顾一圈,诸暨转身向外走,余光突然瞥见什么,他脚步一停——
衣柜用了十多年,贴着一张女明星的画报。
茫茫大雪中,她一袭橙色长裙,藏在燃着的红色灯笼后,微微笑着,无辜而纯洁,向画报外望去。
卧室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画报胶带起了个角,显得异常突兀。
诸暨视线落在画报上一秒,转身,走出卧室。
诸暨刚出去没多久,卫让就出了浴室,单手抓着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随意叠了几下,就把毛巾搭回去。
发梢湿漉漉,朦胧的水汽裹住脖颈。
穿好校服,卫让走到窗边,向下望了一眼,小区的幼儿园门前换了新的标语,门口的幼师吞回去了两个呵欠,双眼无神地迎接小孩,广场上的大爷大妈英姿飒爽,广场舞跳得像舞林大会。
走到客厅,卫让习惯性得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这个时间段,每个台都是早间新闻,西装革履的主播们都在同时播报一件事。
“分化期即将来临,预计持续一周。”
“本周结束,将有95%的适龄青少年完成分化。”
“分化期内,腺体会迅速成长,在一天内成熟的可能性为95%。”
“部分青少年不会在分化期内完成分化,反而会推迟三个月左右,属于正常现象,家长无需过于担心。”
“头发擦干。”声音突然从身后的厨房传来,没什么语气。
沙发背靠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卫让扫了一眼,看向厨房里包馄饨的诸暨:“擦干了啊。”
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厨房里身形颀长的身影上。
诸暨系着粉色围裙,微微低着头,两边衣袖都平整地挽至手肘,连后颈的校服衣领都整整齐齐,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皮,熟练地包着馄饨。
诸暨没回头:“发尾。”
卫让手臂搭在背靠上,用了点劲压住毛巾,看向诸暨的背影,道:“看了吗?就这么确定?”
青少年分化的新闻播完,下一则新闻立刻续上——“下面是诸明远先生在明城市医疗慈善会议上的讲话。”
““儿童慈善事业是一场漫长的旅途,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次“天使之旅”大病患儿救助活动,日后我院必将更努力为全国儿童事业尽一份微薄的善心——”
讲话温情动人,咔嚓,卫让关了电视,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动了动鼻子。
香菇混着虾肉的味道,很清香,很勾人食欲。
卫让拿起毛巾又凌乱地擦了几下,头发半干,走过去,半靠着冰箱,明知故问:“吃什么?”
诸暨在调汁,道:“馄饨。”
卫让问:“分化了吗?”
诸暨:“没有。”
卫让飞快抬手碰了碰耳廓,双手插兜,清了清嗓子,后脑勺抵在冰箱上,懒懒地问:“有什么感觉吗?”
诸暨搅了搅下进锅里的馄饨,说:“没有。”
卫让:“想要新游戏。”
诸暨终于回头。
卫让懒懒靠着冰箱,向上望去,面前的人眼珠漆黑,眼皮单薄,眼尾连一丝阴影也没有,连轮廓都显得很冷。
看人时,狭窄的眼皮微微敛下。
就。
冷静。
四目相对。
卫让啧了一声,小时候,诸暨一定会牵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让让,不可以哦,你这个月玩得够多了,对眼睛不好。别不高兴,我们去吃炸鸡好不好?”
现在,只有,冷淡的目光。
不买就不买呗。话刚到嘴边,卫让喉结滚了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刚才看到诸暨拧了下眉。
卫让挑了挑眉,问:“为什么不行?”
诸暨:“昨天游戏玩到几点?”
卫让昨天玩到半夜两点,才晃晃悠悠上了床,他清了清嗓子:“今早两节物理课,又不喜欢管睡觉,上课补呗。”
诸暨冷淡地看向卫让。
卫让得寸进尺,拽着诸暨袖子晃了晃:“知道了,知道了,再不熬了,再熬你就收我游戏机。最近塔尔新出的《雪园》,内测评价挺高的,买一个,不行吗?”
诸暨不为所动,抬手握住卫让的指背,把袖子抽了出来:“下个月。”
馄饨快煮好了,热气蒸腾出来,笼住诸暨的身影,白雾扫过诸暨的眉眼。
诸暨转过身,卫让随意地把手抬起来,手肘地在冰箱上,手背交叠着背在脑后。
被碰过的指背刚碰到冰箱,还没来得及贴实,卫让倏地收回手,揣进兜里,
艹。
真冰。
洗完碗,卫让扫了一眼橱柜上摆放整齐的碗筷,没有一丝灰尘的玻璃,干干净净的抽油烟机,转身向外走。
如果卫让的狐朋狗友陈琦在这,一定绕场三周:“卫让,千万不要叫小夏看见,要不然她年纪轻轻就得心梗。”
“我想想都能知道她怎么说你,一定是这样。”
“卫让!让你纠错,你就抄那一个公式?这么会偷懒,怎么来愿意来学校啊!”
小夏是卫让的班主任,刚毕业一年,心理接受能力不太好。
上周数学作业,每个人把错题更正三十遍。
卫让交了三十遍用错的那几个公式。
卫让一出厨房,就看见站在沙发旁立着一道身影。诸暨微微垂着眼,长睫投下一片冷淡的阴影,一只手提着书包,一只手握着手机。
卫让接过书包:“等不及了?这不是怕你不满意吗?过日子嘛,就要互相包容,互相宽容,互相体谅。”
他冲厨房扬了扬下巴,道:“嗯?”
诸暨抬手开门:“嗯。”
卫让手搭着诸暨肩膀往外走,说:“好像忘记了点什么,诸暨。”
诸暨:“水杯带了吗?”
“带了。”说着,卫让想起了什么:“给陈琦带的《明日危机》没拿。”
翻找东西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诸暨倚着沙发,动动手指,点开刚收到的照片。
六岁的卫让,双手向后撑在沙发上,嚣张地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张扬地看向诸暨,手指勾着衣领,衣服上是歪七扭八的幼儿园毕业同学签名。
发来的这张照片是PS过的。
幼儿园毕业照上,卫让手腕上是一对彩带蝴蝶结,幼儿园毕业表演时的道具。
现在。
是金色的,精致的锁链。
手机震了一下。
【诸明远:漂亮吗?】
图片上,手腕边缘有锯齿状模糊。
“诸暨啊,《明日危机》的卡带在哪?记得是放电视机下边抽屉了,难道被我扔垃圾桶里了?”
诸暨指腹刚碰到图片,懒洋洋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诸暨长按照片,点了点保存:“书架第二层左边第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