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隔空投送邻居后》矢神爱

1、让她搬走

　　【奶奶，您关注的up终于直播了！】
　　【我没看错吧？消失一整年的倍甜糖画居然复播了！？】
　　【新人求问，这是正宗的非遗糖画吗？主播作为手艺传承人未免有些太年轻了。】

　　昏暗的灯光下，女孩微微低着头，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屏幕中，那双艺术品般的双手，纤细修长，随着手腕轻轻转动铜勺，融化的糖浆如同金色的丝线，飞快在铁板上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直播间数百条弹幕迅速刷过，观众们的热情与激动在文字中奔涌。

　　【这手稳得像机器一样，这个蝶翼细节，太牛波一了！】
　　【只有我的重点在老婆的手嘛？斯哈斯哈，今晚做梦的素材又有了。】
　　【老公别扣糖画了，扣我。】

　　糖画，就是用融化的糖汁作画，民间过去又称“倒糖饼儿”，看似简单，却对手艺人的技艺要求极高。

　　林蓓专注于手中的糖画，偶尔抬头看一眼弹幕，很快又低下，接着将糖浆倒在铁板上，铺上一层轻薄的蝴蝶翅膀，动作一气呵成。
　　灯光在她恹恹的杏眸中晕染开，冲淡眉宇间一丝郁气。

　　“等小蝴蝶冷却，就可以取下来了，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她随意开口问道，语调轻而缓。
　　关注林蓓的老粉都很喜欢听她说话，阔别一年，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仿佛给人一种恍如昨日的错觉。

　　直播持续将近两个小时。
　　快要下播时，粉丝纷纷表示不舍，追问她下一次直播在什么时候，还有就是谴责她这个狠心的女人，消失的一年都干什么去了。

　　“停更的这一年……”
　　林蓓来回摩挲着指节，斟酌措辞道：“嗯…工作比较忙，加上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没有什么精力直播了，感谢大家挂念，我一切安好。”

　　其实过得不太好。
　　但林蓓不喜欢诉苦。

　　突然，屏幕上一条特大字号加粗的弹幕飘过。
　　【前阵子有个私房蛋糕烂牙齿抄袭大瓜，倍甜老师你有吃过吗？】

　　抄袭。这个字眼如利刃般精准刺向林蓓。
　　匆匆下播后，她扯下口罩，倒在地毯上，狼狈的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然而近一个月来如影随形的痛苦仍旧将她彻底淹没。

　　大学的时候，林蓓创了个生活账号记录非遗糖画制作，更新不算勤快，四年下来，竟然也积累了十几万粉丝。
　　没成想毕业那年，身为非遗糖画传承人的爷爷骤然离世，林蓓睹物伤情，于是选择开了一家名为sweet tooth的蛋糕店，不再触碰糖画。

　　很快，她的蛋糕因为造型独特，意外成为了网红爆款。

　　直到上个月，她为顾客定制的蛋糕造型，出现在了某百万粉烘焙博主的原创视频里，偏偏视频的发布日期比她还要早。
　　林蓓试图私下交涉解决，没想到对方反水放出聊天截图，一口咬定她抄袭。

　　随后满屏的谩骂接踵而至。抄袭狗、借鉴大师、灵感小偷，甚至有网友根据她的店名起了个黑称“烂牙齿”，私信里每天都是充满恶毒的诅咒。
　　林蓓的生活也像是一语成谶，变成一口烂到根的牙齿，持续阵痛。

　　躺在地上缓了一会，林蓓爬起身，倒了杯水。
　　果然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会牙疼。林蓓用舌头顶了顶腮帮，智齿那片疼的厉害，连带着脖侧的淋巴结都隐隐胀痛。

　　来电铃声响起，林蓓扶着脖子，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蓓蓓，我看到你复播了，怎么样？房子住的还习惯吗？”是闺蜜米可打来的。

　　听到好友的声音，林蓓鼻子一酸。线下蛋糕店夜里被人砸了，她只好关店；前几天，家里又被寄了匿名信，她只好连夜搬家。
　　这套房子，还是米可借她住的。

　　“这里很好，谢谢你，米可。”

　　“咱俩还客气啥，本来也轮不到我帮你，邵乐珩那儿，还不是只要你一句话，他肯定屁颠屁颠都给你安排好了。”

　　“……”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米可叹了口气。去年林爷爷病逝，父母双亡的好友彻底成了孤女，也是在那个最艰难的时候，林蓓答应了邵乐珩的表白。

　　他们几个从小认识，虽说邵乐珩这人不大靠谱，但在米可看来，有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照顾林蓓，她总归也能安心些。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但邵二他现在毕竟是你的男朋友，你应该试着依靠一下他。”

　　依靠邵乐珩么？林蓓心中生出抗拒。

　　“米可，我，嘶……”

　　米可听到对面的抽气声，察觉到林蓓的牙疼又犯了。儿时那场车祸带来的阴影，林蓓这么多年来忍着疼就没看过牙医。
　　但这么忍下去也不是事儿。

　　“不行，我得给你预约一个牙医，这一次，必须把你这历史遗留问题彻底给根治了！”米可又气又心疼道。

　　“没事的，我……”

　　林蓓正习惯性拒绝，话还没说完就被米可气势汹汹地打断。

　　“姑奶奶，你止痛药当饭吃啊？等你老了牙齿掉光光怎么办……ok，废话不多说，我已经预约好了，明天下午三点，我让邵乐珩监督你去看牙医。”

　　见林蓓还在犹豫，米可直接下最后通牒。

　　“你不去我们就绝交！”

　　“好吧。”

　　米可风风火火挂断电话，很快给她发来一个牙医的预约信息，林蓓知道好友的良苦用心，米可帮她够多了，总之她不能再让米可担心。

　　于是，林蓓鼓起勇气，点开那个官网链接。

　　主页上写着医生的姓名。
　　薄苏玺。这个名字似乎透着一股清凉的气息，林蓓喜欢薄荷味的东西，这种初印象，抵消了一部分她源自内心深处的不安。

　　网页向下拉动。
　　是一系列英文论文和研究成果。

　　米可家是做医疗器械的，她找的医生，肯定是业内顶尖中的顶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官网没有放薄医生的照片。

　　林蓓忍不住打开小红薯搜索。
　　慧心口腔薄苏玺。
　　随便点进一个帖子，帖主出于礼貌没有放出正脸照，但底下评论区自称见过本人的都在夸好帅，还有什么“帅的人合不拢腿”“自从看了牙医生理期都准了”之类的虎狼之词。

　　各个帖子逛了一圈，林蓓大概就猜到为什么官网没有放照片了。

　　SLH：明天我去接你。
　　屏幕上方，跳出邵乐珩的消息。

　　上一条消息是一个月前，也就是说，两人已经冷战了足足一个月。
　　吵架的原因，是林蓓怀疑有人动过自己落在邵乐珩家的平板，导致了她设计稿的泄露，邵乐珩却觉得林蓓不信任他。

　　谈恋爱不到一年，一半时间都在冷战。林蓓也无数次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就这样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算了。但每次闹分手，那群发小就会跳出来说和。
　　想来，米可让邵乐珩陪她去看牙，其实也是想让他俩和好。

　　SLH：都是我的错。
　　SLH：蓓蓓，我想你了。
　　台阶递到这份上，林蓓也不好不下，可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简单回了个“好”。

　　回完消息，林蓓坐回书桌前。
　　她将今天直播制作的糖画一张一张摆好，拿起手机，从各个角度进行构图拍摄。
　　镜头记录着糖画的每一个细节——精美的纹路、柔和的曲线、糖浆凝结后如琥珀般的质感。

　　拍着拍着，林蓓的眼眶逐渐湿润，爷爷教她做的第一幅糖画就是小蝴蝶。
　　那时她还很小，手指稚嫩，总是握不稳铜勺，糖浆流的到处都是，蹭到脸上。
　　爷爷笑她是小花猫，手把手轻轻引导着她的动作，耐心地告诉她：“慢慢来，糖画急不得，心静下来，手就稳了。”

　　现如今她就算一年不做糖画，手指依旧熟悉地记得勾画的每一个技巧。
　　独自坐在灯光下，林蓓抹去眼角的泪，低头看着手中的作品，心中的某个念头，似乎更坚定了些。

　　将糖画装袋收起后，林蓓开始给照片备份。
　　备用机是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后来她挣钱换了新手机，这款旧手机她也一直带在身边，里面存了很多和爷爷的合照，以及她的一些绘画作品。

　　林蓓选中刚刚拍好的几张照片。
　　点击[隔空投送]，界面上出现“小蓓的Macbook Air”“小蓓的iPad”。只有老款的备用机显示设备名称是“iPhone”。

　　点击[iPhone]
　　设备显示：【已发送】

　　奇怪。
　　备用机上怎么没收到照片？

　　林蓓疑惑着，再次点击按钮。
　　设备显示：【已拒绝】

　　自己这是被手机拒绝了？？

　　过了会，林蓓尝试着又投送了一次，结果这次终于成功发送照片，林蓓便以为刚刚是手机bug没有多想。

　　等她慢吞吞收拾完工作区，已经凌晨一点多，隔壁邻居的灯还没熄。入住几天，对面似乎每天都睡得很迟，林蓓有些好奇，究竟做什么工作这么辛苦。

　　窗外开始下雨。
　　下雨天似乎和牙疼特别配。

　　林蓓躺在床上，天花板像是压在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恍惚中，思绪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睡着。

　　-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凌晨五点半，一辆迈巴赫向着首都机场的方向疾驰。车窗外的景象快速倒退，城市街道在灰蓝色车灯下模糊成一片。

　　驾驶座，周宣看向后视镜中的男人。
　　即将在珠港召开的IADR年会，是全球牙科研究领域的顶级会议，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牙科研究的精英，薄苏玺就是其中之一。

　　待后座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平板，周宣简单汇报了下此次会议的主要安排。
　　薄苏玺侧头，镜片反射出冷锐的光，不咸不淡地问道：“怎么没看到最新数字扫描仪技术的资料？”

　　周宣察觉到自己的疏忽，连忙道歉：“不好意思，等到机场了，我就隔空投送给您。”

　　闻言，薄苏玺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表情细微而不失从容，虽没有言语，却让周宣感受到他的不满。

　　正当周宣紧张不安，就听见上司吩咐道，“邮件传给我吧。”

　　天色已经擦亮，太阳一点点升起，雾蒙蒙的，像棉被里透出橘红色的光，又冷又烫。
　　云里仿佛藏着一张女人脸。

　　薄苏玺打开手机，点击相册，跳出的正是那张隔空投送到他手机上的自拍照。
　　照片中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很白，透明质感的釉白，宽大的卫衣遮住了一点下巴，看起来不经常晒太阳，面颊缺乏正常人体的红润。

　　说实话，照片拍的很正经。
　　除了自拍照，还有几张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的糖画。作为蘅京人，又从小在大院里长大的薄苏玺，看到这些糖画，儿时那种甜到粘牙的记忆立刻被唤起。

　　正是如此才显出对方手段的非典型性。

　　薄苏玺神色寡淡地半阖着眼，一只手搭在窗沿上轻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汽车向机场的航站楼驶去，雨渐渐停了。
　　他抬起头，直望向后视镜里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睛。

　　“周宣，麻烦查一下我隔壁的住户。”

　　助理恍然大悟，压低声音，仿佛发现自己顶头上司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隔壁是个女人？”

　　“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好奇心。”
　　薄苏玺冷冷瞥了他一眼，指尖停顿，随后有些兴意阑珊的将那张自拍照删除。

　　“查清楚，然后想办法让她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