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与玫瑰》梦舒

26、第26章

　　酒过三巡，几人玩得差不多之后，便各自散了场。
　　宋泽一言不发，跟在苏言卿的身旁，一手扶着苏言卿的胳膊，一手为她提着包。

　　介于后面几局的现状，苏言卿也不可避免地喝了两杯江小白，此刻她脸色有些绯红，表情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两人走到公园之外的红路灯路口，宋泽让苏言卿先在旁边的路灯下等一会儿，他去停车场将车开过来。
　　苏言卿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包，点头说好。

　　那路上有商业街，周末的夜晚人流量总是极多，堵车堵得水泄不通。

　　不知是醉意上头亦或者是其他什么，苏言卿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心底涌上一丝郁结的情绪。
　　正巧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往心里去，可是后来那声音又在身后响了三两声，像似在耳边飘过，清晰却沉重，带着某一段不可言说的记忆，朝她缓缓袭来。
　　苏言卿浑身一颤，不可避免地转头往后看去，隔着一条斑马线的人行通道处，张煜阳的母亲赵穗喜一如既往地带着那副厌恶的表情看向了她。

　　那中年妇人头发凌乱地披在脸颊两侧，人近五十的年纪却并不显老态。
　　此刻，她跟在苏言卿的身后，喋喋不休地说道：“苏言卿，还真是你。”
　　那妇人说完又接着道：“刚刚就看到你跟一个男人手牵着手走到这儿，追上来一看，还真是你。”

　　苏言卿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前方的绿灯正好亮了，静止的人群开始流动起来，苏言卿忽视那妇人，紧跟着人流缓缓移动。

　　可赵穗喜那里就肯放过苏言卿，她阴魂不散地跟着苏言卿，在苏言卿的身后喋喋不休地继续说道：
　　“刚刚那人是你男朋友吧？看得出来他挺爱你的啊。”
　　苏言卿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着。
　　“……”
　　“苏言卿，怎么见了我就想走？你没什么好交代的吗？”
　　“杀了人，还能活得这么心安理得，真是活得不要脸。”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苏言卿的情绪跌落到了谷底，在经过一个路口时，她听见赵穗喜这样说道：““他也是个有钱人吧，有钱人的公子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姐，有钱人真好，杀了人不用偿命。”

　　终于，这话像一阵惊雷一般落下，苏言卿闻声便攥紧了拳头，也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路灯的光影落在她的脸庞，照得她五官清晰，面色平静而柔和。

　　只见苏言卿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对站在阴翳处的赵穗喜，语气坚定地澄清道：“我从来没有杀人，张煜阳的手术本身就存在风险，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手术要不要做也是你们家属知晓手术风险之后签字同意的，手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你们签完免责声明之后要承担的后果。”

　　不知过了多久，她最后那一句话说完，才慢慢从方才的情绪中找回一点儿自己的声音。
　　“况且手术失败，你们向医院发起了索赔，我个人也私下补偿了你们三百万。”苏言卿想起当初关于这一场医闹事件的新闻内心焦虑不已：“这已经是我们这边能给你的最好的一个交代了。”

　　“补偿和索赔可以还我儿子性命吗？人死了也就死了，你给再多的钱可以还我儿子性命吗？”赵穗喜瞪大眼睛，咄咄逼人地反驳道：“况且你要是心里没鬼，凭什么无缘无故地补偿我们三百万，要是医院没错又凭什么需要对我们进行索赔？”

　　苏言卿皱眉，显然她并不认同赵穗喜的这般说法，于是又再一次出声，继续耐心解释：“我问心无愧，那三百万的补偿仅仅只是对你们失去儿子的同情，医院之所以同意你们的投诉索赔，也仅仅是因为你们制造社会舆论，带着新闻媒体天天来医院闹事儿，对医院造成了严重的恶劣影响，医院为了息事宁人才出此下策。”

　　赵穗喜不依不饶，终于在这一番话之后说出了自己今天拦住她的目的：“我不管你们处于什么原因对我儿子的死进行补偿，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儿子既然死了，我和他爸没有工作，以后连给我们俩养老的人都没有，你付得起这责吗？”

　　苏言卿听出她这一番话的弦外之音，问他道：“那你想怎么样？”

　　赵穗喜见她悟道，忙笑着继续说：“不怎么样，就最近张煜阳他爸又在外面跟人打赌，之后欠了一屁股债，零零总总的算起来也有三四百万了，之前你们给的那些补偿已经被这糟老头子挥霍得差不多了，这次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方便的话把钱打到原来的那个账号。”

　　苏言卿冷笑一声，原来追了她一路，缠着她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是打着自己儿子的名头来管人要债的。

　　“赵女士，这一次恐怖要令你失望了。”苏言卿一本正经地回绝道：“我不是随随便便就出得起那三四百万的有钱人，也不是案板上的鱼肉次次都能任人宰割，那场手术在断送了你儿子的性命也同样地断送了我的前程和梦想。”

　　没人知道苏言卿在幼年时许下的愿望会在经过自己多年努力实现之后又变得惨淡，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对医生职业有着近乎理想主义的追求，更不会有人知道她在想要成为优秀医生的美好期意之下是一颗怎样赤诚又火热的灵魂。
　　可过往的这一切，统统都折翼于这一起令人荒唐的医闹事件。

　　赵穗喜听到她并不愿意继续出钱还债，瞬间变了一副嘴脸，语气顿时也变得难听了起来：“你的前程梦想算什么东西？又能值几个钱？那些有我儿子的命来的重要吗？有我们这些底层人群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生活来得重要吗？我儿子心脏不好，但人还是好好的，要是他没死的话，我们家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这些东西都是你用钱也无法弥补的，如今要你再拿几个钱偿还，就摆出这样一方高高在上的姿态，还在这儿跟我谈自己的人生前途、理想追求，真是可笑。”

　　苏言卿听她这么一说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松下攥紧拳头的双手，掌纹的冷汗随着指尖缓缓流淌，像屋檐上要滴未滴的雨点，渺小且毫不起眼，却足以让她整个人像似兜头淋了一整场雨。
　　她醉意清醒了不少，也不再说话，恍惚想起宋泽让她好好在原地等着他回来的那一番话，于是只扭头往路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的赵穗喜不依不饶地跟着，用言语威胁刺激道：“你说要是你男朋友知道你杀了人，你觉得他还会不会像刚刚那样爱你。”
　　这话一出，苏言卿的脸上瞬间有了一道裂缝。

　　……

　　停车场内，宋泽因前方车辆拥堵，隔壁路线的车道上俨然已经排成了一整条长龙的车队，宋泽不想让苏言卿在路口多等太久，于是降下车窗，往四周的车道观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最短时机的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不容易开车挤出了地下停车场，将车顺利开到了和苏言卿约定的地点，却不见她人待在原地。

　　差不多隔了四五分钟，他在路口见不远处的苏言卿正从人行横道的另一边往原先约定好了的路灯下走去。
　　宋泽握着方向盘，将车开在了苏言卿的旁边，随后又轻轻地鸣了一声笛以引起她的注意。

　　“上车呀，还愣着干嘛？”宋泽降下副驾的车窗，对着路口魂不守舍的苏言卿淡淡说道。
　　苏言卿没回应，但依旧亦步亦趋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

　　不知怎么的，他似乎注意到了此刻的苏言卿有着不同寻常之处。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看上去就像似和刚刚站在路口等待的时候并无二致。
　　但宋泽还是察觉出了异样。

　　他总是下意识地往副驾上的女人瞧上一眼，随后又不动声色地引出话题：“抱歉，刚刚堵车，让你久等了。”

　　苏言卿闻声，半晌才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只淡淡回道：“没事的，不要紧。”

　　话落，两人一阵沉默，苏言卿整张脸埋在臂弯之中，纤薄的脊背一动不动。

　　宋泽握着方向盘，在原地思忖了几秒，还在判断她是不是睡着了，然后就捕捉到了她轻颤的肩膀，像只振翅的蝴蝶，带着小心翼翼地惶恐和试探。

　　两人到家之后，宋泽主动拉开车门，等苏言卿下来，他附身把她放在中控台上的包也拿了下来。
　　“谢谢。”苏言卿垂着头，整个人像似丢了魂一样。
　　宋泽看着她，出声询问：“苏言卿，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苏言卿一听，整个人僵在原地，表情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啊，什么都没发生。”
　　宋泽见她眼神飘忽，又盯着她瞧了几秒：“那是刚刚玩得不开心。”
　　“也没有。”苏言卿并肩站在宋泽的左侧，同他一块儿进入电梯，随即顶着一副看上去并没有很开心的笑脸说：“很开心。”

　　宋泽伸手捏了一下她两鬓的脸颊，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宝宝，笑这么假，哪里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