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玲珑街寻衅 ...
-
元禧二十七年,方复九夏,蝉喘息,雨不着,一望无垠的土壤裂开大缝,鲜少冒出一两株绿苗来。
当朝丞相温言缩在宅院中,不着调的躺在贵妃椅上听伶人唱曲儿。
同他一起的,还有天子宋元景。
一曲毕,伶人俯身退下。
温言捧着酒壶,黑眸端详着面前巧夺天工的巨物:“你倒是个有本事的,搞来了比人大的冰不说,还派人凿成山。”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史书记载,曾有一人每至三伏天,便命工匠雕琢冰块,成山后放置在宴席周围,以此达到降温的效果。”
宋元景沾沾自喜的勾唇笑:“这可是好东西,比那些庸俗的金银珠宝好多了。朕是念着咱俩的情谊才赏赐给你徒弟一份的,若是旁人,朕连近身都是不许的。”
冰山靠着温言的肩膀,寒气逼人,他不免打了个哆嗦:“不能送重锦屋里吗,非要摆在我身旁。”
宋元景转头看向一旁的温言,见他小口饮酒取暖,咂咂嘴道:“朕亲自为你徒儿送赏赐,当师父的还挑剔上了。”
话落,他挥挥手,门外的官兵立即将冰山抬走。屋内的热气瞬间回笼,像是进了一口蒸锅,锅底下正干柴烈火的烧着。
温言白他一眼,闷了口酒:“掩耳盗铃。你来丞相府无非两件事,听曲儿,品酒。”
“弄得我名声都臭了,外界都在传我与那伶人有染。”
说这话时温言眼底布满怨言,恨不得立即将宋元景的恶习抖露出去。
“朕也嫌麻烦……”
宋元景的手从上至下的捋着,故意弄出声响让温言听去:“可这明晃晃一身,愣是叫朕不敢轻易放肆。你想想,朕若唤她进宫,会惹出多少乱子,倒不如放你这儿,也给朕瞒住了身份不是?”
“你倒是清闲,乐得自在。”
温言修长的腿裹在绸缎里,单脚半耷拉在边沿。怀里抱着刚喝完的酒坛子,贵妃椅下也是成堆的酒坛子。
因酒水的缘故,温言脸色薄红,狭长的狐眸染上醉意,连声音也带了一丝微哑。
温言胃里烧的慌,像扔了一把柴火进去。
相比较下,宋元景就好很多。他有分寸,不敢多饮,毕竟过会儿回宫时若是撞上了臣子,一身酒气总归是不好的。
宋元景夺过温言的酒坛,放在檀木桌上:“谁有你清闲,天天无所事事的。”
温言刚想反驳,门外传来悲壮喊声:“不好了!不好了!”
二人迅速朝门外看去,脚步声由远及近。烈日下,一小厮满头大汗的扶住门阑,气喘吁吁道:“相…相爷!小将军他……他……”
温言瞬间酒醒,一屁股从贵妃椅上坐起:“小将军怎么了?!”
他喘着粗气,强逼着自己咽了口唾沫才勉强说明白一句话:“小将军他在玲珑街和李为打起来了!”
“什么!他怎么会和李为打起来!?”
小厮欲哭无泪,他只不过去帮小将军排个队的功夫,就听路人说街南头有人聚众斗殴,想着去凑个热闹看个戏,结果提着酒坛一过去,发现是自家主子。
“温丞相看样子是清闲不了喽~”
宋元景一脸看好戏的神态,贱兮兮的样子完全是在引诱温言给他一拳。
好在温言念徒心切,摇晃着身子也要去玲珑街将人捞回来,这才让宋元景躲过一劫。
目送温言离去的背影,宋元景撬开一颗核桃,顺手塞给王福安一块:“咱也回宫拾掇拾掇,引子着了,炮竹也该炸了。”
“嗻。”
万里无云,耳畔刮过阵阵热风,温言坐在马车中不停的擦汗,催促车夫快些。
或许是关心则乱,又或者是饮酒的缘故,温言比平日要更热些,连小腿都开始往外冒汗。
他懊恼不已,早知凿掉冰山的几块冰带上,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没一柱香的功夫,车夫牵住缰绳,行驶的马车缓缓驶停。
温言搭在膝盖上的衣摆倏然落下,酒意上头,他一个跃起,跳下马车,抄起揣在怀中的石头朝李为身上砸去:“当街闹事,挺有胆啊!”
正要抬腿的江重锦身子一僵,不用回头他都知晓来人是谁。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跟着他出府的小厮没了踪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李为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中眼窝,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子后用另只眼睛去看清来人。
见来人头戴斗笠,轻纱遮脸,尽管不知来人是谁,他也气的不行,怒指高肿的半张脸,语气咄咄逼人:“喂!他把小爷打成这样你们还有理了是不!”
江重锦不让他,当即又是一脚踹上:“你当街扰搅姑娘你有理,内阁学士平时都是怎么教导你的,养出你这等枉为人的东西。”
看到围观路人的指指点点,和一旁身裹江重锦外衫的姑娘,温言一下子明白了此事的缘由。
合着李为此子又搞起了当街强抢民女那套,放以往无人敢拦,今儿被刚回朝且什么都不知道的江重锦阻止,故而产生纠葛,造成了当街斗殴的状况。
如此一来,即使江重锦将人打的倒地不起,也是能在皇上那博得几分理的。
温言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手摸向空荡荡的怀中,带来的石头砸光了。于是他摸索着找到了腰上系着的盘缠,转身买下街上的鱼铺子。
他单手拿起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在手里掂掂重量。他攥着鱼,猛地站起身来后头脑昏沉,看不清前方,身子欲倒不倒的要去拍姑娘的肩膀,谁料一个眼花,竟拽下了披在姑娘身上的那件男子外衫。
温言盯着手中的外衫一时间有些错愕,抬头见姑娘疑惑的注视自己,他抛开外衫,将鱼塞进姑娘手中,一字一顿道:“看什么看,砸。”
“什么…?”
那女子半挂泪水询问,还不等说完话,温言已然拿好两条鲫鱼,疯狂抡起臂膀砸向李为。
她深吸口气,有样学样的砸去,尽管前几条没砸中,后头几条也是稳稳的砸中了李为的后脑勺。
李为被三人围攻,很快败下阵来。
他躺在地上哭丧着脸,双手抱住双膝:“你们等着!等小爷回去让你们都去死!你们敢把小爷打成这样,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为作威作福习惯了,出口的咒骂下意识骂出,显然没意识到面前的是谁。
听到李为的诅咒,胸口憋的一股气直冲头顶,连呼吸也开始急促。
温言揉了把脸,抑制头晕。
待缓过来,他斜唇讥笑,语调却是轻缓的:“李公子,这天下能让我和江小将军死的,只有皇帝。”
“李公子可是有旁的想法,还是听家中长辈时时念叨的话耳闻目染了?”
众人看向李为,只有片刻的沉默,紧接着便是更为激烈的讨论。
李为咬牙切齿的瞪向温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言说话就是这般,不凶不吼,却句句带刺。
稍不留意就能置人于水火中。
李为摸索到一块石头,是先前温言砸来的。他指尖不着痕迹的摁上,正要抛出时,臂弯被人从后方不留余力的踹了一脚。
痛感瞬间遍布全身,李为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地不起。
尽管成了这副凄惨模样,他还不忘辱骂旁人:“江重锦!你想死是不是?明日我便让我爹在圣上面前参你一状!你且等着,打了胜仗又如何,当街寻衅滋事的罪状有你受的。别以为温言是你师父就能横着过京都,等明儿的早朝过了,你就老老实实的滚回边疆吧!”
温言气的牙痒痒,被人当街阴阳的感觉不好受,更别提还把江重锦骂的狗血淋头。这不明摆着是在灭他们威风,涨他李为的气焰?
不过他此刻以斗笠示众,说的每句话都要小心着身份的暴露。
但温言是个记仇的,护短的,李为敢搞这一出子,势必要给他点教训。
可不等温言出手,江重锦抬脚尖碾在李为的脸上。面容阴冷,一双墨绿的眸子里夹杂着隐忍,但还是不着痕迹的流露出令人发颤的厉芒。
“想死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江重锦无视小腿处的捶打,加重力道:“刀都拎不起的废物,想让我和丞相死,谁给你的胆子。”
李为被江重锦踩的双眼向后翻,口吐白沫,看样子是昏死过去了。
昏死前,李为还在言语挑衅,骂了江重锦一句“怪胎”。
“再补一脚,解解气,别踹死就行。”
江重锦打上了头,像是焰火烧聋了般,温言只好拽了拽江重锦的衣袖:“人死了不好交代。”
江重锦闭了闭眼,再睁眼后听话补了一脚,随后放下,任由摇摇晃晃的温言扯着他乱走。直到到了那姑娘面前,温言才停了下来。
江重锦下意识伸手护住温言,抬眸看到温言面前站着人,他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收回手。
温言将女子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在看到她脚踝上戴的铃铛时,狭长的眸子微眯,直言道:“你不是元禧人?”
姑娘缩回脚,眸光闪躲,不去正面回答温言的话。
温言瞧出端倪,但碍于对方是名女子,他不好多言,默默的从江重锦的腰间拽在一袋金银,抛给姑娘。
“拿钱走,离开这里。”
姑娘接了钱,没说话,只怔愣的注视着那上等工料做出的钱袋,目光紧盯银线勾勒出的“温”字。
再抬头时,师徒早已走远,姑娘攥紧钱袋,眸色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