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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   苍白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块。雨将落未落,气压低得像一道伏笔悬着重量。泰晤士河畔行人步履匆匆,厚重的云层透不出一丝阳光,唯有低飞的海鸥时不时发出几声嘹亮的鸣叫。它们煽动翅膀的声音像学生课桌上抖动的碎纸屑。
      若是有人无心抬头,寻找隐藏在云层中的太阳,他将一无所获;除了极少数,懂得辨认超自然痕迹:天色俄而分外阴沉,高空中迅疾地划过一道闪电似的黑影;云层搅作一团。只见那道黑影渐渐融入透明的天空,朝西南方向去了。
      这道黑影由四匹瘦骨嶙峋的长翼黑马和一架样式古旧的马车组成。一名身着灰呢大衣、头戴窄檐礼帽的男人驾驶着马车。他神情严肃,双手紧握缰绳,纵使车身气流汹涌,男人的帽子也还是纹丝不动地扣在头顶。
      车厢里坐着两名女士。其中一位一头金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了个结实的发髻。她的衣着打扮与驾车的男人相似,连脸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辙。魔杖则藏在袖口,被她牢牢握住。

      与她面对面坐着的,无疑就是金发女士警惕的对象。对方显然更加放松,背靠马车座椅,双腿交叠,靴尖还上下摇晃着。
      马车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四只车轮平稳地落在地面上。金发的傲罗实在难耐好奇心的折磨,忍不住开口道:“……斯托皮亚小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哪些?”
      傲罗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词句,好像它们此刻是需要精心调制才能从壶里淌出来的茶水,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赢得食客品尝后礼貌性的一句“不错”。
      “呃,就是报纸上提到的那些。他们说你加入了格林德沃。”面对德安妮丝,不管过去多久,伊芙·卢森特还是会感到紧张。握着魔杖的手指拢了拢大衣的领子,好像对方身上的寒意冻着她了一样,在德安妮丝朝她投来第一道视线之前,她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德安妮丝只是笑了笑,满不在乎地答道,“如假包换。”算是承认了她的指控。

      实际上,针对她的审判,巫师法庭的判决早在一周前就结案了,剩下走流程的部分只需要执行司按规矩办完,没有人提出异议,就像葬礼一样。
      好巧不巧,押送德安妮丝的活正好落到了新晋的年轻傲罗卢森特身上。她和搭档,乔治·布朗,都是同期毕业生里的好手,司里相信她的能力和态度,不会因为与德安妮丝是旧识而误了任务。
      德安妮丝被收走魔杖,脖颈和手腕上都箍着细细的金属环;其表面流淌着金色的魔力,一刻不停地绕着金环打转,是邓布利多亲手戴上去的。
      她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凝视着窗外。若不是卢森特搭话,她能一直保持缄默,直至旅程的终点。
      也是,卢森特想,她又能指望什么呢?热络地和她这个监视人叙旧?自从德安妮丝毕业后,她们的联系就少得可怜,在写信和寄信之间,她总是选择了撕毁信封,猫头鹰送到德安妮丝手上只剩一些无关痛痒的节日贺卡。德安妮丝不常回礼,总是想起来了才在节日过后派去猫头鹰,好像她是日程表上写下过,但优先权并不高的一项待办事务。
      卢森特叹了口气,收起了话茬。如果威森加摩不再改判的话,她有的是时间。

      马车在一座黄白相间的格鲁吉亚式建筑前停了下来。这是一栋普通的伦敦公寓,对称的外墙、方正的结构显得有些过时,墙面上装饰着希腊风格的浮雕,门廊布置得郁郁葱葱,一些碧绿的爬山虎沿着墙壁和棚顶垂了下来。
      虽然傲罗已提前检查过这栋房子:保护和禁制都很完美,驱逐麻瓜的咒语也无可挑剔——他们是在对邓布利多教授的连连低叹中完成这项作业的,但德安妮丝对它的熟稔还是令他们惊讶。
      只见她径直走进花草葱郁的门廊,从一只倒扣着的花盆里摸出一把钥匙,拧开了大门。

      百合的芬芳。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德安妮丝脱下大衣,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它满不情愿地抱怨一声,非得德安妮丝瞪它一眼,这老古董才动动手指,把她的大衣和其他明显大上一号、属于男士的衣物一起收挂起来。
      卢森特侧过身,让拎着德安妮丝手提箱的乔治·布朗通过玄关。过了一会儿她才完全适应屋子里的光线,百合的气味总是令她难以忍受。
      看起来屋子的主人特地回来过一趟。这束百合是新的。
      卢森特四下打量这间屋子的内部。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会客厅里的银烛台、水晶摆饰和拆信刀都收了起来,换成了零食盒子和松软的抱枕。沙发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针织毛毯,茶几上整齐地叠着几份当日的外文报纸。很多的书。用不同文字写成的,从麻瓜英雄史诗到希腊占星研究,五花八门,似乎生怕访客感到无聊。
      可德安妮丝看也不看一眼,接过乔治·布朗手中的行李箱,搁在那些熨烫过的报纸上。她刷一下掀开行李箱,在里头翻找着什么,甚至把东西全倒了出来。都是些私人物品,衣物、账簿、占卜用的如尼文石,德安妮丝抬起头来,“我的项链呢?”她问,“那只金色的瓶子?”
      面对德安妮丝咄咄逼人的质问,乔治·布朗退后了一步。他求助似的望向卢森特。后者硬着头皮答道,“斯托皮亚小姐,您知道的。按照规定魔法部必须没收所有和黑魔法相关的物件。”
      如尼文石撒了一地。德安妮丝站在一地混乱之中,黑发遮住了眼睛。
      “……它不是黑魔法产物。”她轻声说,“它完全无害。”
      提起那只玻璃瓶,德安妮丝的声音里含着些难以言表的沉重和哀伤。卢森特一时心软,“如果我们知道那瓶子里是什么,或许——”
      德安妮丝打断了她,“无妨。请告诉我违禁物品管理司的负责人是谁。”
      过了很久,卢森特都没有回答。两名傲罗交换了一个眼神,乔治·布朗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陈述道:“被监管人不得与外界产生联系,所有信件都将——”
      话音戛然停止。地面上的石子腾空而起,剧烈颤动起来。德安妮丝紧闭双眼,竭力压制着怒火,卢森特已经抽出魔杖。
      时刻警觉是傲罗的职业需要,她迅速的反应足以让训练她的老师引以为傲,但此刻却是多此一举:德安妮丝脖子上的金属环随着她魔力的外泄嗡嗡震动起来,她仿佛触电般哆嗦了一下,随即跪倒在地。
      黑绿金红两道魔力碰撞在一起,激烈的交锋,德安妮丝很快败下阵来。而那些悬浮在乔治·布朗眼前的石子却失去了控制,朝四面八方飞去,击碎了挂在墙上玻璃的画框。
      没有人敢做出任何动作。德安妮丝气喘吁吁地跪在茶几旁,低声诅咒着。她的失态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站了起来,收好散落一地的石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外交官式微笑。她说,“那么,我先上楼休息了。有劳二位。”

      绝大多数时间里,德安妮丝都是个让人省心的监管对象。和卢森特想象中的鸡飞狗跳不同,她在执行任务期间没有遭遇太大阻碍。没有对峙,没有出逃,除了那只玻璃瓶,甚至没有更多艰难的话题被提起。
      这间公寓是邓布利多在伦敦的几处房产之一,也是他亲手改造的安全屋。赤胆忠心咒的另一端拴在谁身上,卢森特不得而知,然而,放着后患无忧的阿兹卡班不用,反而将德安妮丝安置在此处监禁,足以证明魔法部对邓布利多能力的信任。
      ……不管怎么说,德安妮丝现在可是当局炙手可热的黑巫师。她的相片贴在傲罗办公室好些小隔间的墙壁上,已有一整年。卢森特有时怀疑这只是因为她的照片看起来比其他蓬头垢面、凶神恶煞的黑巫师更赏心悦目的缘故。毕竟,相片上的德安妮丝本就俏丽,又穿了一身漂亮的西装,在圣徒的簇拥下走向格林德沃——突然被谁叫了名字而回眸一瞥的。
      多么漂亮啊,她想,德安妮丝正穿着和那张相片上类似款式的白衬衫坐在沙发上,宽大的灯笼袖拢着笔直的手臂,蓦地在手腕处收窄,勒出一个好看的豁口,衬得她手腕洁白而纤细,像一株兰花。
      还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就有好些人喜欢她了。不过她总像不知道似的,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伊芙穿过门廊,注意到厨房里丢了些零食包装盒。一只咖啡杯洗净了,倒扣在方格布上,除此之外,炉灶看起来都没怎么用过。
      除了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她的一日三餐也十分简单,不是三明治就是罐头,最多用牛奶兑点麦片,卢森特看不下去,给她带了几次午饭。
      她走进客厅,拉开窗帘,饭盒搁在茶几上。
      “斯托皮亚小姐,你吃通心粉么?”临近圣诞假期,好多餐馆都不营业了。每天她都要多走几个街区才能买到热饭。
      “都好。”德安妮丝应道,“多谢你了。”
      她动了动手指,卢森特的口袋蓦地一沉。傲罗伸手一摸,衣袋里多了几枚沉甸甸的金加隆。
      “斯托皮亚小姐,我其实想问——”
      德安妮丝站了起来,对她温和一笑。她放下报纸、拎起餐盒,故意不去理会她满肚子的疑惑,打了声招呼便上楼了。
      卢森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打发了,干脆坐在她刚才的位置看起报纸来。
      报纸上,头版头条被撕了一半。撕到中间似乎放弃了,于是又被抚平整。
      照片上是邓布利多代表英国魔法部去柏林和德国谈判。虽然还差一次明面上的选举和任命,但实际上,格林德沃已经控制了德国魔法部。圣徒的活动日渐猖獗,甚至几次在英格兰闹出人命,赫克托·弗利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派人出面解决这个问题。
      谈判不欢而散。据多方小道消息称,双方没有达成任何协定,反倒差点儿打起来。但邓布利多却把英国通缉了很久的小魔女德安妮丝(私下里,有些傲罗这么叫她)带了回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魔法部对她的背叛恨得牙痒,更别说她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

      而我们这位大名鼎鼎的政坛新秀,魔法部新星,同时也是冷漠无耻的叛徒、黑巫师,正猫着腰,蹑手蹑脚在房子里四下摸索,试图找到一堵中空的墙壁、一块松动的地砖,或别的什么能逃出这鬼地方的暗道。
      没有。家具朴实无华,没有什么机关。她甚至和主卧里每两个小时蹦出来报时的机械鸟对话了十分钟,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老头子们大概是动了真格。四个傲罗把守她一人,前门两个,后院两个,每八小时换一次班,她还没有魔杖。
      她不禁烦躁起来。近一周的时间里,除了几份过期报纸,她没能得到任何新消息。傲罗的嘴活像是上了锁。除了卢森特偶尔和她说几句话,她只能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自言自语。
      不过,这倒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她有无限多的时间可以消磨。邓布利多是个名副其实的藏书家,就连麻瓜小说有很多她没见过的精装册。德安妮丝日常活动包括了囫囵吞枣读一堆书,趴在窗边看傲罗交接班,去门口调戏新来的傲罗并要求他们站着不动给她当模特。以及吃卢森特的饭。
      几天下来,除了关于时政的消息处处碰壁,她甚至知道了乔治·布朗一周薪水是多少西可,家里人数几口,以及有个哑炮妹妹。
      “没人告诉过你吗?”德安妮丝倚着门框,抖了抖速写本上的橡皮屑说道,“你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干嘛总愁眉苦脸的?”
      乔治·布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和他搭班的男巫露出揶揄的笑容。
      “听到了吗?你的办公室女神说你英俊。”
      和很多傲罗一样,乔治·布朗也是把德安妮丝的相片贴在隔间墙壁上的一员。如果不是德安妮丝非要跑来画他们的速写,他的同事都不知道这小子和黑巫师说话竟会脸红。

      走进玄关,穿过一条昏暗狭窄的走廊,就来到客厅。壁炉久未使用,台面上都沾了一层灰。壁炉旁是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旁边开了一扇小门,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久未打理、荒草丛生的花园。
      昨夜下过雨,泥土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气。
      接班时,卢森特便看见这样的一幕:德安妮丝穿着印花布围裙,戴着一副火红的塑胶手套,正蹲在后院里拔草。见她来了,德安妮丝举着杂草朝她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走近后,卢森特才发现她的脚边放了一堆不知什么植物的种子。而她面前的荒草地已大半清理得当,初具规模了。
      “种子是哪里来的?”卢森特好奇地问道。
      “得谢谢你的好同事。”德安妮丝抽掉手套,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他嫌我老去打搅他工作,特地给我找了点活干。”
      “……乔治?”
      一些向日葵。美洲竹石,能增添一点鲜艳的红色。楼梯间里堆满了园艺工具,大部分都是照着麻瓜的式样买的。用不了魔力,德安妮丝的园丁工作进展得非常缓慢。这一大片园子至少还得两三天才能清完。
      “我问他时下流行的园艺品种是什么,他就给我带了这些。以前我很爱种罂粟,结果它们把土壤都毁了。第二年地里再也长不出别的植物来。虽然如此,我还是很爱罂粟。尤其是粉色的那种。”
      卢森特没有告诉她,刚才为了给她送下午茶,找遍了屋子都没找到人。她惊慌失措,差点以为德安妮丝逃走了,一时之间辞职报告都在脑中打了两三遍腹稿,这才在一堆纸箱里头发现一只门把手。傲罗推门而出,发现她只是在院子里除草。
      “我干嘛要逃跑?”德安妮丝惊讶道,“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书看,闲了甚至还能侍弄花草。感觉就像提前了四十年退休。”
      卢森特没有接话。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就算没了魔杖,就算邓布利多教授给她套上重重枷锁,只要德安妮丝想走,总还是能走掉。
      看着德安妮丝不紧不慢干活,卢森特想起从前她也是这么在草药棚里劳动,给曼德拉草浇水,除尘,分装盆土。
      “可是,”她忍不住出声道,“德安妮丝,现在是冬天。你的那些种子真的能发芽吗?”
      德安妮丝没有答话,看起来很专注手上的工作。她把土铲平,又给每个坑洞洒了水,这才直起腰来,摸了一把湿润的脸颊答道,“无妨。种子埋在土里,想发芽的时候它们自己会长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伊芙·卢森特和乔治·布朗都会来后院里帮忙。
      等到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种子全都埋进了土里,一个不速之客造访了公寓。

      阿不思·邓布利多推开公寓大门,十二月的冷风飕飕倒灌进来。他走进厨房,放下怀里的牛皮纸袋,纸袋里装着牛肉、黄油和红酒,是刚从菜市场买的。结账时,好客的女店主还笑着问他,是不是要回家给妻子做一顿圣诞节晚餐。
      客厅里坐着三个人,刚刚结束院子里的劳动,围在茶几边喝茶。见到邓布利多,乔治·布朗立刻起身问好,卢森特也礼数周全,只有德安妮丝很不对付似的,蹭一下从座位上蹿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就跑到楼上去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是卢森特首先想起来。在决斗俱乐部的时候,邓布利多有时话说重了,德安妮丝也会像这样脸色一甩就不管不顾地跑走。她还没开口,就见邓布利多教授望着楼梯,一脸笑意。
      “辛苦你们了。”他说,“我上去看看。”
      卢森特盯着地毯,话又咽了回去。

      公寓不大,二楼只有三个房间。一间主卧占据了主要面积,剩下邓布利多的书房和一间只能放一张窄床的客房。
      德安妮丝理所当然霸占了主卧,邓布利多敲了三下门没有回应,便推开了房门。
      只见床上全是被子。一个鼓囊囊的东西蜷缩在被子底下。
      邓布利多有点好笑地站在门口。“听说你给我的院子做了个大改造。”他语气轻松,明显在逗她,“不打算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天才方案吗?”
      “走开!”
      被子说话了。它滚动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邓布利多箭步来到床前,一把揽住那裹成一团的被子怪,三两下撩开了被角,德安妮丝被憋得满脸通红,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你来干什么?”德安妮丝恶狠狠说道,“你就不能待在霍格沃茨吗?”
      “我是很爱我的工作没错,”邓布利多答道,“但也不能让我一年到头都在办公室吧?”
      “所以你就来烦我?”
      邓布利多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我的公寓。”
      德安妮丝脸又红了。这一次是因为窘迫。她压低了声音,低吼般说道,“那就让赫克托·弗利换个地方关老子。”
      “不行。”邓布利多站起来,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得待在我这儿。准确地说,你其实得和我‘寸步不离’。”
      一低头,他看见德安妮丝猛地红了眼眶。邓布利多一时语塞,那副玩世不恭的轻松神情也消失不见。他低声问,“……就这么讨厌我?”
      她是在生气。眼泪掉下来,又突然觉得委屈。
      “我不明白,”德安妮丝带着哭腔道,“该死的,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非要把我从柏林带走?”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算少,一年前,那些从未被回复过的、自霍格沃茨发出的焦急信件算其一,柏林的变故算其二,若要追溯到更早,邓布利多会说是她受阻的改革,而德安妮丝则推说是他一意孤行的善意,以及强行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专制;三年前的那个吻,似乎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邓布利多说了些什么,德安妮丝没有仔细听。她劳动了一天,又情绪激动,很快就睡了过去。

      德安妮丝是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唤醒的。冬天天黑得很早,五点才刚过半,窗外就黯淡一片,冷白色的天空被黑蓝的夜色所覆盖,厚实的玻璃窗让一切看起来都不很分明,仿佛在眼前蒙上了一层薄纱。
      这样沉寂的冬日傍晚,街面上亮起一盏盏煤油灯。德安妮丝滑下床,脸颊贴着窗玻璃,着迷地看那些灯火。
      玻璃窗就像一层灯罩,把她和她的火也拢在里面。灵魂中的躁动无法言说,就像朦胧模糊的火一样。是谁想到这样的方法呢?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关在美丽又脆弱的玻璃之下。那个人绝对会对此嗤之以鼻的。他会说火就应该剧烈地燃烧,直到把城市都烧成荒原。
      给她套上金环、把她关在玻璃和象牙塔之中的这个人呢,他喜欢火吗?没有人不喜欢火。但邓布利多总会说,“我不知道。我想我不是个毁灭者。”

      她任由神思漫游了好一阵,直到脚底泛起丝丝凉意,这才从衣柜里捉出一件足够厚实的毛绒长袍披在了身上。
      袍子对她来说太大又太长了,下楼梯的时候,衣摆拖在地板上。她毫无所谓地穿着邓布利多的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然后在厨房里找到他。

      邓布利多正在做饭。他系着围裙,娴熟地给牛排翻面。牛排滋滋冒油,罗勒的气味和黄油混在一起,热乎乎的飘出来,很好闻。甚至有点温馨。
      他扭头看见德安妮丝,做出惊讶的表情。
      德安妮丝别过脸。“衣服长了。帮我变短一点。”
      邓布利多笑着应了一声。他来到德安妮丝面前,双手拂过她的肩膀,袍子缩短又变窄,直到完全合身,德安妮丝的表情还是冷冷的。
      犹豫了一阵,“饭马上好。”他也只是这样说。

      晚餐吃炖菜,法国式的勃艮第牛肉。剩下的部分煎了小小几块牛排,摆在带有蓝色花纹的白瓷盘里,用红色的圣女果点缀着,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邓布利多在厨房装盘、挑选红酒,德安妮丝就在餐桌上看几天前的报纸,做填字游戏打发时间。
      两只高脚杯盛着酒端了上来。
      “味道怎么样?”邓布利多问。
      “挺好的。”德安妮丝答。
      冷雾在窗玻璃上蔓延开。街灯闪烁了一阵,很快,就全都熄灭了。
      德安妮丝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希望灯还会亮起来。但是没有。
      “听说伦敦是在实行灯火管制。”邓布利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虽然还只是半管制,但物价已经开始水涨船高了。”
      闻言,德安妮丝回过头来望着他,没有答话。
      一时间,气氛冷却下来;凝满冷雾的玻璃窗滑下一滴水珠。
      邓布利多还在竭力挽回气氛。他用叉子在砂锅里翻搅,挑出几块色泽浓郁的牛肉叉到她碟子里,试图把话题挪回今天的晚餐上,也许,运气好的话,谈谈她自己。

      牛肉在口中化开,味同嚼蜡。早几年发生这种事,她是绝无可能再和邓布利多好好坐下来一起吃晚餐的。她为自己的屈服——对这美丽的夜晚、窗玻璃上的冷雾以及温暖公寓里餐桌上的烛光的屈服感到作呕。好多年过去,她似乎真的长成了她母亲口中,那令人唾弃的文雅又软弱的人了。
      味道怎么样?好像真的有人在乎似的。他们之间有几年联系极少的真空期,由于她身份和立场的转变,这一切又变成了不可涉足的禁区。
      德安妮丝隐隐期待他提问,却扪心自问实则抗拒,因为当邓布利多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她忽然想打翻碗碟,尖叫着冲出窗外:是啊!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你这个叛徒!把我卖给了魔法部,是我失去自由、失去魔杖、失去一切的罪魁祸首!
      于是,她一掌把餐勺拍在桌上,桌子猛地震动了一下,邓布利多似乎被吓到了,他皱起眉头,等待她的怒火。
      德安妮丝冷笑道,“你想知道什么?档案上的案件陈述还不够详细吗?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证言?”
      这几乎是纯粹的发泄。是拒绝沟通的信号。邓布利多直觉后悔,今晚他操之过急,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弯腰捡起震落在地的餐勺,细细的水柱清洗了它,勺子重新回到德安妮丝的手边。
      “我只是担心你。”他说。好像当时在柏林的和谈上把她当成罪犯一样带回来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担心我?”德安妮丝低声发笑,“担心我就不管不问把我绑回来?担心我于是把我丢给魔法部审讯?担心我然后让威森加摩给我安上罪名,囚禁在你的地盘?阿不思·邓布利多,你可真无耻。”
      德安妮丝猛地站起来,甩掉餐巾,跑上了楼梯。房门砰一声夸上了,震得厨房吊顶扑了些木屑下来。

      伊芙·卢森特送来晚间的报纸,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邓布利多还坐在桌边。
      她放下报纸,道了声晚安。
      合上大门的那一刻,她注意到,玄关处,那束露水芬芳的百合已经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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