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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地龙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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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禺山上平静了好几日,入夏的风刮上来,卷起闷人的燥热。
气温一日日攀升,宁浮蒻在郁瑕苑待不住,总想法子往外跑,丹曦忧虑她的身体,十次能拦下来八次。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漆如隽没再来郁瑕苑找罪受。
不过也并非刻意如此,是皇帝那边确实有不少糟心事情需要他去忙。
天气愈热,情绪愈难控制。
宁兆和宁堇芝之间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氛围也跟着急剧恶化。
御前内侍有一个算一个,就连许拥都谨小慎微了几分,各方看似不敢妄自卷入皇帝和太子的纷争中,实则眼神就从未放松过。
漆如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还要时时提防着宁浮蒻口中所言的不好的事情,大大小小兼顾着,累得人都清减了。
及至第一场夏雨降落,日子仍波澜无惊。
宁浮蒻心中惴惴,清楚是因为她杀了唐回南,所以这个世界的轨迹产生了变化。
那原本早就该发生的地动之灾到底还存在吗?
她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倚着软榻扶手,掌心托住下巴,目光凝视着窗柩外淅淅沥沥的雨水。
王都多雨,一年四季都寻常。
上辈子她没有离开过,因而不清楚其他地域是否也有这么多的雨。
雨下得多了,阴云厚簇,天穹黑沉沉地压下来,像是居心叵测之人投下的牢笼,密不透风。
一盏盏宫灯亮起,廊下昏昧被驱散,几只飞蛾翅膀洇了水,迫不及待地往光源处飞去。
细碎脚步声从房间外蔓延进来,丹曦看着发呆的宁浮蒻,心知她这是待得厌烦了,遂轻声道:“殿下,回宫的日子定下了。”
宁浮蒻一听,瞬间回神,“几时?”
丹曦莲步轻移,先去合上了软榻边的窗子,又点燃立烛,“三日后。”
宁浮蒻默默算着时间,发觉自己早就忘记了上辈子的这一趟春泉行宫之旅是哪一天回去的。
所以更无法推测运转的轨迹是否又一次偏航。
她‘哦’了一声,外间的婢子在轻声询问何时呈膳,丹曦应说就现在。
“陛下那边原本还想着多留一段时间的,可眼见着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山上温泉一烘,晌午时分竟比山下还难挨。”
丹曦站在桌案旁,边从婢子手中接过道道膳食摆好,边说:“天气一热,不利于养胎,陛下便决定三日后回程。”
宁浮蒻裹着薄披风下了软榻,闻言步伐一顿,“养胎?”
“嗯,梁妃娘娘有身孕了。”
这个消息实属意料之外,宁浮蒻不免拧眉。
趿着攒丝软底鞋去了桌子边坐下,她才问丹曦:“什么时候诊出来的?”
丹曦给她布着菜,闻言思忖须臾,不确定道:“就这两天的事情吧。”
说完后,她脸上表情又变换几许,“陛下和太子殿下正置气呢,昨儿又闹起来,失手间推了梁妃一把,梁妃当即面色就白了。”
“去叫了御医,这才察觉已有两月的身孕。”
宁浮蒻捏着筷子,碗中菜肴色泽鲜香诱人,她却无心食之。
指节无意识地动了动,银筷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细响。
“两个多月,那这孩子岂不是尚在宫中时就怀上了?”
丹曦颔首,“虽不知道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但来的时机倒选得好。”
她话中深意宁浮蒻不可能听不懂。
“对啊,来的太是时候了。”
宁浮蒻低声喃喃,思绪恍惚间,夹了菜送入口中,被烫的嘶了一声。
丹曦连忙去斟了水递至她手边,“殿下这是怎么了?婢子多言,着实不妥。”
宁浮蒻摇头,喝着水压下喉间细微痒意。
上辈子的梁妃到死都不曾传出怀孕,这辈子是怎么回事?
她怀孕了。
那孩子真的是皇帝的吗?
宁浮蒻无法断定,却深知事情真的开始变得不受控了。
“陛下得知此事后龙心大悦,婢子多听了几句闲言碎语,说那边将御医都唤了去,一个个诊脉,表面是为着安胎,内里是在判断男女。”
丹曦垂眸,嗓音落得极轻,“这番行径未曾瞒着,宫人进进出出,谁都晓得。”
宁浮蒻面无表情地用着膳,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攥紧,不再莽撞,也没有再被烫着。
丹曦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帝有了心思。
有了废太子的心思。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征兆。
即便两人在朝事上常常主见相左,可宁兆再气恼都没有把眼神落在宁启云身上。
他念着先皇后与自己的年少情分,不会轻易动摇太子的地位。
宁启云并不比宁堇芝差多少,但偏偏秦皇后有着强势的母族。
三年前那场祸事后,宁兆不可能没深刻感受到门阀世家的威力。
朝中都是些猛兽凶虎,宁可两败俱伤,都不会屈膝居下。
虽说皇权至上,可掣肘着皇帝的东西也很多。
自古以来,随性无拘束的皇帝又有几个?
“胎儿月份那般小,如何诊断的出来?”宁浮蒻嘲讽一笑,心中百感交集。
“做做样子罢了,兴许陛下没有其他含义呢。”
“我看是被冲昏了头,毕竟老来得子,真心大于假意。”
宁浮蒻没了胃口,撂下筷子,单手抵在颊边,视线游离,最终望向了那盏橘红的灯。
不知是门口还是窗缝偷溜进来的飞蛾,成了漏网之鱼,孤零零地盘旋在烛光下,宛如无头苍蝇。
无论宁兆此举是因为什么,都太不正常了。
哪怕他真起了废太子的心思,也不该这么做。
可若真怜惜梁妃和她腹中孩儿的话,皇帝更不该如此。
超出常理的宠爱会将她推向深渊,立成靶子后,周遭射来的箭矢会越来越多。
那么宁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宁浮蒻头疼起来,又顿觉胸口闷着,半晌吐不出一口畅快的气息。
她揉了揉眉间,让丹曦把膳食都撤下去。
大雨一连滂沱了两日,前几天凝结出来的那点微末暑气被浇得殆尽。
丹曦领着人收拾回宫箱笼,没时间守着宁浮蒻,遗漏间,就被人从自己眼皮子下溜了出去。
望舒撑着伞,满脸不赞同,又将伞面倾斜着笼罩住宁浮蒻。
“殿下,非得出去吗?明日就下山了,回宫后再找掌印不行吗?”
她神情苦涩,抬手将宁浮蒻肩头披着的薄氅拉了拉,几乎是包住了脖子所有可能漏风的位置。
宁浮蒻侧目瞥她一眼,“害怕被丹曦骂?”
望舒皱着眉,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出口,但显然被宁浮蒻猜到了。
“没关系,她忙着呢,顾不上骂你。”
宁浮蒻笑,苍白的唇没有丝毫血色,衬得五官秾烈。
人被遮在伞下,肩背纤瘦,各处舒展的线条愈发凌厉明显。
比起被丹曦责骂,望舒更担心宁浮蒻的身体。
“殿下何必非要亲自走一趟,想见掌印,婢子直接去把人请过来就好了啊。”
出门前望舒就再三阻止,说自己会将漆如隽带过来,可宁浮蒻不同意,非要冒雨过去。
“此时盯着皇帝的眼线只多不少,他在御前行走,自然也备受关注,我去找他,比他来找我更为妥当。”
可惜到了漆如隽住的院子后,宁浮蒻并未见到人。
跑空了,但幸好方和在。
把人迎进客堂,方和又赶忙去让内侍端来热茶。
“殿下来得不巧,我家掌印刚走不久。”
方和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奉给宁浮蒻。
他收敛很多,说话也不再放肆,语气较之前更是有了显著不同。
宁浮蒻接了茶盏,握在手心中没有喝,“有说去哪儿吗?”
方和摇头,束着手半弯着腰站在不远处,“明日就启程下山回宫了,掌印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宁浮蒻低头盯着在茶盏中沉浮不定的茶叶,沸水氲出袅袅雾气,升腾上来,熏得眸子发热。
方和见她不言不语,心里一咯噔,万般猜测都浮现出来。
“殿下,要么您晚些再过来,或者等掌印回来后,奴才让他去郁瑕苑寻您?”
他小心翼翼地观摩着宁浮蒻的脸色,生怕哪一个字说的不对,就惹怒了这位祖宗,又会想着法子去折辱自家掌印。
宁浮蒻摆了摆手,“不用,本宫先回去了,你也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说着,她把茶盏送回桌案上,起身就往外走。
方和怔在原地,见人已经出了门口,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出来。
回去路上,宁浮蒻恍恍惚惚,险些一脚踩进水涡里,好在望舒及时拉着她避开了。
“殿下,您是有话想对掌印说吧?”
望舒问得慎重,宁浮蒻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就是想来见他一面,心里很乱,莫名其妙的慌。”
她难以形容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可能是想要收回之前对漆如隽说的那些话……
事情出现变故,她的重生不再成为关键利器。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一切,试图令所有人回到正轨,但天道宠儿气运之子已经死了,所缺失的一部分便需要另外的人或事去补救。
宁浮蒻开始忧惧,当她的优势不再是优势,所有人都处于同一高度之际,她还能撞开樊笼,力挽狂澜吗?
宁浮蒻不知道。
毕竟她上辈子就输给了谢鸣章。
启程回宫这一日仍在下雨,漫天雨水,狠狠砸下来,在山道泥泞中溅出凹陷。
绵延的车队走得艰难,乌云宛若一匹匹铺开的灰布,悬于在头顶,模糊了众人的视野。
宁浮蒻端坐在马车内,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着,偶尔车辕困在泥水中,骏马嘶鸣,焦躁地竭力拖着重物前行。
丹曦和望舒时不时掀开帘子看一眼外头,不知道是在关切大雨是否停下,还是担忧下山之行太过坎坷。
意外突发时,宁浮蒻这辆马车还尚未离开温泉行宫太远。
大雾骤起,仿佛从天庭流窜下来的罪仙,顷刻覆盖,混着夏雨,天色暗的像傍晚。
一阵轰隆的巨响,遥遥传出,隔得很近又离得很远,再细听,居然是地底下的响动。
恍如炮火炸裂在天幕,不见绚烂烟花,只余震颤。
“丹曦望舒,抓住我!”
宁浮蒻脸色蓦然一变,尖声喊出这句话时,忙伸手去一左一右拽着她俩的胳膊。
丹曦和望舒都被这种震天撼地的动静吓懵了,但也第一时间同时抬手去抱住了宁浮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