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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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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既然你如今没什么事了,我也便回去了。我在这匣子里放了南疆的秘药,往后你也不必时时为它换血了。”
其实完全可以把这匣子丢了,真正的同妄蛊已在商云身上。
花无艳到底还是把这段话咽了下去。
林霜寒认真道:“多谢伯母救命之恩,不知我可有什么能为伯母做的?”
花无艳起身往外而去:“没什么好谢我的,要谢就去谢商云罢。”她顿了顿,忽嘀咕了一句,“原来他来求同妄蛊,是给你的。”
林霜寒跟上了她的脚步:“什么?”
花无艳道:“商随,他当年来我这儿求同妄蛊,也不肯说为什么。我还以为…”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哎,如今他同你还有联系么?”
林霜寒虽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但当年在千丝门时,也鲜少听商随提起花无艳,猜想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好,回道:“我很久不曾联系上商伯伯了。”
花无艳闻言,不再说什么,面色瞧起来倒是很不耐烦,似乎提起这个人就让她生气。
走出房间,大厅里坐着一个人,却是商云。
花无艳一眼瞧见他袖子底下的手,捏得非常紧,表明他现在浑身都是绷紧状态。
能不绷紧么?
谁种了蛊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妄境里救人?这会儿那虫蛊想必在他身体里游得欢呢。
如此狼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歇息,却非得跑到这里来?跑这里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花无艳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不知她这儿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又是随了谁?
林霜寒瞟了商云一眼后,却垂下了眸子。她脑海里还回想着花无艳方才说的话。
自然,花无艳说“欲望”这两个字,只是意指人心的各种渴求。但林霜寒听在耳朵里,却浑不是滋味起来。
她想起来从前嘉山给她读的各种话本子。
从小青峰被接回京后,为了续她的命,元天珏尝试了各种方法,最后敲定了同妄蛊。但那时,大家都不知道她会在激烈的情绪下失控。
六年前,她想出京去寻人复仇,但元天珏不允,两人大吵一架,她第一次陷入昏厥。可那时她只是醒不过来,意识却还算清醒。
元天珏想尽了各种法子试图唤醒她,却无济于事。嘉山遂自告奋勇,开始每晚给她念喜爱的话本子。
那些淫/词浪/语整夜萦绕在她耳畔,她想不醒过来都难。
然而促使她最终醒过来的原因却是,在那些粗鄙之语的环绕之下,她,梦见了商云。
梦里具体的细节她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她还记得自己是被这个梦吓醒的。
因而花无艳一说起“欲望”,她就想起这件事。想起这件事,就不敢直视商云。
自然就也没发现商云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色,和更加紧绷的身体。
看到林霜寒安然无恙,商云心里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就感觉到浑身上下难以言喻的异物感了。
那是虫蛊在身体里游动带来的感受——疼痛不是持续的,而是一阵一阵,像针尖在骨缝里刮擦。
商云咬了咬牙,勉力维持面上的从容,道:“林姑娘看起来并无大碍,在下便不叨扰了。”
他拱了拱手:“林姑娘好生歇息。”
林霜寒出声,却叫住了他:“等等。”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十年的时光,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巨大的鸿沟。尽管幼时形影不离,如今物是人非,到底是有些相顾无言。
“唔…谢谢…”等待良久,林霜寒垂着头说出这句话。
她犹豫着,觉得这两个字太轻,还想说些什么。花无艳忽开口了:“商云,正好你在,帮我去办些事。”
花无艳这般说了,林霜寒不好再留人,目送两人出了门。
刚离开林霜寒的视线,商云就是一个趔趄。
花无艳撑了他一把:“我要是再不出声,你是打算晕在她跟前么?”
商云没力气再说话,花无艳指挥两个弟子将他扶回了房:“这几日,你便好生歇着,莫要再生事端。”
商云低声道:“多谢…母亲。”
花无艳哂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出门了。
等诸人离开,商云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他想他在千丝门尝试配出减字木兰的那几年,也受了不少苦,都没有今日来的难受。
这蛊虫刚沾人血就去妄境,委实兴奋得不得了。商云周身一阵疼一阵寒一阵抖。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妄境里林霜寒的遭遇。他从前是不知道林霜寒那几日到底遭受了什么的,今日终于窥得了一二。
结合林霜寒此前说过的话,想来是三方势力都将其父亲视作了眼中钉,可惜没能找到到底是何人下的毒。
看来还是得依照林霜寒此前所言,放个风声出去,看看能不能“一石激起千层浪”。
虫蛊活动渐渐缓下来,直到黄昏,商云终于撑着桌子站起。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商云有些头昏眼花。
他出门往苗寨的后厨而去,随意捡了两碟子点心填肚子,回房间时见到桥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日薄西山,暮云镕金。
粼粼湖水反射金灿灿的夕阳,微风下,像金箔在水中跃动。
林霜寒半侧着身子,唤道:“商门主。”
她手中提着两坛酒:“可否一叙。”
商云眸子眯了眯,顺着风,他从林霜寒身上闻到了一股酒气。
商云走近,两人在临湖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下,商云颔首:“林姑娘。”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喝酒。倏尔,商云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他抬眸,林霜寒正倚在几上认真看他。她靠着背后刺目的波光,人声鼎沸,炊烟袅袅,湖面清风带着凉意,吹起发丝。
商云别开了眼:“林姑娘来找在下,是有何要事?”
林霜寒轻声但十分认真道:“谢谢。”
她还记得小时候同商云偶然聊起来他这位母亲,商云言辞总是恶劣。如今两人关系淡薄,他肯为了自己不辞辛劳从青州赶来南疆,求得花无艳救她,她很感激。
商云低头喝了一口酒:“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顿了顿,他笑:“到底你也曾喊过我一声哥哥,那我理应就如兄长般照顾好你。”
林霜寒默了默,眼望着湖面。大约也是喝了些酒,经风一吹,生出些感慨,她轻轻一笑:“咱们许有十年未见了罢?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商云不由怔了怔。这还是他们自相遇以来,头回在如此轻松的环境下闲聊。借着酒意,那些初见时的生疏与隔阂,都消失了。
他笑了一声:“吃饭习武炼药,想要…找出减字木兰的方子,研制解药。”他耸了耸肩,“无聊得紧,你呢?”
林霜寒道:“那我过的日子比你的刺激许多。喝药、昏迷、鬼门关走一趟。有时候都分不清究竟还活着,抑或已经死去。”
商云心中一紧:“我…”
林霜寒似乎是预知他这反应:“商云…”
她到底是把这个名字念出来,“其实,刚回京城的时候,我也怨过你…”
商云抬头,这还是林霜寒第一次提起那时候的事。
林霜寒笑了笑:“我那时昏昏沉沉,痛得死去活来,就想,都怪你们千丝门,为什么非要研制毒药,有这样的本事,去治病救人不好吗…”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想到后来果然听说你们千丝门改成了医庐了。那时太医院的院使还专门去你们山门学习过呢,回来时赞不绝口。将学到的这些旁门左道用起来,也救了许多性命。”
商云一回想,果然想起来曾有过这么一件事。那时他本着打探林霜寒消息的目的,对那几个老头关怀备至,可惜最后还是屁都没打听出来。
林霜寒歪着头看商云,“可是怨归怨,总归是恨你们不起来。那些日子里,我无数次想干脆死了算了。可每当我冒出这样的念头,我就会想起在千丝门的日子。”
“山啊,水啊,四大长老啦…还有,你。”
商云的心怦然一跳。
林霜寒又喝了一口酒:“我知道,这些事绝非商伯伯和你们千丝门本意。”她的目光渐而变得锋利,“恨意,是很宝贵的东西,所以,我会把它给该给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商云觉得在林霜寒眼中见到了死志。
那种不详的预感又冒上来了。
是苏子玉没说完的话,是嘉山的欲言又止。林霜寒的身体,究竟…
林霜寒收回目光,又笑:“所以,你在我跟前,不必总是如此愧疚,这让我也觉得无所适从。不如就像从前一样,我俩都能轻松许多。”
林霜寒忽抿住了唇。
从前?从前她与商云是…
她忽垂下了眸子。
商云意味难明地看了林霜寒半晌。借着酒意,他忽然想让自己略微放纵一回:“从前?从前我们可是定下了亲事的…”
他扯着嘴角笑,欺近了林霜寒几分,声音压得很低:“我那时可还常想,成婚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模样。”
商云的声音带着丝微的酒意,桃花眼映着夕阳水色,如浮光跃金。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成精了的狐狸。
他醉了?他没醉?
林霜寒手一颤,杯子里的酒险些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