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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必自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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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灵景走后,谢云闲朝崔净风走过去。
崔净风警惕地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的味道有点难闻吗?出去说吧。”
阴雨天木柴潮湿,有种发霉的味道。
雨势渐小,蝴蝶亭独立于雨幕中,那两名随从不知所踪。
崔净风看着惨,但伤得不重,还能走,但说话会扯到嘴角,很痛。
“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云闲没回答,把伞塞到他手里,“撑着。”
“我凭……”
“那你自己淋着吧。”谢云闲果断把伞收了回去。
大雨浇落,崔净风瞬间成了落汤鸡。
单是淋雨还好,他身上还有伤口,沾了水,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作势要跑,被谢云闲一把拽住。
“你、你干嘛?”
“你半夜出门,宁夫人可知?”
崔净风脸色一变,“你不也半夜出现在这里?”
“我是跟着你来的。”
崔净风狡黠一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日你压根没遇见绑匪,而是从谢府出来的,还去了医馆!”
谢云闲一顿,“你看见了?”
崔净风这种纨绔子弟,平日没少在外面晃悠,被他碰见也不奇怪。
难道是因为这事,崔灵景才出来跟崔净风见面的?
火气冲上心头,谢云闲拽住崔净风的衣领。
“你知道了,然后呢?去宁夫人那里告发我?宁夫人会对我怎么样?会因为我回了一趟家,就责罚我吗?”
崔净风被她的动作吓一跳,脸色苍白。
“你做这些有何意义?”
“好、好玩啊。”崔净风道。
谢云闲看着温和文雅,崔净风当她也是好欺负的软弱之人,没想到此刻她眼神凶狠锐利,他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好玩?”谢云闲被气笑了,“那我把你丢进下面那池子里,你觉得好不好玩?”
“你怎么可能……”
“不如试试?比比谁力气比较大?你体术很差吧?”谢云闲冷笑,“骄奢淫逸,不学无术,你可真对得起你娘!”
仿佛被人点了穴,崔净风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你知道你娘为何会选择自尽,将你抛弃吗。”
崔净风勃然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云闲脸色不改,“因为你娘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事事都想要做最好的,她输了,便不愿让别人折辱自己。而你,论文论武,都不如他人,还欺软怕硬,所以你留不住她。”
“你闭嘴!你闭嘴!”
崔净风被戳到痛处,吱呀乱叫。
“你当真以为自己很潇洒?很威风?表面盛气凌人,背地里还是个哭红鼻子的小屁孩。”谢云闲看着他,“崔净风,别再自欺欺人了,若你娘知道,得被你蠢哭。”
崔净风怒吼:“你根本不懂!”
“是,我确实不懂。”
谢云闲平淡道:“我娘于四年前去世,留下一道难解的谜题,其中的隐情我不得而知,可我从未放弃。这几年来,我一刻也不敢松懈,不敢让她失望。”
崔净风发怔地看着她。
“我从未以荒诞度日麻痹痛苦,也不会通过恃强凌弱来逃避现实。因为这是懦弱之人的做法。”
崔净风垂下头。
“崔净风,回头是岸,别再给你娘丢人了。”
“……”
谢云闲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继续道:“你去给崔灵景道歉。”
崔净风瞳孔一缩,震惊道:“我怎么可能去给他道歉?”
风声呼啸,两人无声对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当崔灵景真对付不了你?”
崔净风想起方才崔灵景的所言所行,沉默着没答话。
“我看到那些人了,你身上的伤,是他们揍的吧?若非你招惹他们,他们怎么会对你动手?”
崔净风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崔灵景又何曾做过对不起的你事?从始至终,都是你在挑衅和任性吧?
“最终呢?你得到了什么?满满的虚荣心?还是这一身的伤?
“我好心劝告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琢磨吧。”
谢云闲知道他撇不下面子,也不愿与他多说。
他如今变成这样,算是恶有恶报,并不值得同情。
谢云闲松开他,转身要走,却被崔净风扯入雨幕中,大雨兜头而下,将她从头到脚都淋湿了。
纸伞落在地上,推搡间,崔净风脚下打滑,谢云闲下意识去拉他,将他拉住了,自己却重心不稳。
“扑通”一声,谢云闲失足跌入池中,没了声息。
“你!谢云闲!”崔净风惊呼出声。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风雨里,脸上露出真实的茫然。
一个身影冲了过来,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崔……”
那人很快浮出水面,一手揽着谢云闲,两人都湿透了。
“崔灵景?”崔净风愣愣道。
崔灵景压根没看他,抱着谢云闲从池里上来,身手轻盈。
“她……”
谢云闲冷得浑身发抖,崔净风目光呆滞,说不出话来。
一种陌生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将他席卷。
他有心害谢云闲,到头来却是谢云闲救了自己。
崔灵景脸色比这池水还要冰冷,沉沉地盯着他。
崔净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崔灵景,整个人都被唬住了。
滂沱大雨里,崔灵景一抬脚。
——崔净风被踹入池中。
“公子——公子——”
不远处,有几人提着灯笼匆忙赶来,边跑边喊。
崔灵景无动于衷,恍若未闻,将怀中人搂紧,抱着人大步离开。
走了一段路,怀里的人咳了起来。
她呛了水,意识还未合拢,身体便做出了反应。
春水冰凉,她身体微颤,无意识往崔灵景温暖的胸膛靠了靠。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崔灵景低下头问:“很冷吗?”
谢云闲在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再等一会。”
“你怎么……没……走……”
“我清楚崔净风是什么人,你跟他在一块,我不放心。”
崔灵景加快脚步,将她抱回了崔府。
回到房中,谢云闲彻底清醒过来。在采薇服侍下,她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被崔灵景塞进了被褥里,还被塞了一个手炉。
谢云闲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我没事了,你快去换衣服。”
崔灵景在冷风冷雨里站了许久,又跳入池里救她,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折腾了一晚上,谢云闲身疲力竭,天都快亮了,她才终于有了点睡意。
不过她强撑着没睡,睁着双目,平躺着等崔灵景。
崔灵景很快回来了,见她还没睡,问:“可是哪里不适?”
谢云闲摇头。
崔灵景愣了一下,随后他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谢谢。”谢云闲道。
崔灵景侧头看她,长发垂落在耳侧,露出一张白净的侧脸,未着粉墨,却如出水芙蓉。
被褥之下,崔灵景伸手,探寻到她的手。她的手捂了许久手炉,暖烘烘的。
“还冷吗?”
谢云闲摇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问:“会不会加重你的病情啊?”
崔灵景一愣,“什么?”
谢云闲转过头,小声道:“卫大夫跟我说了你小时候的事。”
屋外狂风怒号,暴雨倾盆,屋内香薰缭绕,烛火温暖。谢云闲陷于床榻被褥间,安然舒坦,感觉身体里的寒意一点点被驱散。
“他怎么跟你说的?”
谢云闲便将卫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
许是困意漫了上来,谢云闲的声音低回轻柔,如吐出绵绵蚕丝,“你为何要将那人推入冰湖?”
“他是失足跌落,并非我所致。”
谢云闲听了这话,清醒了不少,“他诬陷你?”
“嗯,不过也算我先动手。”崔灵景道,“我与崔昊水先前并无抵牾,只是那次他醉了酒,母亲无意冲撞了他,他大发雷霆,对母亲言语侮辱,我一气之下跟他动了手。那时天寒地滑,他一时不慎就跌入了湖中。”
崔灵景声如清泉,“其实那夜只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受不住,便又站了两个时辰。那日不算冷,并未下雪,没那么惨。”
谢云闲自然听得出他在宽解她,但还是忍不住安慰道:“没事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崔灵景却笑了:“夫人心疼我了?”
谢云闲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卫大夫怎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
谢云闲反应过来,脸蓦地一红。
被子底下,崔灵景攥紧了那双温暖的手,“关心我?”
为何谢云闲对他态度大转变,现在来看,他寻到了答案。
谢云闲知他在调侃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想转过去,却被崔灵景伸长胳膊一揽,整个人被迫翻了个身,被他搂进了怀里。
“喂。”谢云闲戳戳他的胳膊,表示不满。
“有点冷,抱一下。”
“那我把手炉给你……”
崔灵景却不松手,谢云闲挣扎了一下,无果,便放弃了,放松身体,安静地被他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
而此时,二人心有灵犀,都没有提起这些烦心事。谢云闲没问他与崔净风的事,崔灵景也没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难得的默契,让他们在这短暂的几个时辰里,依偎着彼此的温度,温暖地度过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
……
第二日天气稍有好转,磅礴大雨转成朦胧细雨,织起了一层薄薄雨雾。
用过早膳,谢云闲去医馆探望荷华。
荷华已经醒了,意识也很清醒,只是身体还是很虚弱,脸上无血色,躺在榻上行动不便。
“好好躺着,着急什么。”谢云闲按住她肩膀。
“姑娘……我……”荷华泪眼汪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谢云闲安抚她,“崔灵景找了个小丫鬟来照顾我,年纪不大,但安分纯良,你大可放心。”
“荷华给姑娘添麻烦了……”
谢云闲生气道:“你这什么话?你的伤是为我受的呢,要不我给你磕个头?”
荷华:“您、您别吓我!”
“那你别自责,别乱说话。”谢云闲给她倒了杯水。
“嗯……”荷华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她将杯子放下,忽然道:“姑娘,我有事要跟您说。”
谢云闲环顾四周,并无他人,便道:“你说罢。”
“白夫人给您留了一样东西,放在我那褐色木匣里,钥匙在我枕头底下。”
谢云闲完全没料到,一怔,“是什么东西?”
“您去看看便知。”
“为何之前不给我?”
荷华低声道:“白夫人说,若您遇到危险,再把那东西给您。”
“……”
阿娘,您早有预料吗?
谢云闲起身,匆匆道:“我现在回去了。”
荷华点头:“嗯,姑娘慢走。”
……
谢云闲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崔府,又是如何奔向荷华卧房,翻出那个匣子的。
她只记得,自己捧着匣子的手禁不住发抖,打开匣子的那一刻,一把雕花匕首闯入眼帘。
谢云闲颤着手,拿起那把匕首,虔诚地捧在手里。
这把匕首极为漂亮,通体金色,刀柄刻着绿萝纹饰,头尖而薄,崭新无痕,泛着冷光。
没有遗言,只有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