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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张茜初自小与爷爷住一起。
      在她童年的回忆里,父母的脸是模糊不清的。相反,她可以清晰地数出爷爷脸上的皱纹条。
      张大爷,街坊邻居喜欢这么称呼张茜初的爷爷,是个非常严肃的老头子。以前他是个做鞋工人。自从退休了,他搬张小板凳放在菜市场入口的角落,双膝上盖一块土色的脏布,凳子旁搁一个盛满了大大小小工具的木匣子,做起了修鞋小生意。
      其实老爷子并不缺钱花,他的儿子在大城市工作,每年寄来的费用足以让他们爷孙俩在这个小城穿的好吃的好。可他就是闲不下来。戴一双老花眼镜,细眯眼,一针一个孔穿凿鞋面。老人瘦骨伶仃的手在这个时候显出异常的有力,朝夕的光斑落在他树皮样的手指皮肤像闪闪发光的鳞片。
      他的手艺好,远近闻名,隔了好几条街的人大冷天抱了双鞋子专程来找他修鞋。

      老头子不爱说话,坐等的中年大妈便是逗起了旁边的小姑娘张茜初:“小姑娘,你在这帮你爷爷做什么啊?”
      张茜初坐在人行路边高出马路的那道坎上,搓弄两条鼻涕答:“我帮我爷爷收钱。”
      “你几岁啊?会数钱吗?知道这是一毛钱还是一块钱吗?”
      张茜初猛打了个喷嚏,揉鼻子说:“我今年六岁了。我要是算错了,我家的大黄会汪汪地叫。”
      大妈听她两声惟妙惟肖的学狗吠是忍俊不禁,眼睛再瞟见她身旁蹲坐的巨狗,生生地收住笑。

      母狗大黄个头硕大,浑身的黄毛顺溜富有光泽,毛茸茸的尾巴摇曳起来像把鸡毛掸子。母犬本是性情温柔的,可大黄不仅机警,一声吠嗥威震十里远,是小女孩的最佳贴身保镖。

      “五毛钱。”张大爷把修好的皮鞋搁木匣子上,从棉袄的口袋里抽出一条印了几朵小花的帕巾细心地帮孙女搓鼻涕。
      “张大爷手艺就是好啊。”大妈把鞋子放入布袋里,取出钱夹翻不到五毛就拣了张一块的。纸币递到张老头跟前,看这爷孙俩大寒天里坐在街头是怪可怜的她又问:“这孩子的爸呢?”
      “在城里工作。”张大爷说。
      “她妈妈呢?怎么不带孩子呢?”
      “他们工作忙。”张大爷答,把帕子叠了叠交到女孩手里,“自己搓。”

      张茜初拿帕子蒙鼻尖,鼻孔使力地哼,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大黄趴伏在马路上,伸舌头舔女孩的红色银花小棉袄给女孩鼓劲。
      “是不是感冒了?”大妈愈瞧愈是心生怜惜。
      “不是。是过敏性鼻炎。”张大爷抽走她手里的一块钱,扶了扶老花眼镜在木匣子里搜找零头。
      “不用找赎了。五毛钱给你孙女买糖吃吧。”大妈推拒道。
      张大爷坚持把几张一毛的纸币塞回她手里,说:“我们不缺钱用。”
      “那——”大妈攥紧几毛钱,看着搓鼻涕的小女孩心里头也揪敛。
      张大爷合上木匣子,道:“小初,回去了。”
      “好!”张茜初蹦起来,拍拍母狗的脑袋,“大黄,我们回家了!高兴吗?”
      大黄直起四条腿,汪汪吼了两声。看得出它很高兴,尾巴摇摇,在女孩和老人周围打起转。

      “大黄,来。”女孩对母狗招招手。母狗走过来,她解下脖子的红巾系上它的脖子遥指前方:“大黄,我命你为先锋队,你带路。”
      大黄放开四腿跑了几步,回头朝两主人吠叫。张大爷将借来的小板凳还给附近的街坊,一手拎上修鞋工具箱另一只手伸给女孩。小茜初紧紧捉握老人的指头,咧开流鼻涕的小脸。这一老一少与一条黄狗,便是在冬日萧索的黄昏中慢慢走上归家的路。

      小茜初一路走,一路爱张望。在她的眼里,与爷爷居住的古城处处散发一种神秘悠长的淳朴魅力。傍晚的斜阳是美丽轻透的紫红薄纱,缓缓飘过连绵的山头,伸展至错落有致的民宅,铺撒在淌过城中的江面上。她一步步艰难地爬上桥坡,大黄跑回来用脑袋瓜顶着她后背。她呼呼地喘气:“大黄,不要闹。”
      一辆装煤的大卡车嗡嗡嗡驶上桥面,车尾吐出大泡大泡的黑色烟雾。过往行人单车纷纷闪躲。张大爷歇脚。弥漫的烟雾散尽,而他的小孙女已跑到了桥栏边。
      小茜初的小脑袋探入两根石栏杆间,两只眼好奇地俯瞰江里的湍流,一个个小漩涡像是有股无形的吸引力要把她给吸进去。
      大黄伸舌头舔她的脸。她举手臂挡,边吸鼻涕边说:“大黄,不乖。”
      张大爷知道她累了。这孙女自小跟着他,沿袭了他的脾□□把话装心里边。“小初。”他轻轻地唤孙女,弯曲膝盖伏低腰背。老人的背脊有点驼曲,在小茜初的眼中却像是一块宽阔可靠的大岩石。她手脚并用攀上老人的后背,双手环抱老人的脖子,爷爷爷爷地叫着。

      太阳没入了群山中,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老人驮负小孩迈向凌厉的风。他布满鱼纹的眼角温柔地凝望灯下孩子熟睡的影子,嘴巴微微地笑开。他喜欢这孩子,也高兴在失去老伴的孤苦岁月里有了这孩子的陪伴。他一手将这孩子带大,看着小茜初从咿呀学语到入了校门,系上红领巾在他面前转圈圈。
      到了某一天她骑着单车响着铃铛穿过车流对他扬手:“爷爷,我回来了。”不变的是她跳下单车,急急忙忙掏出条印花手帕搓鼻涕。
      周围的人说他们爷孙俩长得似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张茜初长大了,没有像其她女孩子留长发扎辫子。她剪了个男孩子样的短发,对来问的人自豪地说:“我爷爷帮我剪的。”由于祖屋历史悠久常年失修,常常断电,夜晚两爷孙点了盏煤油灯读书写作业,张茜初小学刚毕业就戴上了眼镜。这是她远在大城市中的父母唯一对老人不满的地方。张茜初对此可不高兴了,挽老人的手说:“爷爷戴老花眼镜,我就爱戴眼镜,和爷爷一样。”

      爷爷,大黄,祖屋,三个字眼成了张茜初的口头禅。

      ......

      她的同桌李潇潇经常拿这个笑话她:“张茜初,哪天你不把你‘爷爷’‘大黄’‘祖屋’挂口上,我把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张茜初擦完黑板拍拍两手,勾勾嘴角鼻孔哼哼:“那我等着,李班长的脑袋从此牢牢掌握在我手里了。”
      李潇潇关上课室最后一扇窗户,掉个身举起一只指头刮向张茜初的红鼻子:“好啊。”
      张茜初捂自己鼻子,拍打她的手背:“好你个李班长,要是让人家知道你这副德行。”
      “我怎么了?”李潇潇不以为意地甩甩一头乌黑秀发,长长飘逸的发丝形成校园里一道美丽独特的风景线。她是长得非常漂亮的一个女生,有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与小而挺的鼻子,性感的大嘴笑起来很甜。学业上文武双全,家境也好。她的父母远在R市大机关里工作,她与奶奶则居住在市中心的模范居民小区。才貌双全的天之骄女通常有目空一切的毛病,偏偏她性情平易近人,博得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喜爱。
      完美得无懈可击!每次张茜初仰望同桌,都会与其他人发出相同的感叹。

      “怎么?说不出我坏话了?”李潇潇笑眯眯地逗嘴。
      张茜初摇头晃脑:“要是老师知道,乖乖女李班长上课偷偷看言情小说,放学后跑到租书店租些不三不四的漫画。”
      “问题是,你这个同犯会去告状吗?”李潇潇一副吃定你的神气,伸指头又要去刮同桌的鼻头。
      张茜初躲开,叫道:“你有毛病啊,干吗爱刮我鼻子。”
      李潇潇哈哈大笑:“你这鼻子好可爱,像是小丑的鼻子。”
      张茜初气得牙痒痒的,拿两只手指要去搔她腋下痒痒。李潇潇大呼饶命,抢先拎起书包跑下楼梯。张茜初锁上课室门,摇甩书包紧追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单车棚。张茜初推出28吋的男式破单车。
      李潇潇问:“你爸爸不是在城里要给你送辆女式单车吗?”
      “我不让我爸送。我要骑我爷爷的单车。”张茜初将车钥匙插进孔里小心地旋转。单车旧了,锁也旧了,开锁需要点巧劲。听到锁头咔哒一声开了,她露了微笑小心地把单车退出车棚。

      李潇潇叹气给她掰三只指头:“爷爷,大黄,祖屋。你一天说上百次不止。”
      “我就是喜欢我爷爷,就是喜欢大黄,就是喜欢祖屋,怎了?”
      “难道你不向往城里的生活吗?听说你爸要把你接城里住,你不愿意。”
      张茜初听出了言外之意,放下单车的车脚架轻轻地说:“我听班主任说了,你不读我们这里的高中了。”
      “是。我爸妈下达死命令,要把我和我奶奶接回R市住。再说,以前我舅舅舅妈一家住这,如今他们也要一起搬走。我和我奶奶没有了留下来的借口。”李潇潇略带了哀伤搂紧书包,“听说,城里的天没有我们这边美,夜晚看不见星星。”

      张茜初顺沿她的视线望向天边。沐浴在晚霞里的古城是这般的纯美,空气里散发淡淡的泥土芬香。她恍恍惚惚记起某篇课外读物写着:土地,是生我养我的母亲。然而,听入城的同学说:城里四处是柏油路和地砖,泥土只存在于一个个小格子式的花圃里。

      “你会写信给我的。”张茜初撑扶眼镜边,语气掩盖不住黯然。
      “会。”李潇潇宛如把烦恼放开了一般大叹口气,“不想这些了,离我走还有一段时间。”
      “也是。你要过了这个暑假才走吧。”
      “暑期里我们可以疯狂地租书。”
      张茜初被点醒,急忙拿出钱包查看:“我得数数我带了多少钱。我要给大黄买铃铛。”
      “又是大黄!”李潇潇叫道,“张茜初,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念大黄,我会想起什么吗?”
      “想到什么?”
      “牛黄解毒片,一团便便。”

      说到这,李潇潇与张茜初面面相觑,都囧了。
      一同推着单车出校门,张茜初涨红了脸碎碎念道:“你这该死的李班长,你那句话准得害我今晚看着大黄吃不下饭。”
      李潇潇略带悔意地说:“谁让你家大黄起了个像大便的名字。”
      “你还说?!”
      李潇潇举起一只手投降,转移话题:“你说你家有客人要来?”
      “喔。我爸的朋友,说来我们这里观光旅游。我爷爷说,祖屋大,就把我家的空房间借给他们住。”
      “是叔叔还是阿姨?”
      “不知道。也可能是一家子吧。反正我和我爷爷把客房都收拾好了。”
      “什么时候来?”
      “下个星期。”
      “要是有小孩,看见你家大黄不就被吓哭了?”
      李潇潇说完,两人又想起大便,一块囧默了。

      潇潇的担心倒是不无道理。张大爷为了贵客着想,要把大黄锁黑屋子里。张茜初不依:“爷爷,我保证看好大黄。”
      下午,张茜初带大黄在外面溜达一圈回来,端了盆煮好的花生坐在自家门槛上乘凉。掰一颗花生,把壳扔出去,大黄跑去拣来给她。一人一狗玩的正在兴头上,巷口走来了两男一女。

      两男的身上穿的是短袖衬衫和西裤,脚上是擦得程亮的黑皮鞋。女的穿了件一袭淡粉色的荷叶褶无袖连衣裙,白皙的小脚套的雪白凉鞋有个小高跟。
      这三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衣服打扮俨然不是这里的学生。张茜初心里边琢磨着他们的来路。
      三人里领头的男生攥了张纸条,一间一间对门牌号。寻到了张茜初这他喔了一声,支支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架低头望人。
      张茜初只觉这人好没礼貌,也不睬他,自个掰壳吃花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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