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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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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你最后从怪物的肚子里取出一个小男孩。
你一边用小毯子包裹他一边给他上上下下地做检查,最终没能找出任何异样。
这小子是个人类。
完完全全、原原本本的人类。
你把这个红彤彤、皱巴巴、浑身胎脂的小东西塞给他的父亲。
看着圣洁优雅的神父也会有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四肢不协调的蠢样,你感到身心舒畅。
他一边用抱西瓜的姿势抱住这个小东西,一边伸长脖子想要探知屋子里的情况。
“她呢?她怎么样了?”
“没有大问题,睡一觉就好了。”你一边摘手套一边嘱咐着他产后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他听得很专注,很认真。
授课结束后,你没忍住,问了一句:“所以,那些行刑队处决的怪物们都是这样被教堂处理的么?”
神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怀里的小东西哭了一阵就不哭了,他趁着这个空隙对你解释道。
“行刑队送来的都是怪物的尸体,教堂负责将它们火化、下葬,祝愿他们能够用死亡得到神明的宽恕。”
你听到这里,哼笑了一声:“这话你相信吗?”
神父沉默不语。
你又问:“教会的人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妻子吗?”
神父继续沉默。
你已经有了答案。
你决定帮他一把:“我到时候就说我是在路边碰到了一个产妇,她难产而死之后,我把孩子带来教堂给你收养。”
神父点点头:“多谢你。”
你摆摆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作为一个医生,你当然乐意帮助一个你亲手接生出来的小东西。
你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自己,用教堂里的圣水。
做坏事的时候神父就站在旁边,他看上去欲言又止。
清洗完,你突然想起今天被行刑队处决的那只怪物,于是你向神父打听起了它的下落。
神父说:“她也在这里,行刑队把她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她还有气……你可以也救救她吗?”
你当然同意了这个请求,但是:
“我得收三倍的出诊费。”
产妇算一个,婴儿算一个,她算一个。
神父看上去被你噎住了,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你的要求。
于是你改道跟着他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看上去是闲置的,空空荡荡,正中间蜷缩着一只怪物。
她的下半身类似于蚕一样的形态,白得透明,小小的足爪均匀地分布在身体两侧。
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各种各样的伤口腐烂、化脓,再加上身体内部流淌出来的脓液,一种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据说她是被执行了鞭刑,呼吸已经微不可闻。
神父镇定自若地走了进去,他瞟了你一眼。
可惜你同样面不改色心不跳,作为一个医生,你早就已经习惯了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的臭味。
最终这场较量被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打破了。
他忍受不了这种臭味,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神父认输,他抱着他落荒而逃,企图找点食物喂他。
你好心地告诉他邻居大婶养的牛刚下了小牛犊,也许会有牛奶可以喂他。
他出去之后,你开始蹲下来检查这只怪物。
她是个雌性,或者说,女性,很虚弱。
你检查了一下她的呼吸、瞳孔、脉搏,确认她没有疾病和寄生虫,只是因为受了很重的鞭刑而奄奄一息。
于是你简单地给她清理了伤口,抹上一点外用的膏药,然后给她喂了点糖水——假如她能够吃人类的食物的话。
事实证明,她能。
一开始还很微弱,到后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吮吸着糖水。
有点意思。
你决定记录下这一点,以后可以出一本观察日志。
她仍处于昏迷的状态,不过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眼球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地滚动。
你松了一口气,收拾好器械,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你感到你的裤脚管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你低下头,发现那只怪物不知何时醒了,她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似乎是灰白色,你不太确定,正当你想要凑近一些,看得更仔细的时候,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把裤管从她的手里扯出来,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问话。
“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声音轻得像蜘蛛丝。
你想了想,说:“因为有人会付我诊费。”
她没有再回答。
等你低下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陷入了昏睡。
你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返去了教堂的储物室。
那里堆放着一些过冬的棉被、棉衣,都是神父会在冬天的时候分发给穷苦人们的。
你拿出了一床,折返回去,盖在她身上。
如果她受凉的话会很麻烦,你带的退烧药不多。
你决定神父问起来的话,就用这个做回答。
你离开了教堂,折返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你的表妹已经不在花园玩耍,房子一片漆黑,只有你表哥住的那间屋子亮起了灯火。
你猜想她大概是被哥哥抱去了房间玩耍。
于是你放下药箱,换掉带着血腥气味的衣服,准备做晚饭。
你的叔叔刚好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夸奖着你做的晚饭味道很香。
你对此很受用,你做的鲜奶蘑菇浓汤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菜肴。
然后他站在楼梯口,大声嚷嚷着要喊他的一双儿女下楼来吃饭。
你一边摆盘一边打量着叔叔,他看上去似乎出去了一整天。
散步需要这么久吗?
你看了看他摆放在门口的那双牛津皮鞋,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还有好几道划痕。
看来你的叔叔今天下午经历了一场神奇大冒险。
不过他既然没有说,你也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你的表哥在这个时候懒洋洋地走下来,他大概是睡了一下午,头发是翘起的凌乱,眼睛透着困倦的迷离。
“你妹妹呢?为什么不把她一起抱下来?”
他站住了,看向你。
“她不是一直在花园里玩吗?”
你意识到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像一块石头悬在了你的头顶。
“我今天下午去出诊了,所以让她乖乖地待在家里。”
你们三个面面相觑。
你的小表妹不见了。
毋庸置疑。
你果断地解开围裙,走出房门,使劲地摇着大门上的铜铃,直到左邻右舍都纷纷走出家门口。
你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们的情况,拜托他们一起帮忙找你的小表妹,腿快的人已经跑去找了警长。
你告诉叔叔不要担心,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小镇都会发动起来找她。
你的叔叔语气急迫:“万一她碰上怪物该怎么办呢?她还那么小!”
警长赶来了,他安抚道:“不要担心,行刑队已经出动了,神父也会来帮忙的。”
你听到他提起神父,略微惊讶了一下,他果然站在人群中,穿着黑色的法袍,身边漂浮着一盏风灯。
他的身后站着行刑队,个个都穿着银白的铠甲。
他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营业式的微笑。
“诸神赐福。”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指尖冒出了银白的光点。
然后那些光点们一一附着在了行刑队的武器上。
得到了神父祝福的武器,将会拥有杀死怪物的魔法力量。
你看到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他才和怪物生下一个孩子,却又帮着人类追杀怪物,他的妻子会怎么想呢?
正在思索着,神父的目光就看向了你,他似乎看出了你眼中的疑惑:“我和医生同行吧。”
说着,那盏铁皮风灯飘到了你的面前。
你伸手把那盏灯给提下来了。
众人纷纷四散开来,灯火像散落的珠子一样流入黑暗之中。
你觉得神父肯定有话要对你说,你好整以暇地等到最后。
神父果真有话和你说。
他上前走了几步,与你并肩同行,还压低了声音:“医生,你那里还有没有能够让她开口说话的药物?”
……嗯?
你惊讶地侧目去看他,后者隐忍地垂下了眼睫:“自从我与她在一起后,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你沉默了。
同时你也想到那个怪物肯定知道神父的身份,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在帮助行刑队猎杀怪物。
你问:“她已经醒了吗?”
神父点了点头:“我在想,你可不可以再去见一见她?”
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一个麻烦。
你是医生,又不是心理调节师。
但你还是给出了合理建议。
“也许你可以停止现在这样的做法。”
神父摇了摇头:“这件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你没接茬,洗耳恭听。
他停下来,抬起手指,随着他的动作,在你们面前丛生的荆棘一一分了开来。
你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不得不感叹会魔法真是好,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本事,你就可以非常轻松地打理你的花园了。
“我的魔法力量来源于教会——或者说,来自教皇大人。”
神父没有看你,他专注地转动着自己的手腕,指挥着那些荆棘跳舞。
教皇陛下是离神明最近的那个人。
他必定是信徒最虔诚的那一个,才会被选举为教皇。
作为教皇,他会向神明祷告,祈求神明的赐福。
神明聆听了他的祈求,将力量赐予教皇。
教皇陛下得到了力量,再将力量分给他的兄弟姐妹们——即教会的信徒们。
他们作为神明在人间的追随者,得到了神明的力量,也必将付出相应的责任。
于是他们开始保护人们,用自己的力量为人们驱逐那些怪物。
换取力量和杀死怪物这二者早已经成了相辅相成的必要条件。
缺一不可。
“如果我停止现在的所作所为,就等同于和教会作对。”神父轻声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没有力量庇护她。”
你有些好奇:“这些话,你和她解释过吗?”
神父点了点头:“但这并不妨碍她恨我。”
你表示赞同:“那确实。”
神父被你的话噎住了。
他沉默良久,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觉得,你也许有办法和她沟通。”
顿了顿。
他补充道:“我可以出双倍诊金。”
有钱送上门你当然不会拒绝。
但你不能保证这一定会有效。
于是你轻描淡写道:“我可以试试。”
神父闻言,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好像有一块悬在他头顶上的石头终于移开了似的。
而你的石头还在你的头顶。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你们俩都不再说话。
黑暗里只剩下你大声呼喊表妹名字的声音。
呼喊声回荡在山谷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惊起了一群纷飞的萤火虫还有几只正在打瞌睡的鸟雀。
还有一声在黑暗之中无比清晰的笑。
低低的,听着像是个男性。
有些诡异。
你的心底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提起风灯看清眼前的境况。
面前突然扑来一阵劲风,吹得你睁不开眼睛。
还没等你说些什么,张开嘴就吃了一嘴灰。
……呸呸呸。
神父的反应比你更敏捷,他抬起手,无数象征着光明的光点飞快地在他的指尖汇聚,然后打在了来者的身上。
但后者似乎并不惧怕神父的样子。
“瞧瞧是谁来到了我的地盘,好神父。”
几乎是那个人在说话的那一瞬间,你就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是怪物。
也只能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