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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谷川海莲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望着dk和jk通宵留下的黑眼圈,夏油杰再次感叹道。
只是三个月写成的新手作就彻底征服他的同学,哦对了,还有他们的老师夜蛾。
值得一提的是,办公室那台老式打印机昨天被硝子和五条悟好生折腾了一番,于是在达成它的使命后,就过载报废了。
夜蛾回来后看到那可怜的打印机,立马气势汹汹地跑来找五条悟和夏油杰算账。
别问为什么无辜的夏油杰被殃及池鱼。
问就是,两个人是问题儿童、场地及机器毁坏惯犯。
以「大义」为己任的夏油自然毫不客气的把真凶硝子同学卖了,不过两个肇事者没受什么惩罚。
据五条悟透露,夜蛾训完他们就总是清嗓子,拐弯抹角的问他们复印的小说。
大概是因为那台笨笨的机器印重的纸张被他们扔在办公室的缘故吧。
下课后,五条悟拉着他问:“喂,杰,你说那个故事全是真的话,那长谷川她后来到底怎么想的?”
小说里的有几个角色,他很喜欢。那些角色透露的疯狂本质,让五条悟着实好奇有些扑朔迷离的长谷川本人了。
“什么怎么想?”
“就月亮啊,我闹不懂她的转变。”
“你在意这个做什么。”夏油对于想要探讨少女心路历程的五条悟有些无语。
这是彻底沦为书粉了吧?他想。
然而,总有些微妙的不爽。
好像恶龙守护的宝物被人觊觎了。
“你说嘛~”
甜腻腻的语气比签售会现场的偶像还要甜上几分。
“嘶……别用这么娇俏的语气好吗!”夏油一脸嫌弃地推搡了一下同伴,有些无奈的给出了问题的答案:“她说:「小孩子才会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都要。」”
他之前其实也问过这样的问题,被骗的团团转总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时,长谷川弯了弯嘴角:“「月亮」与「六便士」我都要,它们都美丽而重要。”
“「月亮」和「六便士」都是人的追求。物质生活的追求与情趣爱好的追求并不矛盾啊。我觉得,只要是不伤害他人的追求,是没有高低优劣之分的,追求的人亦是如此。”
“我的心很大,才不会小到只能容下偏执的梦想。”
“这样啊。”
长谷川问:“小杰,失望了?”
夏油想了想,认真的说:“没有,倒不如说是庆幸吧。偏执的梦想纯粹的耀眼,但是也容易灼伤自己。”
“哈哈哈哈,确实呢。你懂得这个道理的话,那看来我可以放心一些了。不过道理不是用来懂的,而是用来践行的。”长谷川踮起脚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
“……又把我当小孩子了。”夏油杰有些无奈地抓住长谷川的手。
“因为小杰看起来就很像这种人嘛。”长谷川吐槽道:“明明还是个小孩,却总是很喜欢提「正道」「正义」之类宏大的命题。”
“喜欢满口抽象概念,容易着魔的哦。”
“那段着魔的时间里,我领悟到的最深刻的真理大概就是: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那我心中已经有一个具体的人作为爱的对象了。”
“什么?”长谷川看起来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少年直白而热烈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那就是你,海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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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無法の法(むほうのほう),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即便不特意设置法规,自然也具有法则,引申义是指乍一看毫无用处的事物,实际能发挥超越一般人认知的作用。而在佛教语言中,指在佛教语言中是指这个世界万物皆空,甚至真实也是不存在的这一绝对真理。
2、长谷川的名字海莲(Helene),名字灵感来源于《查令十字街84号》中的海莲?汉芙。
3、日|本未成年抽烟犯法,无论是便利店还是自动贩卖机购买香烟都需要出示“TASPO”这种ID卡,只有年满20岁的日|本人才能取得这个卡。一旦抓到有店家向未成年兜售香烟,是要罚款的,所以一般未成年抽到烟都是找大人代买的。抽烟有害身体健康,本篇主角抽烟只是出于艺术形象考虑,请勿轻易模仿模仿。
4、斋藤秀四郎这一人物出自森见登美彦对中岛敦《山月记》一篇的《人虎传》的模仿之作。
森见登的旧瓶装新酒之作,除了文风更加诙谐幽默、跳脱有趣、洋溢青春气息之外,本质上还是袭承了原作的核心,无论敦版还是森版,李征还是斋藤,他们都是在“怯懦的自尊心”与“妄自尊大的羞耻心”这两种极端矛盾的状态下而异化,我自己认为这种异化其实是着眼于普通人的心理状态的,人们总是会对自我选择的道路摇摆不定,会在梦想与现实中苦苦挣扎,一会相信自己选对了路,一会却又陷入到迷茫困惑中,有时候自视甚高,好比小时候纠结清华和北大选哪个,有时候又常常陷入emo情绪中自我怀疑。
前面有提到灵感是来自《月亮与六便士》和《山月记》的,是因为近来心情浮躁,只能零碎时间读些闲书派遣,刚巧重温这两本,突然觉得这两本书有一些相通的地方,就我个人拙见,两部书的主题中都有涉及理想与现实、社会与自我的矛盾以及本心与异化问题的探讨。
只是,中岛敦的《山月记》是作家自我的投影与袒露,是自己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是平视的角度的,而再读《月亮与六便士》突然觉得我果然就是书中旁观的“我”,“我”的视角是仰视的,人们会认为思特里克兰德是他们在追寻自我理想实现的道路上毫无彷徨,坚定的可怕。人们视一往无前的思特里克兰德最终成功的人物为偶像,情不自禁的带上天才崇拜情节,可大部分人都是在人性与猛虎之间挣扎徘徊,“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而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的李征。
最初是想写思特里克兰德式的主角,但是在读完《山月记》后,改变了主意。长谷川不是思特里克兰德式,她是李征,她也不是疯魔地追求月亮,而是在月光下心中异化出了猛兽。最终,她并没有与世俗决裂,成为穿着红舞鞋的珈伦,而是摸索着其中的平衡。
5、夏目漱石《明暗》不是指三次那本,而是采用了《文豪野犬》的设定。so,文野夏目漱石老师的一本书不仅栽了织田作,把长谷川也栽了。
6、下鸭纳凉旧书市的旧书市之神是取自森见登美彦的《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本文文中也提到「旧书市之神善于变幻,没人知道祂真实的模样,祂会降临在旧书市,混在喜欢旧书的人中,去各家书店拜访」,这里就已经暗示了和服美人就是旧书市之神的化身,至于长谷川说的第二次旧书市之旅中「似乎是斋藤又不是斋藤的斋藤秀太郎」,各位看官自己定位其身份。
7、徒花,亦称谎花,指不会结果实的花朵,只为了凋零而绽放。意为虚有其表,没有实质内容的事物。
8、The important things,is not to be cured,but to live with one\'s ailments.(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这句话是加缪引用Galiani对Epinay说的话,在他自己的著作《西西弗神话》出现。
9、把月亮比作孕妇肚子,这一比喻灵感源自《围城》,书中曹元朗作诗「丰满肥白的孕妇肚子颤巍巍贴在天上」,从诗来说,着实不美,但是我写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比喻,只觉得粗俗但有趣,细品倒也意趣盎然。
10、「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出自罗翔老师。网上总说这是陀思他老人家说的,其实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最接近这句话的是「我爱人类,但我对自己实在大惑不解:我越是爱整个人类,就越是不爱具体的人,即一个一个的人」,以及阿廖沙与伊万发对话「—“我认为,在世上人人都应该首先爱生活。”— “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罗翔老师是对陀思书中的思想做了一个凝炼出色的概括。
这句话算是本篇的主旨吧,在森见登版《山月记》中,曾经有个温柔的女孩对斋藤秀四郎心生爱慕,原著是这样一笔提及这段恋情的:
「银阁寺道旁边一家昏暗的咖啡店内,她向他倾诉情意。就连堂堂斋藤秀太郎也颇为动容,转念他又为自身的动摇而懊恼,只得全神贯注地搅拌着早已凉透的咖啡。终于,他坚持不下去了,黯然起身离开了咖啡店。
她付完咖啡钱追了出去,只见他正在绵绵细雨中煞有介事地抱着胳膊,朝着烟雨蒙蒙的大文字山极目远眺。她站到他身旁,他开口道:“别管我。”
“我怎么可以被抚慰呢?”他痛苦沉吟道,“那以往的辛苦岂不白费了!”」
后来,异化成天狗的斋藤回忆起和女孩在银阁寺道旁边的咖啡店里交谈的时光却十分怀念。
我当时读到这里时,是觉得斋藤其实也是在爱生活的意义(写作以及坚信自己是写作天才的执念)甚于生活本身,因此迷失了自我。讽刺的是,在开篇作者就提到:「写出一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大型长篇小说,这才是他的目标」。道理从来易参难悟,便是此般。
在写夏油杰时,如果问当时看完《月亮与六便士》、《山月记》的我有什么最想对他说的话,那就是这句了。
《山月记》里袁傪听完李征诗作,“在感叹之余又隐约觉得稍嫌不足:作者作为诗人的资质无疑是一流的,却还在某个地方(某个微妙之处)欠缺了一点什么。”这个不足,作者没有直接揭示,但我觉得李征的这句自我剖析或许是对“不足是何”的间接回答——“倘若我是人的话,本该先将妻儿之事托付与你的。可比起冻馁之中的妻儿,我竟然更念念不忘自己的诗作。唉,或许正由于我是如此之人,才落到身为野兽的下场吧。”
李征或者说作者本人,真正的欠缺在于过于关注形而上的生活意义的思考,而缺乏对具体生活的关照。
再说《月亮与六便士》,毛姆从来没有在书中表露过对思特里克兰德行为的褒贬,他不过是客观地揭示了这么一种极致的符号性存在。原文中也未曾出现过“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一句,这是出自刘瑜的文章《另一种高度》,是对《月亮与六便士》的读后感。实际上,《月亮与六便士》的得名有另一桩因缘,十九世纪有评论家就毛姆《人性的枷锁》中的菲利普做了如此评论:“和许多年轻人一样,为天上的月亮神魂颠倒,对脚下的六便士视而不见。”毛姆很喜欢这个说法,就以此作为下一本小说标题。
我想,毛姆并没有妖魔化六便士,也没有理想化月亮。书中的布鲁诺特船长向“我”这样表述自己:“从某一个角度讲,我也是个艺术家吗?我在自己身上也深深感到激励着他的那种热望。但是他的手段是绘画,我的却是生活。”或许,毛姆也在不经意间说着“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
回到夏油杰,为什么又会想对他说这句呢?
固然有书的影响,但关键还在于他本人。
他是最强的咒术师、盘星教教主,前阶段生存的意义是保护非术师,后阶段生存意义是清除非术师——换个说法是保护咒术师,本质上都是强者保护弱者,他自视为强者,欲渡他人,却未曾渡己。
无论是咒术师也好,诅咒师教主也罢,从来都不是出于自我的选择,完全是被命运推着上去的,被责任与义务困锁其中。
口口声声「正道」、「大义」、「保护弱者」,全都指向抽象的生活意义。实际上,这些抽象的东西只是虚无缥缈的理念、定义,仅存于头脑之中,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弱者」是抽象的人,对于抽象之人的爱是如此简单,苏霍姆林斯基的《帕夫雷什中学》提到过:“爱全人类容易,爱一个人难。”
因为「全人类」、「弱者」都只是头脑的幻想,想到「全人类」会想到“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你未曾也无法真正意义上面对「全人类」,想到「弱者」会想到「无辜」、「需要保护」,但生活中的强者弱者的评判从来没有一个具体标准。
但是,只要嘴上带着这些词,仿佛就是平等爱世人的神明,能够收获极大的道德优越感。
夏油爱的是抽象又正确的词语,而不是具体的人、真实的生活。
因此,当他不得不睁眼面对具体的人、冰冷的现实时——为理子的死欢欣鼓掌的麻木教徒、冷漠暴力的丑恶村民,他退缩了,嗔怒了,厌烦了。
喜欢抽万宝路、喝可乐、写小说的长谷川或许可以让他完成从爱抽象的人到爱具体的人的转变,也或许不能,只有老天才晓得答案。
不过,喜欢万宝路的都是好女人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法の法小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