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冲我来》山上风下

1、第 1 章

　　电子支付如此便捷的年代，很少有人会带着现金去银行存款了。

　　常威是个例外。

　　每个月提着一袋子现金去街对面的银行存钱对他而言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件事。

　　这个月月末他又如期而至。

　　“威哥来啦。”大堂经理陈百豪跟他是老熟人了，和他打了声招呼后继续帮一位大叔安装手机银行。

　　穿着T恤大裤衩，趿拉着人字拖的常威又向另两个认识的工作人员招手打了招呼。

　　王姐问他:“这个月生意咋样？”

　　常威掂量了下手里黑色塑料袋的重量，说:“还行。”

　　不起眼的袋子里装的都是现金，常威在对街开了家拳击馆，他那有个规矩，收款只收现金，有学员表示:“这年头谁身上带现金啊？微信转你行不？支付宝呢？”

　　这时候常威就会向对面一指:“你去银行取现金来交。”

　　他这人有些守旧，手机不追求新款，也不爱用电脑，但特别注重仪式感，特别是挣钱的仪式感。

　　电子支付只有个数字，他读书一般数学不好，看着成串的数字脑子里压根没概念，只有每个月将现金垒成块儿去银行一清点，他才心里有数——这个月挣了这个数。

　　以前电子支付还没普及的时候，每次来银行都是人挤人乱糟糟，现在来办业务的人少了这儿清净多了。

　　外面是七月最毒的日头，里面是不要钱的冷气，体验感还挺好。

　　机器刚吐出取号小票，电子音就叫到了常威的号，他熟门熟路地走到3号柜台，看到个陌生面孔。

　　“存钱。”常威将塑料袋递进去，顺嘴问了句:“新来的？”

　　柜台里的男生接过袋子，笑着点了下头。

　　男生长得挺白净，看着年纪不大，常威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之前办业务时就常和柜员闲聊，于是又开了口:“我说没见过，脸生得很。”

　　里面的男生抬了下头，答道:“今天是我第一天独立上柜台。”

　　常威看出来他是个生手，只是最简单的清点和存款业务，男生还是有些紧张，秀气的眉心轻轻蹙起，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清点钞票的手指白皙细长，长得还挺在常威审美上。

　　但常威不是个见色起意的人，他只是将一个月来一次银行的频率变成了半个月来一趟，并且去刮了胡子理了个发，人字拖也换成了运动鞋。

　　“今天怎么没见小梁？”常威刚帮个大娘指了路要去哪拿单子，扫了眼大厅，没见着梁晓柏的影子。

　　陈百豪背着手说:“小伙子受批评了，觉得委屈，我让他出去透个气。”

　　常威“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也不是梁晓柏第一次受气了，据他侧面了解，这个小梁是校招新入职的，小伙子毕业的学校不错，就是脾气有点软，人都爱捡软柿子捏，来了这俩月已经被投诉了两次，错不一定在他，但被投诉肯定得扣工资。

　　虽说银行的工作稳定也算体面，但刚毕业的大学生又不是本地人，实习期工资不高还得自己租房，背了锅扣工资肯定会难受。

　　办完业务，常威走出银行大门，在旁边巷子里果然看到了梁晓柏的身影。小伙子背对着外面，背影高高瘦瘦，透出点儿落寞，他的手放下，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

　　常威有些意外，不自觉地拐进了巷子，梁晓柏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常威时下意识将还燃着的烟屁股在垃圾桶上摁灭了，露出一个笑，喊了声:“威哥。”

　　九月初的天还很热，这两天突然下雨，降温幅度挺大，不少人都感冒了，梁晓柏的眼睛有些泛红。

　　常威故意说:“感冒了？这两天得多穿点。”

　　梁晓柏顺着台阶下来，点了点头:“好。”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他理了理衣服，对常威说:“威哥，我进去上班了。”

　　“你忙。”常威回道。

　　看着梁晓柏转身，他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忍心，又补了句:“你等等。”

　　梁晓柏停下脚步，看到常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卡片过来，他伸手接了，看到上面印的几个字——常威拳馆。

　　他抬起头，有点疑惑地问常威:“这是？”

　　常威指着对面一栋建筑说:“那是我开的拳馆，压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练练，我是专业教练，可以免费带你。”

　　“谢谢，有机会我会去的。”梁晓柏将这当成了客套，客气地道了谢。

　　卡给出去了，人当然是不会来的。

　　这天常威和以前一起打拳的朋友约了顿饭，经过银行时下意识往里瞟了眼，看到柜台前有人起了争执。

　　从拉扯在一起的几个人里看到了梁晓柏身影，常威的脚立即迈上了台阶。

　　大厅里乱作一团。

　　陈百豪和保安试图安抚住一个老头:“大爷您先别激动，我们也是为您好，这位工作人员是担心您被骗了！”

　　情绪激动的老头根本不听劝，指着梁晓柏大声嚷嚷道:“让你给我汇钱，你汇就行了，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啥！我给谁汇钱关你什么事，啊！”

　　老头底气十足，各种难听的话张口就来，气全撒在了梁晓柏身上。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破口大骂，梁晓柏难堪得无地自容，常威看到他委屈的模样，一股怒气猛地蹿了上来。

　　“别吵了！”常威一声吼，在场的人听了都是一愣，“要吵去警察局吵，这里是银行！”

　　他身形高大结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老头这才停了下来，嘴里还是念叨个没停。

　　这时门口停下一辆警车，来了几个警察了解情况，常威在旁边听了个大概。

　　这个老头是独居老人，儿女都在外地，平时和他联系不多，老头接到个电话说是他孙子欠了很多钱被控制了，要他打钱过去，还威胁他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不然要他孙子的命。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些信息也对得上，老头当时就急了。

　　他没有网银又不会手机转账，只能来柜台办理，梁晓柏见老人神色慌张，多问了他几句汇款用途和对方账户信息，老人语焉不详，说得颠三倒四，引起了梁晓柏的怀疑。

　　担心老人被骗，他将这事告诉了经理。没想到老头动了气，说他们会害死自己孙子，于是闹了起来。

　　这事还得进一步核实，梁晓柏和经理还有老头一起去了派出所。

　　事情一时没有定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人越发着急，在派出所里对着梁晓柏又打又骂，到晚上查出来对方确实是诈骗，他孙子好好的时，老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梁晓柏避免了老人损失几十万棺材本，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结果一句抱歉也没听到，确实是够受气的。

　　走出派出所大门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经理宽慰了梁晓柏几句，和他道了别。

　　初秋的一场雨下了很多天，夜里有些凉，更凉的是心。梁晓柏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

　　“小梁。”

　　听到有人叫自己，梁晓柏很快回头，看到常威时有些意外。

　　“威哥？你怎么在这？”

　　常威随口答道:“散步，刚好经过。”

　　可真够巧的。

　　不过都在一条街，拳馆离这不算远，梁晓柏点了点头，想挤出个礼貌的笑，但脸上的神经好像僵住了，扯都扯不出个笑脸。

　　想起中午常威出面阻止老头闹事，梁晓柏对他说:“中午谢谢你了。”

　　“没事，事情解决了？”

　　梁晓柏点头:“查清楚了，老头就是被骗了，差点损失20万。”

　　“那你可是做了件好事，功德无量。”常威说。

　　梁晓柏苦笑一声:“是吧。”

　　看出来对方心情不佳，估计那老头是个白眼老狼，常威递过去一包烟，梁晓柏伸手接了，常威点着打火机也凑过去。

　　梁晓柏就着火点了烟，见常威没动，问他:“你不来根？”

　　常威将打火机和烟盒放回裤兜，摇了摇头:“我不抽烟。”他笑了声，对梁晓柏说:“你看着不像会抽烟的。”

　　听他这么说，梁晓柏无奈地吸了口:“本来不抽，没学会多久，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根改善心情。”

　　“吸烟有害健康。”常威挺正经地提醒了他一句，引得梁晓柏发出今天第一次自发的笑。

　　一个烟圈随着他的笑缓缓冒出，消散在夜晚带着凉意的空气里。梁晓柏抽烟的样子慵懒又随意，和他平时正经到有些拘谨的形象有些反差。

　　就，还挺勾人的。

　　常威清了清嗓子，说:“改善心情释放压力的方式有很多种，要不要哥带你体验个不一样的方式？”

　　“什么方式？”梁晓柏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挑了挑眉毛。

　　常威说:“拳击。”

　　如果是平时，梁晓柏肯定又当这是客套话，一句下次再去就敷衍过去了，但今天他一肚子的气没处发，确实需要发泄一下。

　　他是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梁晓柏看了眼时间，说:“拳击馆关门了吧。”

　　常威一笑:“这你不用担心，我是老板，营业时间由我定。”

　　“那就麻烦威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