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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疑云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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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妆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银妈求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这一天她都呆在房里,没有见任何人,饭菜没让送。有人来烟茗烟幕一律说是不舒服正在睡觉。
梅妆每一天在想什么没人知道,连花苒三个人都不知道,因为梅妆只是呆坐在软榻上,无神地盯着虚空里的一点,一整天什
么都没干,像是个被抽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一天休息之后,不知道梅妆从前一天的冥想里悟除了什么,她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照常去跳舞,照常接客,一切好像都
和原来一样。
对于梅妆来说这或许是好事,她继续躲在壳里,当她的花魁。好像过去的一切血,泪,爱,恨都被忘却了。
但是细枝末节总能证明她其实没有忘记,
比如她很少去找清梨喝茶,听琴了,比如当绥蕊给她撒娇时她会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下意识想躲开,比如每次听说花知白来
了倚红楼她就不会出房门,比如她会下意识逃避当年的消息。
清梨或许觉得自己目的没有达到,也没再向她透露更多的关于花知白的消息。
晏沽灯冷眼看着这些动作,颇有些很铁不成刚,“自欺欺人。”
花苒眉头微微皱起,“也可能是蛰伏……”
话没说完花苒久说不下去了,如果是蛰伏那梅妆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一点消息不打听,一点相关的人物不接近,她就是在
自欺欺人。
晏沽灯毫不犹豫地戳刀:“怕不是你觉得她在蛰伏,是你自己想自己在蛰伏吧?”
花苒:“……”
所以有一个不放过任何机会自己戳心窝子的朋友真的很糟心。
阮梦辞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好奇地问:“哟,什么事情说说看。”
花苒:“……没有。”
被揭老底的时候有个八卦的同伴也很糟心。
好在阮梦辞只是意思意思没真打算八卦花苒的事情,插科打诨一阵也就过了。
梅妆就这样又过了一两年,她来倚红楼时刚及笄不久,如今彻底长开,容颜更胜从前,但是这两年她一次又一次在夜晚把那
梨花钗子放到脖颈上,一次又一次在幻想的死亡里害怕地退缩。
她不敢向地位超然的花知白报复,也没有勇气对懦弱的自己下手,让自己去死去的家人面前磕头谢罪。
梅妆发现她快不认识自己了,她隐约还记得许久之前,刚来倚红楼的自己,好像远没有现在懦弱。
银妈也许发现,也许没有,但是发现了又怎么样呢?她不过是一个为倚红楼赚钱的工具罢了,一个工具的心情为什么要花心
思在乎?
梅妆想着想着,觉得算了吧,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好了,有命总比没命强啊。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梅妆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清梨给她说的,就在刚到青楼的时候。
“啊,原来我连活命的念头都是别人给的吗。真是窝囊啊。”梅妆颓然地想。
终于,倚红楼的梅妆终于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麻痹下变成了花苒她们在幻境开头看到的那个木偶花魁。
“……”三人都沉默不语。
一个活的灵魂被吞噬了,就在他们的眼前。
瞬间的悲哀淹没了一切的自我感情。
花苒缓缓吐出一口气以缓解胸口的窒息感,“所以,是每个凡尘的人都会经历这些吗?”
从保护他们的暖室出来,有防备活着没有防备地经历风雨,在风雨里迷失最初的自我。
她不禁想,修仙者也会经历这个阶段吗?彻底离开师父和宗派,她会过成什么样子呢。
花苒不知道,阮梦辞和晏沽灯也不知道,他们都不够格来回答这个问题。
“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去知道这个答案。”阮梦辞缓缓地开口。
梅妆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在这种沉重的时候,一丝庆幸蔓延上三人的心头,幸好他们有修为傍身,幸好他们有退路。
事情好像到这里就离结束不远了。
“以梅妆现在的状态基本不可能去报仇,之后肯定有最后有个因素刺激她下定决心。”花苒说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破江的
刀鞘。
阮梦辞被不断跃动的手指吸引力目光,准确来说是因为她袖子里的竹子把那根手指当成猎物了,想捕猎的本能让它在阮梦辞
手腕上不安地爬动。
阮梦辞对自家蛇的本能很无语,又在仔细盯着花苒的手看了很久之后更无语的发现这人手是真好看。
花苒手指修长,白如葱根美玉,指尖因为用力握着刀鞘而泛着微微的红。
阮梦辞犹豫了一下一直盯着别人的手是不是不太好,不过想到都是女子看看手怎么了?于是理直气壮地看。边看还边在心里
感叹,习刀的手都这么好看吗。
花苒早注意到阮梦辞一直在看自己的手,不过她只以为人家在看破江刀,还在想破江刀是好看,也不至于看如此之久吧。
就在两人心思各异地沉默良久后,晏沽灯出声:“我感觉这个因素要来了。”
梅妆在沉沦的第三个月的十五那天,看见了一个人,是涪郡郡承的女儿。
梅妆从早就被她刻意忘记的记忆力找到了李小姐的身份,郡承家姓李,在很久之前就被灭门了,李家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李家小姐原本像是游荡在人间的幽魂,她盯着梅妆看了很久,久到梅妆觉得毛骨悚然想要逃走。
李小姐捕捉到梅妆想要逃跑的动作,放声大笑起来,她笑了很久,笑道她捧着肚子都要站不住了。
梅妆看着她,不明所以,只觉得她笑得很瘆人像是身负仇恨的人终于大仇得报,燃烧余下的灵魂提供动力,换来一场不知消
失多久的酣畅淋漓的大笑。
李小姐抹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那双像死人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她,“宋小姐,好久不见啊,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嘛,没想到这
么多年过去你一如既往地软弱,真是不负所望啊。”
梅妆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李小姐,她甚至只见过李小姐两面。
可是李小姐的话就像一个巴掌,扇醒了迷茫中的梅妆。
原来她以为的毫无破绽只是自欺欺人,不,从一开始她就是在自欺欺人。
梅妆抬手抓住李小姐的手,声音颤抖,“李小姐,我自认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李小姐才止住笑,闻言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说你与我没有恩怨。哈,你们宋家是靠什么从一个低贱的小商卒变成一方富豪,无人阻拦的,你不知道吗?听人谗言拿我李家做垫脚石,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别
人的垫脚石,自作自受的滋味可还好?”
梅妆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张嘴想要问李小姐到底什么意思,但是嗓子像堵了棉花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来。
李小姐见她愣在原地,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天后梅妆听烟暮说那李小姐好像跳了门外的护城河,自杀了。
梅妆听到这个消息后呆坐了一整晚,第二天她开始去从客人们那里打探消息。
她的容貌让她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她知道花家除了和自己家以外和李家的灭门也有关系。
比如花知白的姐姐入了宫现在是贵妃。
比如绥蕊为花知白提供了不少消息。
比如清梨也是灭门案的一个推手。
她还知道她家也是李家灭门的关键推手,难怪啊,难怪李小姐如此恨她。
梅妆回想起李小姐那天的眼神,她记得那双眼睛,在看见自己的瞬间就燃起了恨的火焰,那火焰亮得她觉得惶恐。
梅妆猛然想起抄家前的那几天,父亲总是叹气,母亲温柔的笑里总是带着些悲伤,总是给她带府外点心的大哥也总是忘记这
件事,家里的饭桌开始逐渐安静。
原来她都知道,她知道家里即将迎来的灾祸,但是她紧紧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像这样就不会迎
来那既定的结局。
她才惊觉原来自己从以前便是这懦弱的样子。
梅妆看这镜子里的脸,那是她自己但是她却感觉到陌生。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盛满少女时代的天真,而下意识的流露出几分媚色却也再没有半分神采。
梳妆台上留下了湿痕,还有一把白玉梨花钗。
梅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迷茫,她望着天上的飞鸟发呆,望着天上的云发呆,只要没有生意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呆着,她已
经很久没有去过清梨那里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认识的人都已经和她家的案子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种初来倚红楼的孤寂感再次包围了她。
孤苦无依的浮萍要这么才能找寻到自己在天地的何方呢?
梅妆不知道,她甚至快想不起来家的样子了。
晏沽灯眼底不久前才重新回归的漫不经心散去了些, “终于有趣起来了,我很好奇她接下来的选择哦。”
花苒拿破江拍了拍他的背,语重心长“……少玩点变态的,小心我告诉莲薪。”
晏沽灯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莲薪可爱我了,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阮梦辞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想以后莲薪没了我看你怎么办。然后摸了摸手腕上的竹叶青,教育道:“竹子听话,以
后见到这种人绕道走,不安全。”
晏沽灯颇为骄傲地颔首,接受了这个“夸奖”。
梅妆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让烟茗和烟暮去采买的时候多带了些银钱,让她们找了城里一个爱财如命的大夫,从哪里买了蒙汗药。
“她是想要整座楼都陪葬吧。”花苒语气平静地阐述着事实,眼里带了些探究。
阮梦辞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确实没有想到花苒会好奇,不转念一想能和晏沽灯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花苒注意到阮梦辞的眼神,笑道:“你以为我会觉得她很可怜,感叹人心易变吗?”
阮梦辞没说话,她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
晏沽灯看了看她们,又撇过头。
花苒这下是真笑了,“看来我给阮师妹留下的误解很大,不过现在也没空向师妹解释了。出去再说吧。”
阮梦辞耸耸肩,没接话。
出去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出去就天各一方没有任何联系了呢。
晏沽灯拿扇子挡住自己,觉得自己很多余。
梅妆早就打探好花知白会来的日子,在那天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其实也没什么,也就蒙汗药和白绫。
在动手的前一天梅妆想起清梨泡的茶,那是在这里为数不多和家里像的东西,她还记得清梨的琴声,那是她这些年平静的来
源。
她想起绥蕊会给她带点心,那点心是大哥之前经常带给她的那种,甚至连味道都分毫不差。
梅妆没有问绥蕊这点心是哪里来的,没问绥蕊是否认识她大哥,因为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
她想起来大哥有段时间一直笑嘻嘻地说他马上就能把嫂子带回来了,可是后来,大哥再也不说了,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
可能是发现绥蕊和花知白的关系的时候吧。
梅妆突然觉得就当一切都算了好了,什么复仇,什么恩怨全部都去死好了。
就当她在倚红楼赎罪,为自己的父亲害死了李小姐的父亲。
梅妆看向那条白绫,自缢的想法出现在脑海。
可是若她死了,谁又来为她们一家向花家讨债呢?明明花家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啊。
……
闻人淮在楼外布置了一个较为结实的阵法,免得误伤百姓,还顺便给山上的师父写了封灵书,说明情况。
闻人淮正抱着又睡过去的阿淮,坐在椅子上等着花苒她们出来。
他看着阿淮,阿淮毕竟是个小孩子,阴气太重让他感觉不舒服,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要赶快把阿淮送出去。
阿淮迷迷糊糊地抓住了闻人淮的衣服,闻人淮叹了口气,还是醒了再送吧,抬手给阿淮罩了一层灵力隔绝部分阴气,然后自
己闭眼打坐。
突然,闻人淮睁开眼,在大厅荒废多年的舞台上,多了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头戴梅花,跳着舞,那舞节奏轻快,闻人淮却
觉得莫名那舞女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