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玉观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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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薇哭累了，竟然睡着了，直到听到有人轻声呼喊她：“薇薇，薇薇。”
她从膝盖上抬起头，全身都麻木了。
“昀哥哥！”
“过来，你饿不饿？”
苏薇努力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只脚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一触地便酸麻的疼，让苏薇龇牙咧嘴。
“你的腿怎么了？”靳昀隔着窗户焦急的追问。
“没什么，蹲久了。”于是拖着一条腿挪到窗边。
“老师为什么吧你关在这里。阳阿姨知道吗？”
苏薇晶亮的大眼睛又闪现泪光。
“怎么了？别哭。”靳昀伸手握住苏薇的小手，她脸上浮现了痛苦的表情，靳昀掰开她的手，才发现这只手上满是血迹，结了一层暗红的痂：“打架了？”
她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靳昀眼中满是怜爱：“我去给你买吃的。”
“别。”苏薇反手拉住靳昀：“昀哥哥，我只要你陪着我，我不饿。”
“傻，我饿呀。我去买点吃的，顺便打个电话回去，很快的。”靳昀安慰的摸摸她的头，飞快跑开。
夏末、正午，骄阳似火，虽然有风，但靳昀跑回来还是满头大汗。亚麻色的发丝粘在额角，毫不损其俊美，反添一丝慵懒，让人信赖、亲切的感觉。靳昀单手撑在窗棂上，轻松一跃，瞬间便翻过半人高的窗台，身轻如燕。
两人排坐在墙角，吃过便当，苏薇的话越来越少，眼皮越来越重。
“过来，靠着我睡吧。”靳昀指指自己的肩膀，眸中含笑。
“好。”苏薇亲热地搂着昀哥哥的手臂，斜斜地靠着他，他身上透着霜雪的清香，如此暴热的时节，肌肤如雪一般幽凉，苏薇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熟。
靳昀一动不动地倚墙坐着，困意如浪，一阵阵袭来。
身旁这个小人儿柔若无骨地依靠着自己，他不禁侧过脸看她：鸦鸰般乌亮的发丝，娇滴滴的粉脸，柳叶秀眉难描画。她身上有一股馨香，淡而隽永，似乎必将从他生命的这头延伸到终点。
她的存在恍若一种宿命，让他联想到一句诗：如果前世我是卖画的书生，也许，你便是那幅难舍的水墨幽兰。
他心中涌起一阵怜惜：仿佛昨天，她还是一个任性蛮横的小公主：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大哭一通、撒起床气，她的哭声像闹钟一样准点；每天三餐挑食的很厉害；每天晚上都必须要人陪着才能入睡。
那一夜，迷糊中他隐约听到的杯盘破裂声、哭喊声，那般遥远，如噩梦，让他不愿醒来面对，却真实的发生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
对他而言的噩梦，对她，却是真切的现实。
她仿佛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早上不再隔着两重门还能听到她放肆的哭声，她家仿佛一下陷入了寂静，有多少次想去找她玩，可伏在她家门板上听屋里的动静，静的让人害怕，没有笑声，没有人语，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很怀念她蹟着鞋子吧嗒吧嗒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她大呼小叫的声音、她如银月般摄人心魂的笑声。
一夜之间，她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拔节成长出了与年纪不符的苍凉冷漠。
他很想为她做什么，可他能做什么？
自己也不过十二岁，不能为她撑起轰然坍塌的天，也不能带她逃出山崩地裂的地，也不能拂去她眼中的泪，更不能替她找回纯真无忧的童年。
恐怕，她的童年便在七岁划上句号，从此要面对的，便只有苦痛和沉重。
靳昀突然被内心的这个想法深深刺痛。
这种痛，有别于从小抚育他的爷爷永远离开的痛，有别于悉心照料的花草在一夜秋风后全部枯死的痛；这种痛，从未有过，莫可名状，伴随这种痛而来的，是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
他换了个姿势，将她轻轻的搂进怀里，让她睡的舒服些。
风吹过窗棂，悄悄轻抚这两个相偎而眠的小孩。
*
靳昀被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惊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俯视自己的年轻女老师，以及老师身后那个一脸惊讶的小男孩。
靳昀轻拍苏薇：“薇薇，起来了，老师来了。”
苏薇睡眼惺忪，嘟着小嘴，缓缓站起来。
“靳昀，你是苏薇的什么？”
想来这所小学是无人不知这个素有“天才”之称的少年了。
从四年级开始便连续夺回全国奥数冠军，而且她母亲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在本市培养出了一大批音乐特长生，龙生龙、凤生凤，自然小小年纪的靳昀在钢琴上颇有天赋。
且不论靳昀父亲是市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单是这个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画，又聪颖俊美的少年本身已足够让人骄傲瞩目了。
天下的父母，是无不愿意自己的小孩能够像靳昀这样出类拔萃的，这位年轻老师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我是她哥哥。”
“亲哥哥吗？”她不记得靳主任有两个小孩呀？
“是假哥哥。”苏薇忙接口说，把老师逗乐了。
“我们是邻居，我爸爸跟她妈妈是同事。”
“哦，是这样。”
“老师，苏薇犯了什么错？”
“是一场误会，不过苏薇打人就是不对了。既然是误会，罚也罚了，就算了。”说着打了个马虎，挥挥手让他们各自走。
苏薇自然是高兴，不用叫父母来了，但靳昀似乎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老师，不管是怎样的误会，您都没有权利扣押学生。而且让这么点大的小孩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倘若出了一点差错，那就是教学事故。”
女老师身子一僵，只听闻他的聪慧，没料到小小年纪竟心思过人。她当时只想到被打学生的父亲在本市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开罪了别说工作不保，恐怕以后再这块地方都混不下去了，经靳昀这么一说，她倒是后怕了，冷汗涔涔。
是啊，万一苏薇翻窗出去摔断了腿，或者独自跑回去在路上被车撞了，她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而且刚刚才得知本是他错在先，不该捉弄同学的，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只想赶紧了结了这个事情回去给儿子做饭，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女老师蹲下去，拉过苏薇的手轻言细语的说道：“薇薇，老师错了，对不起。”
“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打人的。”
“好了，快点回去准备上课吧。”
三个小孩迅速走了出去。
一直不啃声的小霸王突然回头，对着手牵着的两人喊着：“小媳妇，大老公，羞羞羞！”
一瞬间围满了驻足观看的人，苏薇胀红了脸，死命挣开靳昀的手，飞快的跑进了教室。
靳昀本来想劝苏薇不用理会他人，可她转身就跑，他只能笑笑，往自己班走去。
那个小霸王不依不饶，挑衅的盯着他。
靳昀满是不屑地回敬他一个冷眼，心中只把他当成一个小毛头而已，不值得动怒，更莫说澄清什么的。
小霸王见没收到预期的效果，正要恼，可是眼珠子一转，唇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硬的不行捏软的。
*
苏薇刚上完厕所出来，便被一群人堵在了厕所门口，又是他！
“你太过分了，女厕所也来！”忍无可忍，苏薇恶狠狠的冲他喊。
他只是怪笑，做作的打了个响指，真是学活了电视里的□□老大，落在苏薇眼中一阵鄙视。
那些把苏薇半包围的小男生们，收到他的指令便齐声大喊：“小媳妇，大老公，羞羞羞！”
苏薇白皙的小脸霎时绯红，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流出，她瞪着那个一脸奸计得逞的肇事者，心一横，便向他冲了过去。
谁道她像发怒的狮子一样朝自己冲过来，小男孩心下大叫不好，却来不及闪躲。
剧烈的痛，来自胸口，也来自后脑勺！
他睁开眼睛，正对着那张写满愤怒的小脸，他想推开她，然后恶狠狠的踹她一脚。
突然有人大喊：“老师来了。”
那群帮凶瞬时作鸟兽散。
他分明看到那双墨玉般剔透的眼睛前一秒还发出噬人的光，下一秒就透出了惊恐。
他离她那么近，以至于那双泪盈盈的眸子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有种不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
一滴泪，温热的滑落在他唇边，滚进口中，有一丝咸，他震惊了，原来泪水是这般滋味。
从出生到现在，他似乎还没哭过，从来都是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他，他都忘了着世间还有让他感到疼的东西。
苏薇翻身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小的心里盛满了恐惧：完了，这次逃不脱了，为什么总是他，他就是恶魔，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薇被一只小手从地上拖起。
这只手不大，却劲道十足，正捏在她手心的伤口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魔鬼还是不肯放过她么？她想缩回手，却被他霸道的掰开。
“怎么回事？”他真的被吓到了，这只手伤痕累累，满是血痂。
他的心中有一种疼，不是发烧时针刺入皮肤的疼，不是打架后擦伤的疼。
那种疼，如同流水一样漫过，缓缓，却持续地疼。
心如海绵，吸满了那种疼，胀的难受。
“苏薇，你又打架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女老师无可奈何，又不能太大声，也许是靳昀那锐利的目光，阻拦了她怒气的爆发。
“老师，我们闹着玩的，没事。”
他将她的手牵在身后，不让老师看到她手心的伤，那是专属他一个人的疼，不许别人因此而怜惜她、呵护她，只许他一个人因此而心疼。
苏薇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这个人明明站得很近，感觉却很遥远，刚刚还一副“我就惹你，你敢怎么着”的样子，明明是他设的圈套，现在又来扮演好人。
“没事就好。”老师乐得他们没事，有事她还烦呢：两边都不能得罪，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苏薇见老师走后，抽回手，便向教室走去。
这次他没有捉弄她，而是顺从的、轻轻的放开她，他怕一用力便碰疼了她。
他默默地跟在苏薇身后，头一次细细地打量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孩：柔柔弱弱，却透着一股倔强和不屈服，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恰形成一个天使头顶才有的光晕。
其实她笑起来挺像妈妈口中的安琪儿，只不过，他看到的更多是她被激发了的另一面，谁叫他总是忍不住惹她呢？
小霸王从那次事情之后，没再找苏薇的麻烦，两人有时候遇到了，目光也只是冷冷的错开。
苏薇总是一个人来去，而他呢，总是有一大群追随者。
*
日子不紧不慢，广玉兰已经从花苞中挣脱出来，迎着微风，在宽阔的绿叶间落落大方地盛开。
苏薇每次看到广玉兰都忍不住想到冰山雪莲，那宽大的花瓣，金黄的花蕊，既像傲雪而立的雪莲，又如画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
每当别的小孩在操场上玩闹，苏薇便悄悄爬到行政楼的二楼，因为这儿恰好可以看到这高立树端的纯白的花朵，由于校长办公室也在这一层，所以很安静，正适合托腮凝思的苏薇。
突然，那一树巍然不动的绿叶一阵颤动，树叶连带着枝端的花朵向下坠去。
苏薇惊醒，趴在护栏向下望去，正对上一双狡黠的黑眸，他目光中尽是讥诮，手中拿着一杆竹子。
苏薇疯了一样奔下楼，看着一地的残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难受，却忍着不哭，等到众人都散去了，她还只是站着。
“薇薇。”
抱着一大摞作业的靳昀远远的看到站在一地落花中发呆的苏薇，着急的走过去：“你没事吧？”
他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她却依旧没动。
他看出来了，她是在心疼那些花。
于是他放下课本，蹲下去，一片一片，一朵一朵地将那些广玉兰收进怀中。
“花开尽了，便逃不了从枝头跌落的命运，就算没有外力的作用，总有一天它们自己也会凋落，这是它们的归宿，来年，它们又会回到枝头的。”
苏薇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清亮的眸子早已蓄满了泪水，一眨眼，泪滴便扑簌地滚落下来。
靳昀牵过她的手，领着她走到树下，两人小心的将花瓣一片片铺在树根边。
“等下雨了，这些花就化作树的肥料，被树根吸收，然后长出花苞，来年便又开放了。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靳昀笑笑，揉揉她一头乌黑的发丝，半是哄半是劝地说：“别伤心了。”
“恩。”
苏薇的手指轻柔的抚过肥厚丰盈的花瓣，这些花一旦离开树枝便不再纯白。
那些折落的伤痕被风一吹便化作一条赤红的痕迹，慢慢的，整朵花都会失去纯白变成褐红，渐渐萎缩老去，最后变成一堆肥料，无处可寻。
远处的乒乓球台上坐着一个人，他双目一瞬不瞬的密切注视着这边，眼睛尽是愤怒，若目光能化作利剑，他早就把树下葬花的两人刺个死去活来了。
看她伤心，他也难过，但却对这种难过似乎上瘾了，就好像口腔里长了一个溃疡，明明用舌尖去舔会很疼，却忍不住反复的用舌尖去舔。
对于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而言，他只是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不曾花更多心思，蛮横的不惜用粗暴的方法去引起她的关注。
无奈的是，越是这样，她越发沉静、越发冷漠，连正眼都不屑看自己了，倘若是妈妈，他可以用肉乎乎的双手捉住妈妈的脸颊，强迫妈妈眼中只有自己，可惜他不能用这种方法去对她，她只是一个别人家的小朋友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玉观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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