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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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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夏千沉咬着牙骂了一句,“你可真会挑地方!”
钟溯啧声,“我进来前又不知道。”
夏千沉瞪他,“那你现在怎么知道的?”
钟溯警惕地看了看旁边,又压低了些声音,更靠近他,“因为刚才旁边跟调酒师买奶茶的两个姑娘在……亲。”
“……女、女孩子亲一下怎么了嘛。”
“可她们亲了五秒钟。”钟溯说。
夏千沉平复了一下心情,质问他,“我靠你居然偷看别人接吻?”
素质极差!
钟溯:“我能怎么办,纸巾盒在那个方向。”
说完,钟溯用手里的抽纸捻掉夏千沉嘴角的酒渍。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会被当作异端叉出去吗?”夏千沉真诚发问。
钟溯说:“别这么慌,我们是消费者,这年头生意难做,他这酒吧都愿意卖奶茶了,不会把直男叉出去的。”
那个刚刚来搭讪的年轻人回到朋友那边,十分失落地说:“那小帅哥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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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溯说给他点时间,夏千沉就很耐心地整个假期都没再去过他打工的那个餐厅。
假期最后一天的晚上,夏千沉在储物箱的最底下翻出了一双老旧的赛车手套。手套内侧绣着三个字,林安烨,他爸爸的名字。
夏主任把他爸爸的所有关于赛车的东西都烧光了,千防万防,夏千沉还是走上这条路。
夏千沉盘膝坐在地上,然后鬼使神差地,把这副手套戴上。
像他看过的热血漫画一样,这种东西似乎能冥冥之中传递一些力量,又或者产生什么共鸣……
然而回应他的是自家门铃。
钟溯买了点饮料和啤酒,还有些薯片巧克力之类的零食,总之就是便利店里这个时间还有的,他都拿了点。
夏千沉:“怎么了?”
钟溯的视线放在他手套上,“你这是……”
“哦。”夏千沉说着,摘了下来,“没什么,呃……旧物,你有事吗?”
“聊聊?”钟溯问,“和你说说我为什么这么穷,还有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跑环塔。”
夏千沉笑笑,让个身位,“请进。”
“看着也不穷啊。”夏千沉扒拉着钟溯带来的东西,“我能喝这个吗。”他拿出唯一一盒巧克力牛奶。
钟溯脱掉外套,“喝吧。”
夏千沉的家是无隔断装修,270平方的大平层,位于A市高端小区,16楼全景落地窗。
他想了想,拉开窗帘,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戳上吸管,“聊吧。”
“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景燃是有些伤痛才退役的吧。”钟溯单手打开罐装啤酒,侧了侧身,去和夏千沉的巧克力奶碰了个杯。
夏千沉点头,“记得。”
“他……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我前两天征求了他的意见。”钟溯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他说可以告诉你。”
“没关系。”夏千沉说,“我不是太好奇,不用这么严肃,他想保留这个秘密的话,不用告诉我。”
钟溯看着他,平静地看了一会儿。
直到夏千沉觉得有点诡异了。
“景燃会退役,是因为他脑袋里长了颗肿瘤。”钟溯说,“我们在环塔SS9昆仑天路上,我出现了指挥失误。”
“飞坡落地时车身不平,景燃的脑袋狠磕了一下……虽然他一直告诉我,这颗肿瘤从环塔前开始就有了……”
“医生说他只有2到8年的时间,我觉得无论有没有我指挥失误的原因,我都不能看着他等死。”
夏千沉听完,舔了舔嘴唇,“你是不是觉得……飞坡落地的撞击,让他的病情加重了?”
“嗯。”钟溯点头,“后来想想,那是个不能飞的坡,海拔太高,人缺氧车也会缺氧,我疏忽了。”
夏千沉放下牛奶,转而去开了罐啤酒,“然后呢?”
“景燃不想治了,你也知道的,一旦开颅做了手术,他这辈子都不能再上赛道。”钟溯和他碰杯,两个人各灌一大口。
钟溯接着说,“但我一直强行带他去医院,换着城市,换着医院,看了不少专家,但那颗肿瘤的位置在脑动脉附近,看过的医生里,没有一个敢开颅。”
夏主任是外科医生,夏千沉多少也懂一些。
“可就算他不开颅,也不能再……上赛道了。”夏千沉说,“但病还是要看的啊。”
“他这人挺犟的,而且确诊之后整个人心态有点扭曲。”钟溯叹了口气靠下去。
夏千沉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灰雀山勘路的那天,路虎险些侧滑,钟溯松了安全带扑过来挡住自己的头。可能是触发了钟溯的某些恐惧,“在灰雀山那天,你也是不想我撞脑袋?”
“有一点。”
两个人沉默地喝了两罐酒,夏千沉说:“所以你需要钱,继续让景燃去看病。”
“嗯……”钟溯苦笑了一下,“他去环游世界了,他也不要我的钱,他把我一直转钱的卡号销掉了。我也不是真穷,我有存款,我是想……想多存点钱,万一他哪天想开了还想继续治,那到时候他需要多少钱,我都能拿出来。”
夏千沉点头,“我懂了。”
“千沉。”钟溯转过来,看着他,“景燃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兄弟,他家对我有恩,我没有爸妈,是景燃爸妈把我养大的,景燃的家里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夏千沉错愕地问,“那这种事……怎么瞒呢?”
“景燃说拖着吧。”钟溯又跟他碰杯,“两到八年,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
夏千沉挪了挪位置,凑近些,拍拍他肩膀,“你……你乐观点,没开颅,没做活检,还不知道肿瘤的性质,什么都有可能的。”
钟溯点点头,“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但景燃不公开的原因,就是不想消息传到他爸妈耳朵里。”
“哦没事,我能理解的。”夏千沉笑笑,“我们跑一次环塔,把能接的广告全接了,把世界上的外科医生全捆起来给景燃会诊。”
钟溯噗嗤一声笑出来,“牢底坐穿啊朋友。”
“其实……”钟溯完全靠在沙发背上,“说出来轻松多了。”
“真的吗?”夏千沉只坐了沙发的前边一小截,回头看他。
钟溯点点头,“我以为我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其实……被你撞见在餐厅兼职,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啊,我还开网约车呢。”
钟溯坐起来,用啤酒罐冰了一下夏千沉脸颊,“你用保时捷开网约车啊。”
“嘶。”夏千沉蹙眉,“冻脸,我的意思是不偷不抢的,赚钱哪里不好意思了。”
“……我也不知道。”钟溯好像喝得有点懵了,“就是,就是让别的认识的人看到的话没什么,比如娜娜啊,老胡啊,但不想被你看到。”
老胡是他们的维修大工。
“哦,我在你心里还没有跟老胡亲。”夏千沉佯装懂了,继续喝酒。
钟溯扑过去抢走他啤酒,“你可别喝了,开始说胡话了。”
“说出来真的轻松吗?”夏千沉又问。
外面月至中天,全景落地窗被擦得很干净,外面城市夜景像电影镜头。
路灯、车灯、霓虹灯。
夜空看城市,也像是在看银河。
夏千沉放下啤酒罐,走过去拿过那副赛车手套,递给钟溯。
钟溯也放下酒接过来,这幅赛车手套看上去有年头了,钟溯甚至不敢太用力地拿,捧在手里。
“这是我爸的,你翻开看看。”夏千沉拿起酒又喝了一口。
钟溯轻手轻脚地翻开手套口,林安烨三个字让他整个人身形一僵,定定地坐了良久。
直到夏千沉已经又打开一罐啤酒,钟溯才缓过来。
“那天和我妈在餐厅里碰见你,我们去给我爸上坟来着。”夏千沉说。
纵使喝了酒,钟溯也恍然明白。夏主任不想让夏千沉开赛车,因为林安烨死在了达喀尔拉力赛。
放在二十多年前,林安烨是拉力赛业内的风云人物,甚至时至今日,林安烨依然为人津津乐道。但聊到最后,往往都是一句“可惜了”。
“我跟我妈姓,因为他在达喀尔拉力赛上去世的两个多月以后我才出生。”夏千沉说,“我妈很恨他,不想让我和他有一点关系。”
钟溯小心地把手套放在茶几上,“能理解。”
“没想到吧。”夏千沉笑着说,“你说这是DNA的力量吗?我家里从来没有和赛车相关的东西,但我现在居然也成了个拉力赛车手。”
“可能吧。”钟溯和他碰杯,“这世界还是挺玄的。”
夏千沉叹了口气,半躺下来,“麻烦你,去把灯关了,好刺眼。”
客厅的灯关上之后,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城市光。
城市很贪婪,一边让自己发光发亮,一边又希望星星也能不遑多让。
夏千沉偏过头,看着窗外,客厅里的灯关掉后,他能看清楚外面。
24小时不停歇的车流,永远有人在奔波,城市永远在忙碌,人们各奔前程,人们每天都在客气地笑着,拼搏着。
梦想在这个年代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多少人的梦想从走出校园的第一步就被城市压得稀碎。这个光鲜亮丽的,杀人不眨眼的城市。
所以夏千沉可以理解妈妈,也可以理解爸爸。
妈妈想要家庭和责任,爸爸想要毕生的梦想。
妈妈希望在城市安稳度日,爸爸希望驰骋在沙漠荒原。
他忽然有点想哭,然后他转了过来,醉的两颊微红,看着钟溯。
他问:“如果有天,我也死在赛道上,我妈会像恨我爸一样恨我吧。”
钟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你死在赛道上,我也活不成。”
“那你就不用面对我妈了,是好事。”夏千沉说,“我妈可凶了,到时候把你活着解剖,生拿你肾去做肾/源,还有你的肝、心、眼角膜,皮也可以割下来,植给别人。”
钟溯无奈,“那还是……希望我们都死得其所。”
“祝我们死得其所。”夏千沉举杯。
“祝我们死得其所。”钟溯和他碰杯,一仰头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