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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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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老五平常就和他不是特别对付,一听此话,立刻行动,一边一个把林少峰给架到老大面前。
“大哥,怎么了?”逃走眼看是不可能了,林少峰只好硬着头皮问。全宿舍都知道,老大平时特好说话,然一旦发起脾气来绝不含糊,谁也劝不过来,“谁惹你生气了?”
“大哥?”老大从鼻子里狠狠地哼一声,“这里---有人把我当大哥了吗?”
“当然!”小六插嘴,老二威严地瞪他一眼,小六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小六,你说,我们结拜的时候怎么说的?”林少峰那声“大哥”到底让老大的声音微微柔和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个瞬间。
小六是上海人,白净净胖乎乎戴副眼镜有点国宝的风范,平时跟林少峰很要好,但论年龄个头都是最小的,难免有些墙头草。
“五楼在上,三楼在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小六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老四接着说!”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泡到妞!”林少峰把当初拜把兄弟的誓言说完,一边说一边想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啊?”老大一拍桌子,“老四,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今天你得给个说法!我比你大两岁,就算同年同月同日泡到妞,也比你迟了两年,你个小白脸,小伤个胳膊,一大堆女生乌央乌央哄上来给你喂饭,哪天轮到我,就算整个胳膊没了估计也没谁理!当初说好的,兄弟之间,无话不说,喜欢谁,告诉大伙,交女朋友,得弟兄们见过,得同意,是吧?你呢?那谁,那外语系的妞,弟兄们知道吗?”
“不知道!”老二说。
“弟兄们同意吗?”
“不同意!”老五说。
“弟兄们都不知道,都没同意,你单独行动也就算了,天天广播喇叭里瞎唠叨个啥?知道不,整个政法学院男生都被你唠叨臭了!你丫说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好啊,你自己不想上吊,起码别碍着我们这些想寻短见的,行不?现在好,你丫一高兴,三下两下整个林子都给砍了,干哈呀你?”老大满脸通红,越说越气愤,“你个王八蛋,干哈呀你?分了手还他妈跟人捣乱要分手费,骗谁呀,你没钱花?真没钱花你找我呀!”
一直没说话的老三这回儿平静而沉痛地加了一句,“我们跟新闻系女生联谊宿舍的事,不成了,她们听了这几天的点歌台,说政法学院的男生太可怕了,不能跟我们联谊宿舍,”然后补上一句,“我们都还没提你就是我们宿舍的呢。”
林少峰所在的男生宿舍,和很多男生宿舍一样,有一个内心忠厚度高而外表待见度低的老大。老大上学晚一年,小学时又因病留了一级,在大学里已经开始向“老大难”的方向迈进了。
这回联谊宿舍的事,老大筹划了很久。他对一个新闻系女生心仪已久,那女生长得挺不错,难能可贵还是老大东三省的同乡,一声“你瞅哈”让老大从此闪了腰。在南方人一统天下的Q大,老大激动得仿佛一只男企鹅在北极遇到了一只女企鹅,啥都不会说了,只剩下一句馊馊的“原来,你也在这里。”
老大小心翼翼,怕打草惊蛇,拐弯抹角地跟对方宿舍舍长联系上,提议联谊宿舍,人同意了,老大几乎乐翻,天天琢磨着搞什么活动,这一下恰如晴空霹雳。
林少峰这下明白老大的火从何而来,心想坏了,这打击可真不小,难怪老大那耿脾气给勾了上来。
“大哥,没事,没事,女生就这样,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林少峰硬着头皮,“过两天再跟她们去说说。”
“说个屁!人已经跟中文系一群王八羔子联谊了!她们联系了两个男生宿舍,我们和中文系的,集体打分,本来是我们分高,这下好了,听了你那破事,每人给我们扣五分!”老大眼圈都红了,“你说中文系都是干哈的,背个小诗写个情书当饭吃似的,没几天估计就……全沦陷了!”
“啊?她们找联谊宿舍还搞投标打分啊?”林少峰忍不住,“我本来就不稀罕跟她们联谊,这种女人,不要也……”
“还嘴硬!”老大又一拍桌子,仿佛已经看见心上人的纤纤玉手落在了某中文系衰人的爪子里,刹那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是能忍,孰不能忍,弟兄们,上,给我扒了老四的裤子,废了他!”
兄弟们人多势众,加上林少峰一只胳膊还缠着绷带,没怎么挣扎就让他们给按在了床上。
“小六,从你开始,不许手软,否则连你一起打!”
“林少,sorry了!”小六为难地说完,一闭眼,举起尺子,“啪啪”开打,劲儿却不小。
“每人十下!”老大命令。
老三比较够意思,雷声大雨点小,老二老五则几乎都下了狠手—他们在那个新闻系女生宿舍里也有目标,这下煮熟的鸭子飞了,一腔怨气都发在林少峰身上。
兄弟们到底还够意思,不会真正废了他,但一顿尺子下来,林少峰只觉屁股像吃了顿丰盛的鸳鸯火锅,火辣辣的痛,而心中的羞辱更是一言难尽。
“告诉那些女生,从今天开始,不许给他喂饭,”老大下令,“饿死他!”
兄弟们拿起下午考试要用的文具,扬长而去,小六躲躲闪闪地从自己床头拿出一瓶红花油趁人不注意扔给林少峰,也走了。
林少峰趴在自己床上,又急又气,终于了明白“恼羞成怒”是什么意思。
他打开床边柜子的抽屉,拿出一块精致的女式手表,呸了一口,正要狠狠往地上砸去,就在这个时候,点歌台节目又响起来,“外语系96英语经贸的方越洋同学为政法学院95国际经济法的林少峰同学点播周华健的‘花心’,”他的手停住了,“想对他说,我很佩服你对‘花心’这首歌的独特见解,相信全中国所有听这首歌的人,能这么理解歌词的不会超过十个。”
林少峰愣住了,心想这不是我损我们家老爷子的台词吗?
“俗话说,仁者见仁,内心不正,才会把歌词想歪。如果你想要补偿,请尽管来找我,不过我提醒你,补偿不等于敲诈,请尊重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
林少峰端详着那块手表上小坠件里那张微小而泛黄的照片,里面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微笑,旁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他扬起表又要扔,手举到空中,到底又放了下来。
他叹口气,“死八婆,我猜这该是你小时候吧?不算太难看哪,怎么长大了说话动不动夹枪带炮还特喜欢跟人动手呢?这副德性将来谁敢娶你?温柔点会要你命啊?我连认都不认识你,已经把我害成这样了,你是扫帚星下凡吗?”
林少峰摇摇头,呸呸两口,无可奈何地把手表扔回抽屉。
“这到底怎么回事?”新来的夏副校长在办公室里皱起眉头看着对面的马院长和孙教授,“两位就是这么管理你们的院系的吗?这两天学校里到处都在说,政法学院的男生跟外语系的女生闹分手,天天在点歌台里实况转播,成何体统!”
“我来这个学校时间不长,但很多问题已经看得相当清楚了,学术上也许还不错,但是风纪不行,需要整顿,严肃整顿!”夏副校长深恶痛绝的样子,“自由散漫,放任自流,学生会就是个三不管地带!我自己的女儿明年高考,我太太也想让她上本校,可这副样子,作为家长,怎么能够放心?”
“这件事情麻烦二位好好抓一下,从快,从严!”
孙主任和马院长仿佛两个倒了霉的一年级小学生被严厉的班主任教训了一顿,灰头土脸走出夏副校长办公室。
走到底楼出口的大玻璃门前,孙主任习惯性地拉开门,礼貌地示意马院长先走。
“我怀孕了吗?”
孙主任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问,我怀孕了吗?”马院长一反平日见人面带三分笑的波斯猫形象,紧板着脸,脸上露出深深的法令纹,成了一只阿兹猫。
“没有。”孙主任踌躇一下回答。
“那我残废了吗?”
“也没有。”
“我是女人吗?”
“不是。”
“那你给我拉什么门?老幼病残孕和妇女才需要照顾,我一个大男人和你年纪差不多,不必殷勤,”马院长冷冷地问,“老林说孙主任最擅长假惺惺这套面子功夫,以前缺乏感性认识,今天算是充分领教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孙主任被他说得恼火起来,心想夏副校长无非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又缺乏学术水准只好拿着“风纪”做文章,你跟着起什么哄?
“孙闻天你应该知道,老林的儿子也是我的干儿子,那孩子有点少不经事,可人不坏啊,明明两人素不相识,你们外语系的女生打伤了他,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过,连赔偿金额都初步商定好了吗?到现在,竟然全校都在说他们谈恋爱闹分手还说老林的儿子跟人家要什么分手补偿费!这到底是为什么?”老马连珠炮似地发作了,“不想赔钱,甚至不肯认错,不能直说吗?非要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曲里拐弯捅刀子损害人家名誉吗?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可怕呢?”加上一句,“我都不知道…是这个小女孩子心机特别深,还是有人背后指使!”
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孙主任,“老马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有些意气用事可以理解,你何必上纲上线呢?”
“意气用事?不是我要上纲上线,这次你把老林得罪大了。”
“得罪就得罪,他什么时候看我顺眼了?”
“所以你就指使学生借题发挥把他儿子搞臭?”老马脱口而出,“太阴险了吧。”
“马国梁你说话要负责任!”
老马到底是个忠厚人,他口气和缓一点,“孙闻天,信不信由你,昨天老林给我打电话,骂了你整整半个小时,我还帮你说话。唉,也是,老林这个儿子不太听他的,老林想劝他,还要让我出面。我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这件事,好好处理,给老林一个交代,毕竟,校园就这么大,你们以后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老马抬高声音,“这一下,我和老林都认为,那个叫方越洋的女生,应该公事公办,按律处分,还林少峰的清白,孙主任看着办吧!”话音落下,老马顾自拉开玻璃门,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孙主任怔怔地看着老马的背影,苦笑地摇了摇头。
方越洋走进孙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和陈副校长打电话。
“管院有学生集体提出,把外语系的原声资料室对外开放。”
“他们管院的要求怎么那么多呢?”孙主任立刻头大了,“上回专业八级考试,现在又是原声资料室,他们想干什么?”
“想好好学习啊,他们说,这样能提高外语系资源的利用率。”
“那他们打算拿什么资源来交换呢?”
“林院长表示管院的期刊室也可以对外开放。”
“帮帮忙,管院的期刊室里除了‘半月谈’‘瞭望新闻周刊’还有什么?谁会稀罕他对外开放啊?”孙教授很不高兴,“你知道我们的原声资料室花了多少投入吗?”
“闻天啊,”陈副校长慢悠悠地说,“这个我早就跟你说,问题就在这里,你看,花那么多投入,搞好了,自然会有人羡慕,想来沾光,这是人之常情啊,那你干嘛花那么多投入呢?老是跟学校要钱要资金,你们外语系,不就学个语言,每人弄个短波收音机听听BBC,VOA什么,再通过外教搞点原声音像,考个四级八级就好了吗,作为应用学科,弄那么大个原声资料室干什么?”
“二哥,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知道很多人把外语系看成应用学科,但我的看法不同,”孙主任耐着性子跟这头牛弹琴,“外语是一门人文学科,我希望我们的学生不仅会说一门或者多门语言,更重要的是,具有一种视野,一种胸怀,这样将来他们才能走得高,走得远……”
不出所料,陈副校长不耐地打断了他,“闻天啊,我又得给你泼冷水了,你这么高瞻远瞩,你们系里那些学生会领情吗?你们外语系一大堆小姑娘,你去问问,十有八九的目标是毕业后进个好单位舒舒服服当个花瓶再嫁个好男人,有多少人对你的视野,胸怀感兴趣?”
孙主任紧紧皱起眉头。
“长话短说,我还要开会,你要是不愿意向管院开放你们的资料室,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理由就是,出学校后门,走一百米,就是盗版光碟一条街,五块钱一张碟,他们想看什么自己买去,不要来占外语系的便宜!”
“闻天我提醒你,作为一名高等教育工作者,这么说话是很不合……”
陈副校长握着话筒,有些惊愕。平生第一次,他的电话被别人挂断了。
孙主任“啪”地重重放下电话,理理衬衫领口,余怒未消,说了一句“岂有此理”,才注意到站在门边的洋洋。
“啊,你来了?”他示意洋洋坐下,然后把办公室门关上。
“跟人吵架呢?”洋洋问。
“啊……不算吵架,算是…讨论吧。”孙主任有些尴尬。
“您那套关于胸怀视野的说辞,我倒是挺欣赏,”洋洋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虽然您肯定有自己的目的,至少听上去道貌岸然。”
孙主任往座椅上靠去,两手抱在胸前,把玩着手里一支钢笔,“洋洋,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
洋洋耸起眉毛,点点头。
孙主任斟酌一下,开口,“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大概是个草包,充其量,一个运气比较好的草包,”他转动着手里的笔,看着笔帽在阳光下的投影,“其实我也没有高看过自己,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界上,绝对有人比我更草包,比如这个外语系,从前的系主任分不清奥德赛和奥赛罗的区别,说名利场是狄更斯写的,一天到晚拉帮结派搞内讧,弄得系里乌糟糟,而对提高学术水准和学生的学习环境完全不关心,我曾经希望专心搞学术,后来搞起行政工作,可是说是逼上梁山,系主任的位子,如果我这个草包不来坐,换个比我更草包的,遭殃的是几百个花着父母辛苦钱来上学的学生。你明白吗?”
洋洋点点头,“明白。所有想当皇帝的都说自己是为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你很聪明,但还是不明白,算了,”孙教授微微叹口气,“我们言归正传吧。现在学校里很多人传你和政法学院那个男生,就是你上次在文理楼打伤的那个,谈恋爱闹分手,在点歌台里沸沸扬扬的,我们系的辅导员了解了一下,是你先写的点歌信,是吗?”
“第一封点歌信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
洋洋点头,“是黄容。她为了给我惹麻烦写的,”她讽刺地看了一眼父亲,“所以,招扩招生要谨慎啊,那些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多半不知天高地厚。”
“那以后的点歌信,是你写的吧?”
“是。”
孙主任叹口气,“那个叫林少峰的男孩子,是管理学院院长的儿子,”他看看女儿,“你既然给管院院长写过信,应该注意到他叫林大峰吧?林少峰就是他儿子。还有,林少峰也是政法学院院长的干儿子。”
这下洋洋真的惊讶了。她总觉得林少峰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为什么,经父亲一点,顿时明白了。
“我想你也清楚,我和他父亲的关系吧?”
洋洋迟疑一下,点点头。
“响鼓不用重锤,现在的情况是,林院长非常生气,认定这件事是有意伤害他儿子的名誉,甚至认定是我指使的,加上上次你和他争执失手打伤了他……”
洋洋定神地看着孙主任,孙主任看看她,闭上了嘴。
“他们希望你把我怎么样才能解恨?”洋洋反应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讽刺的表情。
“赔偿损失,道歉,必要的话……”孙主任犹豫一下,“处分,当然,这个可以沟通,找一种合适的方式,比如通报批评,总之是以后可以容易撤销的,也可以听听你们辅导员的意见……”
洋洋听着,点点头,没说话。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就不多绕圈子了,”孙主任踌躇一下,“我们上次谈到你的长期目标,如果你希望我帮助你达到它,那么,我们能不能达成共识,在这件事上,你听我的安排呢?”
洋洋微微向后靠去,绕有兴趣地望着孙主任,“请问,您对于这件事情打算怎么安排呢?”
孙主任放下手中的笔,“我和政法学院的马院长初步接触过,据他所说,林少峰受伤后经医生诊治为…骨裂,上了石膏,严重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所以,他提出要三千块赔偿费,我感觉,这还是合理的。我的想法是,这三千块钱,由我来付,然后,由我和徐老师出面,让你和林少峰同学,还有政法学院的马院长以及他们的辅导员见个面,算是正式赔礼道歉,然后,必要的话,做一个……”他斟酌地看看洋洋的神情,“全系通报批评。”
“全系通报批评?”
孙主任点点头,“林院长和马院长对这件事都很重视,认为它关系到林少峰同学的名誉,希望能够至少在一定范围里…起到一个澄清的效果,至少说明…你们不是由于恋爱纠纷而…..”
“那我的名誉呢?”洋洋立刻反问。
“那你为什么要打伤他呢?”孙主任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丝不耐,“既然打伤了人,就不可能指望全身而退,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系里的通报批评,听上去不好听,但相对来说最容易撤销,从长期讲,不至于影响你的学业前途,已经是很留情的了一种方式了。”
洋洋不再说话,过一会,点点头,“好。就照您说的办吧。不过您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将来帮我出国,”她抬起澄澈明净的眼睛,微微一笑,“林少峰有一个愿意为他出头的爸爸,而我没有,对吗?”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孙主任叹口气,“何必把自己逼到这么一个处境呢?你其实并不相信我,又不得不照我说的做。”那一瞬间,他心里很感慨。
洋洋没有回答,慢慢打开书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拿出几叠崭新的钞票,数了三叠,放到孙主任的办公桌上,“这钱,我自己付。”
“我来吧。你还是个学生。”
洋洋坚决地摇头,“这点钱我还有。”
“你---真有吗?”孙主任问。他当然知道经贸英语专业的学费是全系所有专业最贵的。
她点点头,“我妈给我留下一笔钱,而且,我在长青旅行社找了一份工作,过两个星期就开始。”
“算了吧,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以后的日子长呢。”
“不,”洋洋把钱推到他面前,“爸,这样我比较心安。”
沉默了一会儿,孙主任接过信封,“那好,这钱我明天就交给马院长,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结。不过,我有个想法。”
“什么?”
“我希望,”孙主任终于把话说出来,“在系里,至少在别人面前,你我之间,始终保持师生关系,好吗?”他补充一句,“否则,我们的关系,万一被人利用,对你,对我,都可能很不利。比如这件事,你想,假如林院长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觉得他会轻易放了你吗?”
洋洋轻轻一笑,“你是怕他不会轻易放了你吧。”
“也是。”孙主任坦诚地点点头。
“我明白,”洋洋也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从开学到现在,连刚才的那一声,我一共叫了您十四声爸,您是我三岁那年离开我的,到现在,一年一声,已经叫完了。从今以后,您大可放心,我不会再叫您爸爸,您是孙主任,我是方越洋,我的父亲在我三岁那年已经死了。除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再没有别的。”
说完,洋洋径直拿起书包,走出了孙主任办公室。
傍晚的第三食堂人头济济,简直像春运期间的火车站。附近的第二食堂正在装修,于是那边的学生也全都涌到了这里,所有的座位上都挤满了人。
林少峰坐在靠边的一张桌前,对面坐着的,是班里的团支书,比一般同学大一岁,长得团团脸慈眉善目,平日总是笑眯眯的,外号“观音姐姐”,观音姐姐和许多班级的团支书一样,性格爽快古道热肠,很得人缘。老大他们这次的确很不够意思,再三跟女生们声明,不许她们给林少峰喂饭,观音姐姐看不下去了,“她们不喂,今天姐来喂,还真能饿着病号不成。”弄得林少峰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其实左手也能吃饭,只好将错就错跟着她来了食堂。
“多谢陈莉姐,路遥知马力,患难见真情,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句话,我鞍前马后!”林少峰还真有点感激,女生们突然集体翻脸不照顾他了,很伤面子,“你们家刘震要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小林子别尽说好听的,刘震要想欺负我,这辈子还别想。”观音姐姐照例笑眯眯地,舀了一大勺茭白炒肉丝递过来。
“你们家刘震呢,怎么不跟你一块吃饭?”林少峰问。
“别‘你们家’‘你们家’,多难听,”观音姐姐数落他,然后骄傲地加一句,“闭关考研呢,想上人大,不许我烦他,唉,等下别忘了提醒我给他买一份臭豆腐当夜宵。”观音姐姐回答,这位姐姐长相一般,却是全班第一个谈恋爱的,军训期间就和一位丑外而慧中的才子型学长敲定,从此俨然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啥都好,就记性差点。
“好,不近女色,谢绝红袖添香,有志气!”林少峰指指菠菜鸡蛋汤,“姐,那个。”
“喝汤也得喂啊?自己端着碗喝不行吗?”
“姐你不是说好了喂我吗?”林少峰嘻皮笑脸,“怎么能辜负了一片美意呢?”
旁边同桌的几个女生边吃边聊天,从期中考到电影到减肥,最后自然而然落到当前校园的热门八卦上。
“你们说方越洋会真的给林少峰分手费吗?”
“应该不会,我估计他也就是说说而已,气昏头了吧。”
“什么呀,林少峰就是那种很精屁很小气的人,而且特会装模作样,学法律的很多都这样子的!哪,我舅舅就是律师,简直是个精屁虫啊,我外婆都病危了,住院费扯来扯去,他话最多,头头是道,可到头来一分钱也不肯拿出来,赚那么多钱,买房子还要来跟我妈借钱,还不肯给利息,这种人倒胃口吧!”一个脸颊红扑扑的胖女孩带着权威口气说,“所以,我找男朋友,坚决找理科生,什么政法学院的,长得再帅,条件再好也不行,这是原则!”
林少峰一口菠菜鸡蛋汤几乎喷到桌上,对面的观音姐姐使劲抿着嘴,保持端庄的神仙仪态,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倒觉得方越洋有问题,你想,林少峰分手后盯着她要钱,说明什么?第一,她肯定干了对不起林少峰的事,让他心碎了,第二,她肯定花了林少峰不少钱,让他心疼了,一个女生,让男生既心碎又心疼,得多缺德啊?”旁边一个小眼睛的女生并不认同,“不过她也算是烂了,以后谁敢再追她啊?”
“唉,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真的假的,我认识一个外语系的,说…昨天听见他们系辅导员跟人打电话,说可能要处分方越洋,”旁边一个女孩放低声音,“你们不要跟别人说哦。”
“什么?”小眼睛激动起来,“我说吧?如果严重到要处分的话,肯定是她自身人品行为不端正!”
“他妈的你们有完没完了?!”
几个谈兴正浓的女孩子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看,再彼此看看,怎么也不明白,同台吃饭的男生何以突然之间炸了起来。
“食堂是干嘛的,吃饭的!吃完了就快走呀,没看见周围这么多人找座吗?不是说要减肥吗?要减肥还不去为民湖边饭后百步走,坐在这儿磨叽什么呀?这么磨牙磨下去明天你脸上又得多一个下巴了!”他指着那个胖姑娘的双下巴,胖姑娘当即脸红了。
“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小眼睛女孩愤愤地反击。
“问得好!那我问你,林少峰关你什么事?方越洋又关你什么事?招你惹你了?!”
那几个女生互看几眼,站起身来,“我们走,这人有病!”
六点半的食堂座位是稀缺资源,那几个女孩一走开,立刻就有个女生走过来,坐到观音姐姐旁边的位子,揭开一个方便面碗盖子,从拎着的热水瓶里倒水进去。打开调料包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看了对面一眼,又看了第二眼。
五十度的近视眼镜,戴和不戴到底还是区别的,没戴眼镜的洋洋,到第二眼才认出对面那位反戴鸭舌帽,满脸晦气的帅哥,曾有过一面之缘。
而那天洋洋刚好洗过澡,头发干后不久,松松地披在肩上。直接后果是,林少峰直到第三眼,才认出她是谁,一口番茄炒鸡蛋几乎噎着。
“小林子,”观音姐姐并不知就里,慢悠悠地开口了,“听说为了和方越洋那事,你让你们宿舍的男生给集体打了一顿屁股板子,有这回事吗?”
方越洋原本看着手里的调料包,一听这问题,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林少峰感觉到方越洋的眼神,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时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哪…哪那回事!怎么…怎么可能呢?就我们宿舍里那帮人,我不打他们已经很好了,谁敢来…打我呀?听他们胡说!”
“哎,我可是听你们宿舍老大亲口说的,一人十五下,五五七十五,一下不少,你们宿舍老大还说,你那是咎由自取,因为你这破事,他们的一个联谊宿舍都黄了!”观音姐姐的一大优点是求知欲强,一大缺点也是求知欲强,“是不是啊?”
林少峰心想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瞎说!他们的联谊宿舍黄了管我什么事?那些新闻系的女生本来就看不上他们,黄了活该!”
洋洋把调料慢慢倒进面碗,垂下眼睛,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那个微笑和其中的轻蔑意味完完全全被林少峰看在眼里,惹得他无端地十分恼火。
观音姐姐慢腾腾地舀起一勺饭送到他嘴边,“其实呢,我也不喜欢联谊宿舍,喜欢谁就自己追嘛,干嘛拉着一宿舍的人陪绑,老实说,当初刘震要是也假惺惺搞什么联谊宿舍,我才不跟他罗嗦呢!你别躲啊,吃呀!”
林少峰勉强咽下那口饭,方越洋脸上依旧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过呢,小林子,这个我要说你了,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你们宿舍老大老二他们几个,跟你不一样,他们都是老实人,喜欢个女生不容易……”
“我哪儿不老实了?”林少峰饭还没咽下去,嘟哝着嘴抗议。
“你老实?”观音姐姐笑了,“你还觉得自己老实啊?”
“你这是帮我还是骂我呀?”林少峰几乎想向她作揖,“我说陈莉姐,你是不是该给那个…亲爱的刘震去买臭豆腐了?人等着吃呢,”他指指食堂卖小吃的柜台,“你看,臭豆腐开始卖了,队好长,你快去排吧!买完了给他送去,然后你还得去准备明天的考试呢!”
“不急,反正明天就剩最后一门了,等走的时候再买,臭豆腐要趁热吃,再来一口菜,别着急啊,跟你说,一口菜得嚼二十遍,否则影响消化!”
林少峰彻底放弃,不敢再看方越洋。
但观音姐姐还没有饶了他的意思,“小林子啊,我刚才注意到一点,那几个女生说你的时候,你还忍着,一说方越洋,你立马就跳起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还是很在意她的,学校里都说你跟她要分手费,我压根就不信,凭你们家的条件,会在乎那点钱吗?你这是死活拉着她不肯放,我没说错吧?”
洋洋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林少峰就差想下跪了,“陈莉姐,你别乱猜了!”
“我这不是乱猜,都是有依据的!而且,不仅你对她余情未了,她对你也是一样!”
这下连洋洋的眼睛也瞪大了。
“两个人真正互相讨厌,连一句话也懒得跟对方说,像你们两个吵得那么热火朝天,就说明你们其实根本不讨厌对方,而是恰恰相反,是希望对方注意自己内心深处对爱的需求,你们两个都是觉得在某些方面被对方忽视了,我这学期选修的可是心理学,这是老师说的……”
一只手轻轻地拍拍观音姐姐胖嘟嘟的胳膊,然后把一张饭卡放在桌上,再指指上面的名字。
观音姐姐顿时说不出话了,顺着胳膊往上看,洋洋十分礼貌地对她微笑,点了点头。
轮到她无语轮次了,“哦…哦……这个这个,哦对了,我得去…我得去给我们家刘震买臭豆腐了,”她尴尬地笑笑,“那,我先走了哦,你们…你们慢慢聊!”
观音姐姐飞也似地走了。林少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洋洋,洋洋却气定神闲地把方便面的碗盖合上,拿起饭卡和空饭盒,“麻烦你替我看一下”,转身就走了,须臾回来,空饭盒里盛了青菜和咸菜毛豆。
她掀开方便面的盖子,就着菜开始吃。吃了一口,看看对面的林少峰,“需要我喂你吗?”
“不需要!”林少峰立刻条件反射似地回答,“我…自己会吃。”他立刻麻利地用左手往嘴里大口送饭菜。
“左手明明能用,还厚着脸皮让人喂饭,”洋洋轻蔑地一笑,“觉得那样特好看吗?”
林少峰瞪她一眼,又一大口。
“吃慢点,一口饭要嚼二十遍,否则不消化的。”洋洋慢条斯理地欣赏林少峰的不自在。
“关你什么事?”林少峰火冒起来。不得不承认,上一次见到方越洋,黑灯瞎火,喝得半醉再加三下两下就被她摔到了地上,他没怎么看清楚她,只记得路灯下她一双明亮灼人的双眼;眼前这个女孩比他记忆中漂亮得多,尤其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那本该让人动心,然可惜的是,那双眼睛里说的,全是骂人话,在他心上狠狠踹了一脚又一脚。她言谈举止间充满了轻视和挑诩,没一句话不带刺,仿佛她人生的一大使命就是招惹他,实在不招人待见。
“关心你啊,否则万一你回去肚子疼,是不是又该找借口跟我索赔了?”方越洋淡淡地回答,“唉,上次我把你怎么了?”
“怎么了?”林少峰有些炸,指指自己的右手,“自己看!”
方越洋看看他缠绷带石膏的右手,扬起眉毛,“这是我弄的?”
“你说呢?!”
“是吗?”她呼出一口气,“那回我是头一次用那一招,没想到那么管用,”她抿起嘴,“委屈你了,看不出啊,那么娇嫩。”
林少峰还没机会开口,方越洋又问,“还疼吗?”
“疼!”林少峰狠狠瞪她一眼。
“我想起来了,我家倒是有种正骨水,从前学拳的时候师傅送的,伤筋动骨特别管用,一抹就不疼了。”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温柔,“真的。”
这话出乎意料,林少峰看看她,等着下文。
然而方越洋的口气立刻变了,冷冷的,“不过呢,我家有点远,在上海,回家得等寒假,寒假回来,估计你也好了,”她又一口方便面送进嘴里,“忍着吧,就当磨练意志。”
林少峰心想,草你逗我玩呢。
“对了,分手费拿到了吗?”
“什么?”
“我给你的分手费啊,不是说咱们俩分手了,你跟我要分手费吗,”她干脆地回答,“既然全校都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异议,就算我看不上你,把你给甩了,好吗?那笔钱,我们系主任说马上会给你们院长,你呢,把我的手表还给我,以后我们两个桥归桥路归路,怎么样?”
“有没有搞错啊?”林少峰几乎跳起来,“摆脱你仔细看看好吗?凭我的条件,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你撒---,我把这碗汤借给你,你,照照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啊?说你看不上我,把我给甩了,谁信啊?!”
方越洋认真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好像…全校都信了啊,到昨天为止,还有两个人不信,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她接着微笑,“从现在开始呢,只有一个人不信了,那就是你,我啊,既然花了分手费,就打算默认了,如果你愿意,自己去澄清吧,不过这种事情,你越澄清,人家越会说你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林少峰望着这个美丽而骄傲得满身带刺的女孩,从和她第一次见面以来种种倒霉种种屈辱种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你……别后悔!”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把脸朝她的方向凑过来,“别忘了,我是男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可是女的,难道不想找男朋友了吗?”
方越洋也把脸凑上前,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然后爽快地摇摇头,“不--打--算。”
“还有,”她加上一句,“你的牙缝里有一根…菠菜,这碗汤里总共也就三四根菠菜吧,你竟然能把其中一根准确无误地卡到牙缝里,我真佩服。”
“好。”林少峰微微眯起眼睛,如电视剧里武林高手打量仇家一般打量着方越洋。洋洋毫不畏惧地直对着他的眼神。
林少峰心想,八婆你可真够死硬的。
方越洋心想,混蛋你到底想怎么样。
两人盯着对方一眼不眨,僵持十几秒,终于,林少峰拿起桌上剩下的一小饭盆菠菜汤,用左手举着汤碗,摆个pose,然后一扬脖子,恶狠狠地把汤给干了。
“我还以为你会把饭盆给砸在地上表示有骨气呢,”方越洋讽刺他,“电视剧里一般都是这么演的哦。”
也如同电视剧一般,在关键时刻,通常会冒出来个把不识趣的小角色来添乱。
“洋洋,洋洋!”梁晓曦拿着吃完的饭碗往洗水池方向走,十几步外看到了方越洋而没注意她对面的男生,叫起来。
“我看见你在原声资料室订了明天晚上的‘与狼共舞’,我们一起看吧,每人一半钱,”梁晓曦急切地问,“否则我要等两个星期,订这个片子的人好多啊。”
“好啊,没问题。”洋洋有些尴尬,立刻答应了。
“谢谢你!”梁晓曦高兴地说,“你吃好了吗?我等你一起走吧。”
“洋---洋,”林少峰慢悠悠地发问,“你……听说过政法学院的---话剧社吗?”
梁晓曦吓了一跳,心想这谁呀。
“没有。”洋洋镇定地回答。
“没关系,我给你介绍一下。政法学院的话剧社成立于1990年,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全校第二大话剧社,就规模来说,仅次于中文系话剧社,但论收入,已经超过了中文系的话剧社。”
“这和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政法学院话剧社目前最主要的成员 -----之一,就是,”林少峰指指自己的鼻子,“本人。”
“是吗?”洋洋点点头,“然后呢?”
“本人,在话剧社里已经混了一年半,到现在,表演水平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在最近的一部剧目里,根据保守的估计,一半以上的观众是冲着…本人来的。”
“是吗,祝贺你,”洋洋又点点头,开始收碗,“不过我对贵院的话剧社和你的表演事业没有兴趣。”
“那,帮我一个忙吧,告诉我,那根菠菜,卡在我哪边的牙缝里?”
“上面从门牙数,左边第三颗牙那边,”洋洋干脆地回答,“你也帮我一个忙,告诉我,那块表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梁晓曦慢慢琢磨出来,那一位貌似就是那传说中的林少峰。
林少峰并不回答,郑重其事地把牙缝里的菠菜慢慢地剔出来,打量一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冷不丁地-----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方越洋,我的…洋洋,难道你真的要这么狠心吗?” 周围方圆十几米人人都转过头来看。
林少峰对这个效果挺满意,气运丹田,深情款款地使着话剧腔,“洋洋,你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吗?那天,你的牙缝里卡了一根菠菜,就跟这根菠菜一模一样,你要我帮你把菠菜拿出来,我说,那你就让我亲一下,你忘了吗?现在,菠菜还是菠菜,你的心却已经变了,才不过几个月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方越洋…”
“天哪,林少峰唉,是他们俩……”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洋洋,你凭良心说,是谁,天天一早去第一食堂买油条,去第二食堂买粢饭团,去第三食堂买豆浆然后给你送到宿舍的?每一次你在教学楼里不小心放了屁,是谁,主动替你承认的?是谁,在你想家的时候把肩膀让你靠着哭了一晚上的?是谁,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洗内衣短裤臭袜子的?又是谁,在你三年没拉大便的时候满街跑去给你买开塞露的?”
政法学院的男生在泡妞领域总体来说比较精英,其中不乏荡气回肠之徒,林少峰挑恶心吧唧的随手捡来,再用深情款款的话剧腔演绎出来。
“你……”洋洋目瞪口呆。
林少峰狡猾地眨眨眼,凑近一点,“老子豁出去了,我要让你明白,你想看不上我,甩了我,还没那么容易。”
“洋洋,做人要有良心啊!”
洋洋看着他脸上的笑,几乎想把手里的饭盆都朝他脸上砸过去。
事实证明,耍无赖这回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就顺溜了。
“还有你,洋洋,你说过的话,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放-----都不算数了吗?”林少峰满脸的痛心疾首,“你说过这辈子,”他指指桌上两个空饭盆,“你就是那个小饭盆,我就是那个大饭盆,永远守在一起,我装饭,你装菜,以后再生一个小小饭盆盛汤,你忘了吗?”这是隔壁宿舍某文艺型学长泡妞时的语录之一,他随手借来,然后越说越流利,“你说毕业后不打算回…”他迅速搜索记忆,想起来方越洋提起的故乡,“上海,不是因为上海不好,而是因为你要留在我身边,而我说,虽然我不太喜欢上海,但如果你想回那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无怨无悔……那次我生病,你说我要有三长两短你这辈子绝不嫁人,记得吗?”
“记得个屁!你这个……”
但林少峰还没完,“那块手表,你口口声声要向我讨还,可是你记得吗?你给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又怎么说了?”洋洋出离愤怒了。
“洋洋,你说,”林少峰换一副受尽伤害的心碎表情,“你说手表代表…时间,”他居然还假模假式地哽咽了一下,“那是你心爱的手表,它在我这里,你的心…就在我这里,我不把它还给你,真的不是…我不想还给你,在你的眼里,它是钱,在我的眼里,它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即使你已经不再留恋,我也…不忍心…还有所谓的分手费,你以为我是要钱吗?我只是想找借口多见你几次而已……”
旁边居然有个女生开始擦眼睛了。
“我们走!”洋洋终于忍无可忍,拿起饭盆一路快步在众人围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走出了食堂,晓曦跟在后面,到了食堂门外,发现洋洋的嘴唇还在轻轻哆嗦,两眼盈盈,既有怒火,也有泪水。
“你…别生气啊,”晓曦小心翼翼地试图安慰她,下一句却又往火上结结实实浇了一瓢油,“原来你们…那么久了啊?”
“久什么呀!”洋洋咆哮起来。
“那…那他说得…”晓曦见势不妙,立刻闭嘴。但事实上,连她也被林少峰那番无比恳切的抒情感动了,以为他们真有过一腿。
“我根本不认识他!”
“Ok, Ok,你别激动啊。”
洋洋明白了一件很不妙的事。连朝夕相处的室友都相信自己和林少峰真有过一腿,那么,还有谁会不信呢?
也就是说,林少峰已经干净利落地在一群缺乏生活经验的愣头青纯情妹面前屌丝逆袭,完成了从猥琐男到痴心汉的华丽蜕变。而他用的伎俩,恰恰是洋洋的软肋,在这个领域,她还真没办法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太糟糕了。
洋洋呆呆地站着,好半天只说出一句话,“黄容在哪儿?”
“图书馆上自习呢。”
“一会儿你也去吗?”
晓曦点点头。
洋洋咬牙切齿,“告诉她,今天不想挨揍的话,就乖乖等到熄灯再回来!”
“女侠说了,你要是不想挨揍,今天就乖乖找个地方待着,待到熄灯再回去,她真被那个政法学院的什么林少峰气坏了,你小心点,”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晓曦把趴在桌上睡觉的容儿推醒,“你这人,一吃完饭就跑来,我还以为你是认真学习来的,结果在这儿睡觉,那你干嘛不索性在宿舍睡觉算了?”
容儿揉揉眼睛,打个哈欠,“考试考试,明天还要考试,在宿舍里睡觉,我会有内疚感的,在这儿呢,最起码我是在图书馆里睡觉,那么考得不好,至少心里会好受些。”她嘟哝着嘴,“人家已经很难受了!”
那天容儿情绪很低落。她虽然学习差,却对一切和数字有关联的东东都感兴趣,于是第一门考的泛读课分数一出来就跑去看,结果全班只有一个人不及格,那就是她。
“真有那么恶心,分数表上原来明明白白用蓝笔写着60,划掉,重新用红笔写上59!”容儿很生气,“这…这哪里是洪七公,根本就是老顽童嘛!”
容儿是个乐观主义者。但无论她怎么乐观,也逃脱不了一个客观事实–她是学渣。
而心里知道自己是学渣,和别人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是学渣,那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对了,你考了91分哦,唉,我说你要那么多分干什么呢?打算换鸡腿吃还是买可爱多啊?高出整整31分,有必要吗?给我几分不行吗?”容儿气嘟嘟地鼓着腮帮子。
“我觉得呢,洪老师很可能是在暗示你,你其实…离及格线…很近,只要你再…努力一下…一下下…”晓曦忍着想笑的冲动试图安慰她。
“算了吧,我觉得洪老头是故意给我难看,你不是想及格吗?哼,我偏偏就不让你及格!”容儿紧皱眉头,“我自尊心受伤害了!”
“你有自尊心吗?”
“当然啦!”
“那你下半学期努力点啊,泛读课考试只占百分之四十,课堂报告占百分之六十呢,你争取把课堂报告写好一点,然后再说说他好话…”
“方越洋怎么了?”容儿问。
晓曦把刚才在食堂目睹的一切告诉了容儿,“你能想象吗,那男生说跟方越洋以前怎么怎么样,怎么怎么样,说得跟真的一样,我都信了,结果全是编的!他还声称以后要天天要来找方越洋,气得她浑身发抖!”
“哇-----”容儿立即抛开考试失利的沮丧,“这政法学院的小哥哥简直就是…为民除害啊!好啊,好,大快人心!”她几乎拍起手来。
晓曦拿起桌上容儿面前一张涂涂画画满是数字的纸,“这是什么?”
“我在算账呢!”容儿来劲了,“我有个想法,方越洋和那个林少峰现在不是全校出名吗?假如…以这个为主题,设计一种情侣装,就…简单一点,T恤好了,先去女侠那儿弄个签名,再到林少峰那儿弄个签名……可以考虑给他们一定提成…然后呢,男生的用林少峰的签名,女生的用方越洋的签名,然后…大大的心型图案,‘方越洋和林少峰都和好了,你还在等什么?’怎么样?早则圣诞节,晚则明年情人节,”她越说越激动,“我算过了,学校里一万多学生,假如有一半人谈恋爱或想谈恋爱,假如其中一半人购买,就有两千五百件,对吧?我爸厂里做T恤成本很低,假如定价十五块一件,不,十块一件好了,情侣衫呢,一买就会买两件,那么利润空间就有……”
“你醒醒吧!”梁晓曦忍不住提醒她,“方越洋现在看见林少峰恨不得把他啃了,你要是想留着小命过圣诞节,最好还是消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