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折剑去

10、混乱

　　幽暗的森林里，你在奔跑。

　　天色昏沉，仅有些许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泄下，那光是绯红的，微弱地闪烁着，像夕阳的余辉，又像火堆的余烬。

　　死寂的森林里，只有落叶被踩踏发出的呻.吟，除此之外，就是你那沉重得无法继续维持的呼吸声。

　　但你很清楚，有什么在追逐你，即便它是无形的、无息的、无法被感知的，但你依旧知晓了它的存在。

　　你本不应该得知，你那平凡而乏味的普通人生，本不该触及到这一存在。

　　但你别无选择，你试图挣脱这既定的命运，至少，在被彻底淹没前，得到那个答案。

　　【我在那个夜晚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跑地越来越快，头顶的树叶也逐渐稀疏，周围的颜色越发浓烈，被霞色晕染的天空仿佛活着般吞吐，脚下的大地也开始扭曲变形，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副怪异的油画，你被困于其中，将成为画中的一部分。

　　你停下了脚步，你感觉到了，它就在你的身后。

　　你猛然转身，看到了被搅动的黄昏。

　　有一颗庞大的行星，拂开漫天的血色，缓缓降落。

　　它上面斑驳的痕迹，仿佛一颗巨大的眼球。

　　你逐渐想起了一切。

　　………

　　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车窗，你依旧看清了夜空中明亮的星辰，过去绝无可能得见的明光，正在漆黑的城市上空闪烁。

　　你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不属于凡人的知识和记忆，如群星般浩瀚，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你的大脑。

　　你无法理解大多数知识，也无法看清知识的全貌。你仅仅从中得知了细枝末节，但这足够你了解现状。

　　“嘭”地一声，车门打开，王子绪的身子探了进来，“醒了？”

　　“我睡了多久？”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大概21个小时。”

　　“我们现在在哪？”

　　“还在高泽市，市区里已经乱套了，多了很多怪东西。张盈雪去搜集物资了，我负责在这守着车。”他解释着，忽然抬头看着你，“我感觉，你是不是有点不太一样了。”

　　“可以联系到她吗，让她回来，我们该走了。”你将脑中繁杂的知识暂且封存，只整理出对现状有用的信息，进而得出了结论：必须离开这座城市，越快越好。

　　“为什么？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你很难跟他解释你见到的东西，那些禁忌的知识，哪怕只是诉诸于口，都能引来巨大的灾难。

　　就像这座繁华的都市即将遭遇的事。

　　“这座城市已经沦陷了，很快就会蔓延到全世界。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即便你语无伦次，王子绪还是对你无条件地信任，他用对讲机联系张盈雪，“她醒了，我们该走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中心大厦这边，怪物很多，你在外面的花园等我。”

　　汽车发动，驶过黑暗中的城市，两侧高楼如重重鬼影，在弥漫的夜色里飘荡，车灯照亮的区域里，不时能看到破损的汽车。

　　你听不到任何人声，也看不到任何灯光，仅仅才过去一天，这里已经宛如一座死城。

　　这绝非一日之寒，你很清楚，在被催眠时喊出的那个音节，才是导致眼前一切的罪魁祸首。这座城市早已沦陷，它们只需等待一个时机苏醒。地震可以杀死它们，但杀不光它们。

　　你的内心尚余一丝人类的怜悯之心，你无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是你吟诵了祂的名字，那些被祂的尊名之力吸引而来的污染，正啃食着你的家园。

　　它们在等待祂的降临，等待祂的恩赐。

　　你阻止不了这一切，但你知道——

　　祂为你而来。

　　…………

　　“我们到了，你在哪？”

　　“来了！妈的，真多。”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很快就被对方挂断了。

　　你紧紧盯着车窗外面，忽然一道身影闪在了车前，她一把拉开车门，“快走！”

　　不用她说，王子绪已经一脚踩下油门，将嘶吼的那些东西甩在了后头，它们的嘶吼声像是唤醒了什么，黑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各种怪音，在空寂的城市里回荡着。

　　张盈雪靠在车座上喘着气，“这些玩意可比丧尸难对付多了。行动快，有智慧，能彼此交流，有些居然还有异能。要不是我闪的快，恐怕回不来了。”

　　王子绪还不忘吐槽她，“说得好像你见过丧尸似的。中心大厦的人口密度那么高，它们多也很正常。我之前都跟你说了，最好去天成商业圈那边，你非要仗着自己异能厉害。”

　　张盈雪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我也是为了测量自己异能的极限，现在有40米，直接翻倍了。”

　　说着，她笑嘻嘻地看向了你，“你想起了什么吗？”

　　你点了点头，“所有。但我不能说。”

　　她理解道：“说了的话，我们就会变成我的老师，徐教授那样是吗？”

　　“是。其实，我有一个猜测，关于徐教授的。”昏暗的光线里，你凝视着她的双眼，“他恐怕一开始就被操控了，更有可能，他本身就不是人类。徐教授本人必然拥有着某种力量，才能引诱我说出那个音节。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那不是他可以承受的力量。”

　　张盈雪的脸上已无一丝笑意，“这是你的猜测，也许他只是被什么给附体了，就像顾教授。”

　　你没有再出声解释，你知道背后有一股势力，也许是祂在这个星球的信徒，也许是觊觎祂力量的狂徒，他们暗中策划了这一切，徐教授不过是其中一员，亦或是他们的棋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祂的伟力面前，无论是挣扎还是阴谋，都毫无意义。

　　车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听王子绪念出你的名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反问他，“你呢？”

　　“一开始我只是想逃出来，我想知道真相，至少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他顿了一下，目光在幽深的夜色中逡巡，“但现在，我不知道，真相是否还有意义。”

　　你再度将视线投入了窗外，黑暗中仿佛有一头巨兽，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世界。

　　这个世界摇摇欲坠，所有生灵自身难保。

　　你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要去世界最高峰。”

　　【祂将降临于世界之巅。】

　　即使在和平稳定的时候，高泽市坐飞机到最高峰最近的落塞市，也需要六个小时。而如今想要前往那，只能选择驾车，至少也要3天时间，这还是根据过去完好顺畅的公路情况计算。

　　王子绪略做思考：“最乐观的估计，也要一个礼拜。”

　　“要是公路断了，我们还得绕道。”张盈雪补充道，“不谈那些拦路的怪物，就说汽油和补给，也是个大问题。”

　　“你们不必与我一同前去。离那越近，就越危险。”

　　“看看外面，现在还有不危险的地方吗？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王子绪攥紧了方向盘，即便已经驶出了中心大厦的范围，他依然觉得那些嘶吼声紧追不放，“一些地方偶尔还有信号，但从外界得知的，没一个好消息。连国外都开始出现那些怪物，它们究竟是什么玩意？”

　　“我吟诵了祂的名字，它们被其吸引，从宇宙深处赶来，迎接祂的降临。它们会寄宿在人类体内，侵蚀人的心智，并通过族群共鸣将这种侵蚀快速扩展到整个星球。”

　　“你说的他是谁？”见你摇了摇头，张盈雪了然，“不能说是吗？”

　　“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不可听闻。凡人直面祂时，死亡是最好的结局。”

　　“但你没有死，你甚至还很清醒。”黑暗中，张盈雪盯着你的双瞳，“你看到祂了，是不是？就在那天晚上。”

　　你低下头，端详着你的双手，它看起来白皙、纤细、柔软，又脆弱。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算人。”你想起了那个晚上，你隔着宇宙与祂对望，当祂注目你之时，时间便已停止了流转，你消失在时间的迷雾中，摄像头捕捉到的，不过是原本命运的残影。

　　遗忘，是大脑能为你做的最后保护，当你想起这一切时，你就将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

　　【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子绪察觉到了你异样的情绪：“如果你现在想死的话，我可以给你两枪。但恐怕，子弹已经无法杀死你了。”

　　“多谢你的好意，我目前还不想死。但如果一直跟着我的话，你们很快就会死了。”

　　他不以为然：“能走多远走多远吧，至少比起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张盈雪嗤笑：“王队长不会以为我们正踏上拯救地球的道路吧？”

　　王子绪长叹一声，“地球不会毁灭，将要灭亡的，只有人类罢了。”

　　…………

　　离开高泽市的一路并不能算顺利，这个全国人口最多的城市，车辆的数目更是不计其数，而在灾难发生时，其中不少都停留在路上，少数幸运儿成功逃生，更多的死在了车里，或被同化成怪物。

　　仅是离开城区，就耗费了你们大半天的时间，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才抵达了高速收费站。

　　显然，高速也没好到哪去，停在原地的车堵塞了路口，到处可见干涸的血迹，在阳光的暴晒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尸臭。

　　“简直就是一场屠杀。”你们下了车，开始清理道路。虽然这活才干了不到一天，但你们已经很娴熟了。

　　“而谋杀犯已经离开了这儿。”王子绪看着地上的血脚印，“是女性，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

　　一路上，这样的事已经见得够多了。但你在清理的时候，发现了一枚熟悉的手链，拂开上面的血污，你找到了手链背后雕刻的名字缩写“MXJ”。

　　张盈雪凑近细看：“这是？”

　　“苗雪筠的手链。”作为那次事件的经历者之一，她失踪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

　　“这里的血迹还很新鲜，恐怕就是最近两天的事。没想到她在这儿遇害了。”

　　王子绪又望了眼延伸而出的血脚印，“也许她是加害者呢？”

　　无人出声否定这一可能，事实上她是受害人还是加害者，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这已经不是一个需要分辨是非的世界了。

　　你们沉默着清理出一条道路，还随手杀了几个被吸引而来的变异怪物，再次坐上摇摇晃晃的越野车，前往未知的远方。

　　你回望着生活了数年的城市，绚烂的晚霞里，它仿佛正炽烈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