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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八章 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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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一路向东。
跨越长河飞跃山谷,东江就是最终目标。
柳蔚蓝走出车站看路上森严的管卡,穿墨绿色制服的警察叔叔们不时要求行人出示身份卡片,她拢了一下衣领,缩着脖子吐出一口白气,“没想到东江比秋阳冷了那么多,这还没有到深秋。”
洛月伸手拉住柳蔚蓝的手,“往哪个方向走?”
柳蔚蓝跳到路边的栏杆上,从高处看四方的小店,转了一圈后笑眯眯跳下来,拉着洛月往一个杂货店跑。店内只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整理一些明星卡片,头也不抬道,“新货还没到,要买下个月请早!”
柳蔚蓝抿嘴笑,“东边的太阳都要大一些!”
洛月抬头看雾蒙蒙的天,云层一层一层遮掩了阳光,哪里能看到大小?
老头抬头瞪眼看了几秒,“人造的月亮不会发光!”
柳蔚蓝笑得更欢了,“人心里有光,太阳陨落也不是终结。”
“左转往前一千米处,黑色的四轮面包车,司机小胡会带路。”
柳蔚蓝伸手掏出一标准能量弹到老头手中,“老头,下次再来光顾你。”
“最近世道不好,下次会涨价了!”
“年纪这么大,挣再多也是浪费,儿女都是靠不住的呀!”
洛月跟着柳蔚蓝走,短短一千米路程就被两拨警察叔叔拦住要求检查证件,柳蔚蓝做出惊慌的样子道,“只是出来徒步旅游的,从车上看到这里的水泽很有特色,想四处逛逛。”
年轻帅气的警察先生冷着脸说,“祝您愉快。”
柳蔚蓝冲那些背影笑,洛月拉住她的手往前走,“你心情很好。”
“每次出门都会想家,但是在家里呆久了又会想出门。记住了,长老们要是问起来就说路上出了一点意外,不得不在东江停留,风家去晚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四轮面包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不断有低头匆忙行走的路人,司机小胡看见柳蔚蓝就丢下手上的烟头打开车门,柳蔚蓝坐上去,安静下来。
小胡的脸很黑,眉骨很高,黑亮的眼睛在深深地眼窝里发光,他一边看路一边看柳蔚蓝,丢了两个口罩在洛月手上,“出了城,生死自负!”
洛月丢一个给柳蔚蓝,自己默默带好,只露出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
“这玩意管用?”柳蔚蓝笑。
“能让别人不注意你,实在管用!”
车在路上开得很快,不少小河穿城而过,古老的石头桥墩在雾气里显得神秘,那些被时光洗礼过的雕刻纹路尤其古怪,不时有遗民穿着古老的白色长衫飘然而过,让人怀疑自己穿越到千年前。
出城的路被封闭,小胡扳动方向盘转进一个小巷子,停车。
柳蔚蓝下车,抬头看高高的老城墙,战时的弹痕还在,石头缝隙里长满了经历千年时光的老草根,盘根错节挤开那些被白灰泥紧紧粘合在一起的巨大方石。
“进来!”小胡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上来。
“这个通道,一直往前走,不要转弯,看到一扇雕刻了艾草的石头大门,打开就是了!”
洛月把行李丢下洞口,跳下去确认安全后叫道,“下来吧!”
柳蔚蓝玩味道,“遗民时代的老东西?”
“回来的时候,超过三个人不给开门!”小胡敲敲石头墙壁,“进去呗!”
柳蔚蓝耸肩跳下去,洛月很好地接住她,柳蔚蓝笑道,“我没有这么弱!”
“男女关系中,女人处于主动的位置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在抗议我剥夺了你男性的尊严?”柳蔚蓝张开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伸手摸了一根夜光棒出来甩了几下,荧绿色的光芒照亮了身体周围的路,长期空气不流通产生的腐败气味也随之而来。
洛月捡起行李,“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过于急切,很多东西要慢慢酝酿才有好味道,特别是感情!”
柳蔚蓝将荧光棒丢给洛月,落后他半步,“那么,你带路吧!”
洛月踢开脚边的杂物,眼睛适应了暗暗的光线后很快看清楚前方的路。这一个通道恐怕是遗民时代某一个权贵为了逃跑而准备的,没有多余的花纹装饰,只用石头支撑,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通向地面的排气口。
柳蔚蓝很享受洛月的照顾,落后几步看他修长的背影。如果说铁弗的外表是一位充满了强悍的男子气概的太阳,灼热又极具存在感,那么洛月就是温和的月光,自然又亲切不远不近的存在,柳蔚蓝喜欢这种感觉,安全的,温和的,不被侵犯地。
“有分叉口!”
“一直往前走!”柳蔚蓝侧头看了一下黝黑的分岔口,那个小小的通道有风吹过,一阵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柳蔚蓝皱了皱眉头,没有停下脚步。
柳蔚蓝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撞击在石头墙壁上,来回反射成回音,“你会害怕吗?”
洛月侧耳听声音,除了两人的呼吸声脚步声之外,死一般的安静,他淡淡一笑,“不会!”
“我会害怕!”柳蔚蓝回想小时候被关在地窖的日子,“一点光也没有,也没有声音,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时间,甚至不知道离自己最近的墙壁在什么地方。长老说,每一个人诞生下来都是保持这样的姿态,独立的,孤独的,这是最真实又自然的姿态,穹庐人应该在这种状况下怡然自得。”
“人有五官七感,我们认知这个世界,在精神世界里形成一个自我认知的世界本来。长老要做的首先是打破我所认知的那个世界,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本真。”
“比如说呢?”
“天黑了,我躺在温暖的床上做美梦,因为美梦黑夜变得可爱;长老会把我抓起来,丢到荒野里,他说宇宙中更广阔的黑夜是寂静无人,是没有人迹的荒地。我的小小认知谬误了整个宇宙!”
“就把你丢在荒地里一夜吗?”
“是啊!我得学会辨认方向,在天亮之前找到回家的路。虫子在草丛里飞,老鼠们从脚背上窜过去,无论多害怕也绝对不能哭!”
洛月皱眉,“你还正常,真幸运!”
柳蔚蓝笑起来,“修炼,首先要建立一个绝对的价值观,在这个价值观的体系之下才能进行力量的训练。力量和价值观是相互衬托的,如果不协调,只有走火入魔!”
“你们的价值观是什么?”洛月笑,“承认所有物种公平的生命权利,包括一块石头?”
柳蔚蓝点点头,“这是基础!”
“怪不得当局不待见你们,人类要生存发展,怎么可能珍惜别的物种,给别的物种相同的位置,这违背了人的天性!”
“人的天性只不过是自然性的一个表现形式而已,一小部分不代表全部!”柳蔚蓝沉思,“在珍惜每一个存在的同时,也绝对地承认每一个存在的消亡,接受它!”
“就仅仅这一点无法让人类接受!人自诩为灵长类的宠儿,进化到如今算是已知物种内比较优秀的阶层,大多数人不接受本身的消亡,而你却说要正确地接受它。”
“就算是不接受也不能不承认!”柳蔚蓝笑,“说这么严肃做什么呢?总之,黑暗最开始让我害怕,也让我安心过,不过现在又觉得虚无!”
“你的心境在变化!”
“小时候害怕是因为不明白活的意义,安心是因为自己确定自己的前面有一个宏大的目标,现在虚无只是觉得那个目标永远不会在我身上达成。不过,你此刻走在我的前面,感觉真不错,也有点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洛月已经能看到尽头黑乎乎的石头门,加快脚步,道,“什么?”
“他说,如果人站得太高,眼光放得太远,看得比别人多很多,最开始会很快乐,时间久了就是孤独,最后是绝望。如果感觉痛苦,赶紧收回眼睛,看看周围的人,找一个就近的目标,会快乐很多。”
洛月停住,抬头仰望巨大的门,门上雕刻了缠绕的艾草。
“到了!”
柳蔚蓝微笑,“打开门吧!”
洛月双手放在门上用力推,侧头笑道,“我很荣幸能成为你就近的目标,只喜欢你快乐之后要去追寻什么远大的理想的时候,别丢下我就可以了!”
门被一点点推开,一些夹在门缝里的小东西噼噼啪啪乱响,柳蔚蓝走出黑色的通道,招呼洛月走出来,阴冷的雾气一层一层逼近,柳蔚蓝搓搓手道,“真是乡下地方,王先生在这里能发展什么生意呢?”
宽广的平原,几条小河流玉带一样横贯而过,肥沃的土地被分割成方正而整齐的方格子,浓密的植物生长良好,不少机械在运作,偶尔有撒药的小飞机从头顶飞过。
“完全是一个正常地方,看不出任何疾病的痕迹。”
洛月辨认了一下方向,往一个用红色油漆处理的小木头房子走。
“带上口罩!”
柳蔚蓝依言而行,接近房子的地方便看见几个健壮的工人带着口罩修理农用机具,见她二人走过来,冷漠地看着。
“王先生在这里吗?”洛月客气地询问一个看起来和善些的老头子,老头子哑着嗓子道,“陌生人,从哪里来的?城里的人封锁了所有的道路,没有人能出来,也没有人能进去!”
“逃出来了,寻找朋友!”
老头子伸手指了一下房子,柳蔚蓝走上木头台阶,敲门。
木头门打开,一个斯文的眼睛男子出现,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柳蔚蓝做了一个安静的姿势,拉着洛月进屋。
屋子的主人不在,客厅临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桌子上堆满了各样布料和制作布料的棉花和植物纤维。王先生抹开桌子上的杂物,倒了两杯热水,急切道,“是师父让你们来的吗?”
“收拾东西,马上走!”柳蔚蓝侧耳听窗外的声音,那几个工人在悄悄接近,“路上再说!”
王先生有些为难,“朋友帮助了我,不能就这样走掉!”
柳蔚蓝冷冷转头,“你要怎么报答是你的事情,我的任务只是将你一个人,记住,一个人,带出这个该死的地方!”
王先生凌然道,“我不能看着他们死!政府的医疗机构束手无策,所有的药物几乎无效,而研制新药的计划却被搁置,村庄里的人只有等死而已。”
门外的人继续接近,甚至有人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门把手。洛月转身反锁大门,柳蔚蓝用力拉上窗户,锁死,飞快地将所有入口封闭,“这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想要保存良好的名声,我可以将你打晕,造成你迫不得已的状况。”
“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所以丢掉三个人的命?”
王先生认真地看着柳蔚蓝,“柳小姐,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是穹庐人,你肯定有办法!”
柳蔚蓝嗤笑一声,“擅自在别人的领地上出手时大忌讳,你想我被整个穹庐人的社会唾弃吗?再者,如果这里有穹庐人,为什么不向他们求救?”
王先生沉默,“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我不想做被人算计的傻瓜!洛月,准备好强行突破!”柳蔚蓝扬手就要打晕王先生,王先生往后退,“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这里的土地广阔,最开始是大片的荒地和草原,植被维持良好,物种之间关系平衡,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生态圈。穹庐人每天都在荒原上游荡,帮助迷路和找不到方向的人,也协助政府打击偷猎。后来,有种植公司看中了这片土地!”
柳蔚蓝不耐烦地挥手,“垄断经营,植物单一,用药过度,土地负荷严重,穹庐人无法跟政府抗衡,我很明白!不过是老一套而已!”
“有一部分穹庐人很失望地走了,只有一个人还在坚守!”
柳蔚蓝勾起嘴角笑,“废话说完了,该走了吧?”
“只要去找到那个人,那个人愿意出手,肯定能控制病情!”王先生试图说服柳蔚蓝,“我在这里呆了快半年,研究过这里的植被情况,也知道这里穹庐人的本领,他只是伤心了,只要能让他明白大家都后悔了就好。”
柳蔚蓝遗憾道,“看来穹庐人往常的宽容让你们误会了,我们不会予取予求的神,就算是神也会有发怒的时候。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临时抱佛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然,如果你高尚到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跟一群做错事的人共进退,我无话可说,这一趟算白走了,回去告诉老先生后继无人便是。”
王先生神色忧郁,洛月从背后在他颈项上轻轻一击,“亲爱的主人,你话太多!”
柳蔚蓝耸肩,“我不太习惯动手。”
门外有人拿了钥匙来开门,柳蔚蓝跑上楼顶,工人已经进房间,柳蔚蓝冲拎着王先生的洛月道,“跳下去吧,从小路走!”
两人轻飘飘落下地,绕开大门窜进浓密的作物丛中,飞快地往通道的方向跑。柳蔚蓝一边抚开划过脸的植物叶片,一边道,“有人来了,速度很快,有恶意!”
“什么人?”
“感觉像是穹庐人!”
“有危险?”
“如果是一个领地意识强盛的,最好有战斗的心理准备!”
原野里的风呼啸而过,植物叶片猎猎做响。柳蔚蓝停下脚步,洛月站在她身后,柳蔚蓝猛然转身双手格挡,一个无色的波形散开,空压如波浪一样压倒四周的作物,以柳蔚蓝为中心放射状倒伏。
“放下人,滚!”一个冷冷的声音绵绵不绝,肃杀又冰凉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