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134、116.God-bless-you！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晚上十点的钟声敲响，这钟声格外的响，送走了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京剧艺术家。
　　岳翔等人离开了已成废墟的戏院，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想起那艺术家与日寇同归于尽的豪壮行为，让人不由得心生崇敬。岳翔突然想知道这艺术家的姓名，便停下脚步，轻声问众人道：“刚才那个小鬼子对我说，唱京剧的人姓裴，你们知道京剧界有谁是姓裴的名角吗？”
　　“难道是裴琰先生吗？”潘正宇略带震惊地轻声说道。
　　“你知道他？”岳翔看着潘正宇。
　　潘正宇微微点头，轻声道：“京剧界有两大宗师，一位是北方梅兰芳先生，另一位就是南方的裴琰先生。《霸王别姬》是梅先生的当家作品之一，梅先生扮演的虞姬，扮相、唱腔、身段、内涵俱佳，让人百看不厌；为了不给日寇唱戏，梅兰芳先生蓄须明志。而《桃花扇》则是裴琰先生的当家作品之一，裴先生扮演的李香君惟妙惟肖，难辨真假啊！如果放火的真是裴琰先生，那对于中国京剧来说，可真是一大损失啊！”潘正宇说着眼中的泪水流了出来。
　　“裴先生怎么会在南京？”岳翔轻声问。
　　“这件事我知道，裴先生应该是在南京保卫战开打之前来的南京，因为在11月28日，我曾在街上遇上裴琰先生。”刘景明轻声道。
　　“我说你们这前期的动员工作是怎么做的？居然没有动员裴先生离开南京！”岳翔轻声斥责潘正宇。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想到裴琰先生在南京啊！”潘正宇轻声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再说了，”沈雅云制止二人道，“裴琰先生虽然死了，但也拉了一屋子的日本军官陪葬啊……”
　　“什么话！”岳翔轻声道：“就算是用日本一国的国民来换裴琰先生，我都觉得亏。这么一位有气节的艺术家，死在了日寇的手上，思之真是让人痛心啊！”
　　“亏又怎么样？痛心又怎么样？人已经死了，就算你觉得亏，觉得痛心，裴琰先生也回不来了。”沈雅云气呼呼地道。由于生气，所以声量有些大。
　　“嘘！”方天麒将食指放在嘴前，轻声道：“你们小点声！”
　　沈雅云不说话了。方天麒又轻声对岳翔道：“沈雅云说得对，裴琰先生已经去了，你现在惋惜也没用，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去哪吧！”
　　岳翔没有接话，而是对着裴琰先生牺牲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轻声道：“从古至今，戏子的地位最为低下，可是你的行为足以名垂千古，足以让那些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家国情怀的资本家们汗颜，足以让后世欲从文艺者永远铭记。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身份低微，哪怕无人知我……”
　　岳翔说罢，看了一眼众人，众人纷纷对着裴先生牺牲的方向敬礼。
　　岳翔轻声道：“走了这么久，大家也累了，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精力恢复了一些再行动。”
　　众人微微点头，于是他们一群人走出了死巷子，随意选了一间屋子，进去休息；进去以后，还把门关上了。
　　那屋子比较宽敞，一进门看到的是两个被刺刀刺死的老人，屋内一片狼藉，两个中年人侧身躺着，潘正宇翻过二人来检查，就看到两个中年人头上挨了一枪，潘正宇冲着岳翔摇了摇头，意在告诉岳翔，这两个人已经死了。进入里屋，看到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趴在墙上，吴毅和方天麒用了很大的力才把那中年妇女的身体搬过来。
　　他们看到的是两个孩子，一个大概十岁，一个只有半岁多。这中年女子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两个孩子。那十岁的孩子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摇晃母亲的身体，而那个半岁的孩子却睡着了。
　　“嘘！”岳翔对那十岁的男孩轻声道：“别吵，要是把小鬼子引来了，我们都要死。”
　　小男孩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心里十分惊恐，抱起弟弟就往外面跑。
　　吴毅拦住小男孩，轻声道：“你跑什么？我们是中国人。”
　　小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伙穿着日军军装的中国人。
　　方天麒轻声道：“如果我们是日本人，你早就死了。”
　　小男孩点了点头，这才相信面前的人是中国人。这时听到了“咕咕”的声音，那是小男孩的肚子发出的声音。
　　岳翔走到吴毅面前，轻声道：“我和云儿的晚餐呢？”
　　“在这！”吴毅笑着从怀里拿出九块煎饼卷，交到岳翔的手上。
　　岳翔给了沈雅云三块，给了赵晓倩三块，把剩下的三块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也不管那么多，接过煎饼卷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赵晓倩和沈雅云相互看了看，各拿着一块煎饼来到岳翔面前，并把煎饼交到岳翔手上。
　　岳翔轻声道：“这煎饼卷这么小，你们只吃两块，能吃饱吗？”
　　沈雅云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吃煎饼卷一边轻声说：“我们是女人嘛，能量消耗少，有两块煎饼卷就足够了，你快吃吧！”
　　岳翔点了点头，三人开始吃煎饼卷。吃完以后，潘正宇轻声问：“这两个小孩怎么处理？”
　　岳翔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孩子，一时拿不定主意。岳翔等人是从拉贝家那边来的，不可能再回去；可若是把这两个孩子扔在这里，他们一旦遇上日本官兵，那就是死路一条……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把他们送到拉贝先生那里，就可以了。”沈雅云笑道。
　　岳翔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走回头路。”
　　就在众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一句英文。沈雅云立刻兴奋起来，就要去开门。
　　“等等！”岳翔轻声叫住沈雅云，“你去干什么？”
　　“有两个美国人来了这里！”沈雅云轻声道。
　　“你如何确定来的是美国人？”岳翔轻声道。
　　“因为那一口美式英语只有美国人才能发出来。”沈雅云轻声道。
　　“好，他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他们。云儿，你和我出去一趟，其他的人在这房间里等候。”岳翔轻声道。
　　“我和你一起出去！帮你应对突发情况。”潘正宇轻声说了一句，站了出来。
　　“还有我……”江澄也轻声说了一句，站了出来。
　　岳翔点了点头。岳翔、沈雅云、潘正宇和江澄走出了房间，岳、沈在前，潘、江在后，四人出来后就看到一个橘黄色的手电筒发出的光，那光就照在地上。岳、沈、潘、江四人朝着光源靠近，那光又从地上照到了四人的身上。
　　“Mr-Magee,Japanese-soldiers-are-coming……”一个人说了一句英文，扔下手电筒就跑，而手电筒的光就照在马吉的身上，岳翔等人看到一个身穿黑色传教士服装，白衬衫，脖子上戴着十字架的美国人，那美国人见到岳翔等人也非常震惊且害怕，但是就算如此，他还是拦住了要逃跑的人，用纯正的美式英语道：“Don't-hurry,I'm-a-American,they-can't-do-anything!”说完那名美国人就看着岳翔等人，而那二人也没有要逃跑，而是躲在了美国人身后。
　　“他说……”沈雅云要轻声对岳翔翻译。
　　“我知道，他说他是个美国人，我不能对他做什么。这种简单的英语我能听懂，你帮我翻译那些复杂的英语就好。”岳翔轻声制止道。
　　沈雅云笑着点了点头，四人依旧朝着马吉等人靠近。
　　马吉也朝着岳翔等人靠近，一边靠近还一边说英语。
　　岳翔的英语能力有限，马吉现在说的可不是简单的英语，再加上马吉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复杂英语说得又快，岳翔完全听不懂，看着身边的沈雅云轻声道：“他说什么？”
　　“他说，他叫约翰·马吉，是美国传教士，你要是敢开枪打死他，就是在向美国宣战。”沈雅云轻声将马吉的话翻译了出来。
　　岳翔点了点头，轻声对沈雅云道：“用一句英语，把我们来此的目的告诉他。”
　　沈雅云微微点头，指着他们出来的屋子，轻声道：“Mr-Magee，There-are-two-boys-in-this-room.Please-save-them！”
　　马吉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岳翔和沈雅云，岳翔点了点头，指了指他和沈雅云出来的房间，然后冲着马吉等人招了招手，示意马吉等人跟着来。
　　马吉他们想了想，最终跟在了岳翔等人的身后，走进了房间。
　　马吉看到一屋子的穿着日军军装的“日本人”，有些惊慌。岳翔却不管那些，把两个孩子带到马吉面前，用充满中国口音的英语道：“You-save-them,OK？”
　　“Ok！”马吉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面前的穿着日军服装的人是中国人。
　　沈雅云知道岳翔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了，来到马吉面前，轻声说道：“Mr-Magee，Please-not-tell-anyone-about-us！”
　　马吉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岳翔来到两个小孩的面前，轻声对他们说：“不要把遇上我们的事说给任何人听，跟着他走，让他保护你们。”
　　小男孩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
　　“诶……”岳翔看着马吉，要用英语说“请马吉先生把这两个孩子带走”，但是“把这两个孩子带走”不知道怎么用英文表达，所以嘴巴张着又闭上。
　　马吉笑了笑，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放在岳翔的额头，祈祷道：“God-bless-you！”祈祷完又到下一个人面前祈祷，直到把所有的人祈祷完，才带着小孩走出了房间。
　　看到马吉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岳翔顿时松了一口气。众人却都看着他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岳翔轻声斥责道。
　　“你说你的英语差，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你的英语有多差。”沈雅云轻声说道。
　　“英语差又怎么样？现在是会说日语，才能救命啊！”岳翔轻声道。
　　沈雅云笑着点了点头。
　　“行了，大家别笑了，要是把日军引来了，可就糟糕了。”岳翔轻声说道。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大家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等天亮以后再行动。大家互相看好，谁要是会说梦话、打呼噜，就把嘴堵起来。”岳翔说完，众人分成四组靠着墙角休息。方天麒、陈勇、吴毅为一组，江澄、谭显全、袁中秋为一组，潘正宇、钟国涛、岳翔、刘景明为一组，沈雅云、田文静和赵晓倩为一组。
　　岳翔突然想起有事要问，于是从组里出来，挤进了沈雅云她们那一组，岳翔的位置就在沈雅云旁边。
　　岳翔轻声问沈雅云：“刚才那个美国人在干什么呢？”
　　“在为我们祈祷啊！说愿主保佑我们平安走出南京。”沈雅云轻声道。
　　“他为什么为我们祈祷？”
　　“你那句中式英语一说出来，他就立刻知道我们是中国人了，所以他才为我们祈祷。”
　　“糟糕！如果他回去把这事一说，那我们就危险了。”岳翔说着就要起身去追马吉，叮嘱他不要把遇见他们的事说出去。
　　“放心！放心！我已经叮嘱他不要说了。”沈雅云轻声笑道。
　　岳翔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雅云柔声道：“这一天来，你一定累了吧？来，我把肩膀借给你，你好好休息吧！”
　　岳翔笑了笑，当真把头靠在了沈雅云的肩膀上，他闭上了眼睛，却不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