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蓝》糍粑鱼

5、满月凉

　　九烟擦净唇边的血，将脏了的帕子塞进怀里，如来时一般面色淡漠地走了出去。
　　依旧没人敢看她，每一个狱卒都怕她。她敢肯定，若是她此刻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肩，那个狱卒肯定拔腿就逃。
　　她脑中想过无数次要如何实施这个恶作剧，到底是没出手。外面的人可没有闵苍那种幽默感，一个不小心，就会给闵苍惹麻烦。
　　回到自己房间，九烟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小册子，翻到最新的那一页，在许多个“正”字后边划了一横。
　　沐浴洗去身上残留的血腥味，她在榻上摊开手脚，昏昏欲睡。
　　吃饱了就犯困。

　　她梦到了阿爹。
　　阿娘早早就病逝了，九烟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阿娘给她做了许多衣裳，从小娃娃的尺寸一直做到长大成人后可以穿的嫁衣，一共十八套。
　　晋州四季如春，阿娘做的衣裳每一季都可以穿。阿爹很宝贝那些衣裳，一年也只给她穿几次，生怕她穿坏了。她小时候顽皮，爬树挂坏了一条裙子，后来看到阿爹大半夜捧着那条裙子落泪。
　　那条裙子她长大后曾见过，破了的地方被技艺高超的绣娘补好了，想必阿爹费了不少心思。
　　她的童年快乐并虚弱着。
　　一年里绝大部分时候，她只能躺在床上，嘴里永远满是苦苦的药味，能吃的东西不多。可她那个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悲惨——从小就是那样长大的，阿爹又捂得严实，她不知道那样的日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她也不知道，并非所有的小姑娘都和她一样总是虚弱地躺着，阿爹说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
　　原氏的宅子在郊外，非常大，阿爹把许多地方的景色都搬了进来。她可以勉强下床的那些时间，每一天都很新鲜，从来没有厌倦的时候。
　　阿爹没有妾侍，也没有续弦——她也不知道还有续弦这一说，一直以为世上男女之间就该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人不在了，也要一直装在心里。
　　阿爹也很善良。宅子里谁不说老爷是个好人呢？他对人总是和和气气的，无论对方是谁，也从不因为仆从犯了错而责罚他们。管事曾建议他对仆从们严厉些，免得时间久了有人犯懒散，可他说：“他们犯了错，感到害怕，这便是受到了惩罚；既然已经受到了惩罚，就不要再罚了。”
　　宅子里有学堂，仆从们的孩子可以和她一起在学堂里听课；若是有哪个孩子天资聪颖，阿爹还会除了他的奴籍，送他去考试；女孩子长大后，阿爹还会给她们添嫁妆。
　　他们的父母很感激阿爹，耳提面命嘱咐他们要对她好；他们也真的对她很好，所有人都宠着她。

　　谁也不知道阿爹做了那些事，也有很多人一直不肯信他做了那些事。
　　风度翩翩光风霁月的原氏家主怎么会是那样邪恶的人呢？至今仍有旧日家仆为他申冤。她接受这个事实已经多年，他们仍旧只信阿爹是冤枉的。

　　阿爹真的是冤枉的。一切的过错，只是因为她做了他的女儿。若不是为了她，他如今定然还活着，还是众人口中的原大善人。

　　九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时是夜里。天气晴朗，星子很亮，一大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她将散乱的长发挽起，穿上一成不变的窄袖黑衣，不假思索地去了厨房。
　　厨房里灯还亮着，青叶正在打扫厨房。
　　厨房其实已经很干净了。他做菜时便一边做一边收拾，任何时候都不会觉得厨房很杂乱，可他还是会再收拾一遍。
　　九烟跳到柴堆上舒舒服服地坐着，瞅了瞅他腰间。他腰间空荡荡的，没有挂配饰，也没有挂她送他的玉。
　　“来这里的人，一开始都不太习惯的，总觉得别人都是坏人，自己会被别人干掉。”她捧着脸说：“可你小小年纪，又细皮嫩肉的，刚来就这么习惯，和别人都不一样。你不怕吗？”
　　“我年纪不小。这里也没什么可怕的。”青叶说着，将扫帚放在角落里，又将腰间围布拆下来，叠好放到一旁。
　　九烟盯着他的手看，他修长好看的手变得比以前粗糙了。
　　她跳下柴堆，从怀里摸出一盒药膏递过去：“这是楼主给我的祛疤生肌膏，用来涂手应该也可以。你的手很好看，要好好养着。”
　　青叶沉默地看着她手里的药膏，满脸都写着拒绝。
　　“楼主给了我好多，我也用不掉。”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立即解释道。
　　“男人没有这么多讲究。”他淡淡道，语气还算和气：“你留着以后用吧。”
　　“可是我喜欢看你的手，你天天做饭刷碗，手也比以前粗糙了，我好心疼啊。”她说着这样的话，脸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还补了一句：“这里你的手最好看了。”
　　她的眼神十分真诚，干净得一点也不像在琅嬛阁呆了好些年的人。
　　青叶嘴里那句“你喜欢与否关我何事”不知为什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