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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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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南方才知道馒头有带馅的,以前吃的都是实心。
当小孩的时候一直跟着外婆外公住,住在西北边陲的小村子里。外婆擅长做面食,馒头包子大饼都不在话下。每次冬天,等我睡醒外婆已经开始忙碌了。我爬起来看到窗外冰棱子扯着枯树条,就知道雪又下了一夜。
我想见外婆,急匆匆下了床,趿着鞋跑出房子。院子里的雪都积到了脚踝,一踩一个坑,走两步鞋里全是雪。我懒得俯身把鞋穿好,宁可让脚冰凉凉的。
外婆的厨房不关门,冬天挂厚棉帘子,可能是外公用淘汰的军大衣做的,很重。我到门口就能闻见蒸馒头、蒸包子的香味,混杂在凛冬的空气里。
我喊外婆,外婆经常忙得听不见。我一推起帘子,她就会喊我等会儿。我做小孩的时候很乖,她说等会儿我就等会儿。我蹲在门口,一边闻着味道,一边捏雪球。说雪球也不是,反正小农院里就我一个小孩,没人和我打雪仗,捏成什么就是什么。我把这些雪造的小玩意排成排,觉得脚痛,冻得痛。到这会儿就对雪厌烦了,把冻红、冻痒的手收回来,揣进兜兜里,开始又蹦又跳,让自己热起来。
我隔几分钟就问:“熟了吗?好了吗?”
外婆要是听见了,就回我:“再等五分钟!”
五分钟是多久,小孩没概念。我只知道快了,馒头和包子快来了。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外婆还说五分钟。五分钟真长,我的馒头和包子磨磨唧唧的。等到熟了,不用外婆招呼,我自个儿就会凑到边上。
刚熟的馒头从成团的白气里冒出头,爱挤在一起。外婆把它们倒在案板上,在飞快地翻捡。那么烫的馒头,外婆翻得面不改色。我觉得这功夫我也会,跟在后面捡,捡起哪个吃哪个。
白胖的圆馒头被捧在手里,烫得我想扔回去。可是太馋了,总舍不得,只能用左右手轮流颠它,想把它颠凉。每次颠几下就咬一口,咬一口就舒畅了,即便被烫得说不出话,也很高兴,仿佛醒来就等这一口。
后来我到浙江温州,说馒头,人家说有什么什么馅的,你想吃哪种。我说我想吃普普通通的实心大馒头,不要机压,手工的。当时没有,只有早上卖,在包子店里。我有次熬夜通宵,五点下楼溜达找馒头,找到了就站在店门口吃,好吃,但怎么嚼都不是那个味,也许是南方的冬天不下雪。
除了馒头,外婆还做糖包子、糖饼子给我。糖包子红糖白糖都有,我喜欢白糖的,蒸熟了里面都化成糖水,咬一口,糖汁蘸着面皮,又甜又有嚼劲,一口气能吃两个。
太阳出来了,晒到身上就不冷了。我边吃包子,边逗路过的鸡。听着外婆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看到外公披着厚棉衣,从羊圈那里往回走。我等着外公叫我,我们一起扫雪。他在前面用大扫帚,我在后面用小扫帚。我跟他说包子馒头有多好吃,他跟我说鱼塘的冰面上凿开了口,有鸟在喝水。
我问什么鸟。
外公说仙鹤。扫了一会儿又说,白鹭。等我跟着他到鱼塘边上,他说是掉队的大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鸟,但它确实会来,站在凿开口的冰面上,小心饮水。
那画面像梦一样,也许是我后来总为它施加形容,导致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它周围有雾。
我每年都等着它来,直到我离开这个院子,离开可以看见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