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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夢盜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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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盜人
泰茜/悲恋物
[1]
“怎么了,茜?怎么好阴郁的样子?”
“啊,嗯,有一点。”
“知道了。是不是今天发下来的考试成绩很糟啊?”
“那个也是……不知怎了,做了奇怪的梦。”
“梦?昨晚做的?”
“嗯。那个,一直被男人凝视的梦。说来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呢……”
“等等,你,是不是欲求不满?”
“才不是。该怎么说呢……是个穿着很古典的人……脸的左半边是那种说不上是绿还是灰的颜色。”
“怪医黑杰克,你原来是手塚治虫的fan啊?”
“都说不是这样了。那个人……他就站在不知是什么花,那种黄色的小小的但是开得很茂盛的花旁边,这样,看着这边。一直这么看着,好像要说什么似的……我忍不住问他要怎样,结果声音好小好小,也不知道究竟是回答了还是没回答……”
“感觉非常真实呢,你一定是看了电视或者小说、漫画什么的,被里面类似的情节影响了吧?做梦不就是那么回事,时常发生吗。”
“……”
“茜?”
“嗯……是时常发生……的吗……?”
黄色的花。
花丛肆意生长,小小的花瓣散落大地。
绿发的青年。左右不同色的眸子。
始终站立在雨中。
我,不是人。
我乃是由师傅的造物。不过是存放师傅多余阴气的器具。因此,我不能理解人的感情这类的东西。同样也丝毫没有主动想要理解那些。就算理解所谓感情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益处。毫无意义。
鬼破坏了[京]的结界。师傅说要阻止这一切。为此我获选为守护龙神神子的八叶。所以现在的我听从师傅嘱托,跟随神子与鬼进行战斗。除此之外的事情,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考虑。
我是因此信念而生的。
因此信念而生存至今。
但是现在却时常感到异常,不知是不舒服还是感到不便,这种情况让我十分困惑。
原因是神子。
神子是难以理解的人物,非常,不能理解。
我是神子的道具。为神子解放四神打破鬼之野心而存在的道具。不需要对道具有感情。因此神子在使用八叶的时候也当然不需要为了顾及我们而再三考虑。
这样的我,认识却被神子轻易颠覆了。
比如,痛。心的、身体的,疲劳、苦恼和烦闷、困扰、忧郁。
神子对八叶的这些细节的事情也关怀备至。
时而会问在寝所外值夜的赖久累不累,时而亲自为战斗中伤到手的诗纹包扎。鹰通和友雅还有永泉,八叶所有的人都被她记挂心中。有时也会和天真争执起来,说起来和祈也是。甚至也曾几次显著地乱了心神。全都是不符合神子做法的事情。
龙神选中的神子,乃是只为顺应龙神意志而生的圣洁的存在。
为什么这个少女竟然选择顺从于感情而生?
难以理解的存在。
元宫茜,她就是现在我的“主人”。
啊,来了,西四的公交车。
看惯了的浅绿色车体从眼前过去。
满员的车厢里既有上班族,也有高中生。
那个少爷派头长袜风的学生服是学院高中的吧。
紧紧挤在入口附近的满面疲劳的中年大叔,是还在喘息吗?
穿深蓝色长筒袜和格子短裙的女孩子们,正张大涂抹鲜艳色彩的嘴在傻笑,感觉很低俗。
大概是唯一不进行生活检查的东边的女校的吧?
抱着公文包在挤的应该是营业系上班族。
随便化了点妆,一直在打哈欠的是哪里的OL吧。(……这个茜其实是另一个版本的豪斯医生吧?)
我留在公车站。
就像是“普通的日常”一样,眼看着数辆公车从眼前停下又开走,却始终没有搭乘——没有搭乘只是始终站在这里。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所在的场所很令人不舒服?
“……啊”
有冰冷的水滴落在面颊上。
下雨了。
起床的时候天空已堆积阴云,就感觉可能会下雨。
从书包里拿出雨伞,突然停住。
距离公车站不太远的地方有幢建了围墙的屋子。围墙上头绿色的枝条朝道路这边随意蔓延,绿叶中盛开着黄色的花。花瓣重重叠叠地压坠了花朵,目之所见,都是花瓣的重叠。
“……是棣棠……啊”
雨落下来。
濡湿了发。
棣棠的金黄色的花朵也被濡湿了。
濡湿了——然后凋落。
“……怎么了,你?”
不认识的女性为我撑伞遮雨。
我连忙解释说没什么,然后和气地笑着撑开了自己的伞。
下一班公车来的时候,一定要搭上。
上学已经迟到了。
消灭在城市里进行破坏的怨灵,解决鬼的诡计,收集情报,寻找并获得古来守护[京]的札,这就是神子的工作的具体内容。我的主人,那个难以理解的神子,不知为何老叫我一起工作。为防意外事件和为方便联络,神子工作的时候总是由复数的八叶随从。神子不知出于何故,陪伴之人中必要召我相从。
但若只是这一点,我倒是很清楚原因。
原因是我持有强大的力量,作为封印和战斗的人员来说,比起其他八叶,我的能力要更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正是为此而造出来的。
“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和祈一起被召来的时候,我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且对神子进言。
听到此话气得面色发红并且咆哮出声的祈的表情全部看在眼中,我选择无视。
“怎么会,不是这样啊,泰明君!”
神子一边安抚生气的祈,一边抓住我的下颚,很认真地面对着我。
“有非泰明君不可的事,也有非祈不可的事。虽然,怨灵出现的时候找最值得信赖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泰明君……”
突然间,神子很奇怪地变得吞吞吐吐,不知何故脸红了。
明明说的是事实,为什么神子的表情会变这样。
我最值得信赖,不是当然的事吗?
“泰明君,那个,说话不能行!”
不能行。
不能行,就是不擅长的意思吧。
但是怎么用这么幼稚的说法。
在一边的祈,却立刻摇晃着那头红毛表示赞成。
“不擅长说话是什么意思,我说话令你无法理解了吗。”
“不是,这个,基本理解了,但是就算意思传达到了……那个,只是传达了最基本意思吧?”
不懂。传达情报之外的[说话]有什么意义?
“探索札的时候和形形色色的人对话,所以祈是很必要的。特别是和市集的人打交道,祈绝对绝对是首选!”
“泰明不理解这事啦,在俺之下的人可多得很哟!”
“下的人?”
说了越来越多令人不解的词语。
“……人类,有分上下?”
仅仅一瞬,察觉到祈觉得扫兴。
眼看着原本充满怒意的祈的气,快速地转变了。
“泰明君。”
神子看起来十分困惑,难道是我令神子为难了。
“……泰明也变了哪……大概吧……”
祈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有点哼哼唧唧地如此说。
“当代第一的阴阳师的第一的弟子……做不来普通的事吧,茜?”
“呃、普通什么的标准我不清楚呢。祈是祈,泰明是泰明,我是我。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啊。”
神子无忧无欲地笑着,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出发,两个人一起来,我们今天一定要找到朱雀的札!!”
柔细的桃色头发轻轻摇曳。
御簾完全卷上去,大开着让令人心情舒畅的朝阳照进来。
我也起身,跟在神子身边前进。
神子抬头看我。
我甚觉不安。
自从成为八叶,感觉不解的事情以加速度方式在增加。
世间万物不离阴阳之理,本该未有不解之事。
令神子困扰,此事不知为何深缠心上,挥之不去。
察觉此事,亦令我心中甚感迷惑。
“——神子,我令你感到困扰吗?”
神子那大大的绿眼睛突然间睁大了,然后便露出孩童般的笑颜。
“才没有!没有那种事,好了,走吧,泰明君。”
心中不禁飘飘然,又似被柔暖的布所包裹。
那是非比寻常的喜悦——喜悦?喜悦?
什么东西。
喜悦,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明白了一种新的事物。
我看着神子的笑颜的时候,从心底里的感觉变得柔软、温暖的那种感觉就是“喜悦”。
这真是预料之外——连我自己也很吃惊。
眼前为何总是浮现棣棠的黄色。
复瓣的棣棠。不断落下的雨滴。
绝对在哪里见过。但是怎样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真令人焦躁得不能忍受。
“好了,大家传一下这个单子。”
古文的老师是位年过三十的女性,我很喜欢她柔和的措词以及清晰的解释。初中时代的古文并不如此吸引我,在进入高中后古文却成为我最喜欢的科目之一。究竟是因为这位老师的缘故,还是有其他原因,实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发给大家的,是从万叶集中选出的歌,主题是四季的植物,请大家从其中选出一首来,将自己的解释和感想写成报告交上来。”
“什么时候交啊?”
“下周这个时候,大家没问题吧?”
同学们的反应令教室里乱哄哄的,我的目光却被其中一首歌吸引了。
B4尺寸的纸分成四部分,提头标注着春夏秋冬。每一格里印着十首和歌。吸引我的是“春”部分的一首。
棣棠花黄,映山泉;
欲去汲清水,
不知路在哪边。
(山吹の立ちよそひたる 山清水汲みに行かめど道の知らなく
——此处用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本)
此歌的作者为高市皇子,这首歌在万叶集第几卷,这些我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这首歌。
平版印刷粗糙地印刷在再生纸上。
然而这些字映入眼帘的瞬间,眼前突然浮现那个梦所展示的景象。
盛开黄色的小花的花丛边,一直伫立的有一半脸是灰绿色的人。绿色的头发,左右颜色不同的眸子。凝视我的视线痛苦、悲伤——难过——。
“是棣棠——那花,是棣棠啊……”
“元宫同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注意到我的恍惚的老师,温柔地问我,我只能笑着摇头表示没有。
“那么大家,首先确定歌,翻看古语辞典,一个字一个字开始译也不要紧,先翻成现代语,然后进行解释,实际上每首歌都有对应的背景故事,这个就请各位自己在图书馆或者资料室进行调查了。”
我拿出古语辞典,不知为何无法控制地心跳竟然加快。/
这首歌的翻译并不难。
——虽想前往因盛开着棣棠花而闻名的山泉,汲取清水,但我却不知道路。
并无特别之处,调情之用的和歌。
然而为何这首歌令我心情如此动摇?
心头发紧。
脑中也变得昏昏然。
我、知道、这首歌。
告诉我这首歌的人——我知道。
睡眠,这种行为和休息同义。虽然我不是人,清醒时活动会慢慢疲劳这一点和人是一样的。过分使用的□□经过一段时间静止之后,连续使用造成的疲劳会得到恢复。意识说起来和□□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吧。过度使用,意识也会有一定时间关闭,再醒来的时候,才会恢复认知和对刺激的反应。
因而不喜欢睡眠中,有部分意识还醒着的状态。这不是休息不到吗。
但人类真是难以理解,似乎能够因此产生所谓“梦”的东西。
特意用来休息的时间,做这种事简直是糟蹋。
所谓人类的做法。真是不合理又矛盾啊。
这种不合理又矛盾的产物我竟然也体验了。
真是如人所谓的“做梦也”想不到。
在那夜晚,我躺在一条安倍府中的被褥上,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睡了”,控制意识,然后就该真的睡了。
但是,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长着深草的小路上。神子在离小路不远的草原上,轻抚着到处盛放的春花。我双手交叉在胸前抱住双臂,就这样看着神子。
真奇怪,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我不是已经睡了吗?那么这又是什么?
我还是醒着吗?那又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泰明君”
神子看着我。
神子,在笑,非常高兴,非常幸福的样子。
“这个,给你。”
神子手中拿着春花。
紫罗兰、片栗花、姬女菀、莲花、野蓟、白诘草。
(片栗,真要写上中文的猪牙花,估计不少人会和我一起翻滚……
姬女菀,一年蓬,这名字也……话说这是夏秋开花的植物啊……再度翻滚
莲华……这肯定是做梦了……)
“很漂亮吧”
漂亮是主观看法。她觉得漂亮的东西,我不一定非得欣赏。(我没有反对)不如说是没法把这是多么无聊的行为这个话说出口。为何非得在这里摘花呢?我们现在要去野宫找与札相关的——啊呀,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个场面。
“去野宫要迟了。”
“没关系,送花给野宫的巫女们,她们也会高兴的。”
“真是乱来。”
想想巫女有多少人。这个狭小的原野上的花,做完给我的花束之后,大概剩不下什么可看的花朵了。
给我的花束。神子精心准备的小小的花束。
问我是否很漂亮的,神子的声音。
如此毫无防备的脸和笑容,你,简直就像是市井中的孩童一样。
你……
——到此,画面中断。
我睁开双眼。
眼前是看惯了的自己屋里的房梁。
支起上半身,抬头覆在额上。
这个,就是叫做梦的东西吧?
为何我会看到那样的内容?
不合理,很矛盾。
这下子无法休息了。
但是,醒来之后那种柔软又温暖的感觉——我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