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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章 宜其室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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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寅年丙戌月丙午日——烨和廿六年九月十六,重阳赐婚七日后,没有喜服,没有花轿,没有拜堂,就这样,凌芸嫁人了。
虽然未行大婚之礼,但凌芸确是烨帝一纸诏书下聘赐婚的儿媳妇,自是要按照新媳妇进门的规矩,在新婚头一日觐见皇后。
凌芸头戴镂金孔雀东珠朝冠,身穿皇子妃石青团绣龙凤吉服,脚踩宫绣花盆底,一入紫微宫永裕门,便在一众内侍的引领之下朝上林苑去。
上林苑内的御湖衍水,寓意国富人衍,呈葱郁荷叶形,其水面浩瀚开阔,碧波荡漾,上林苑里的各式宫室环湖遍布,湖岸和湖堤绿树荫浓,与金碧色的琉璃瓦屋顶和朱红的宫墙相互掩映。
衍水正中的孤岛通过卍字型的回廊与湖岸相连,寓意天下太平,四周环岛种满了紫薇花,每年自夏至秋,开时灿烂如火,微风吹拂,娇娇颤动,美不胜收。
而享上林苑之巅,椒房之尊的皇后宫有凤来仪,就坐落在孤岛正中,远看好似筑在水底孤悬水中。
凤仪门内,以云静亭为中心,四面环水,径庭景物繁多,足不出户便可独赏胜景,阔绰的院落,敦厚大气的宫室,尽显母仪至尊。
主殿凤仪宫,黄琉璃重檐庑殿顶,前出廊,殿前左右设铜龟、铜鹤各一对。明间竹纹裙板隔扇风门,步步锦支窗。
进入正殿,正中“凤仪坤极”匾额下,紫檀描金龙凤呈祥宝座富丽堂皇,后设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左右立湘妃竹香筒、宫扇和铜鹤各一对,正殿与西间以一对多宝格相隔。
未待凌芸站定,两个宫人扶着一位身着金丝凤穿牡丹凤袍的妇人出来,只见她年逾四十模样,面容端静,笑容近人,身量纤纤,梳着燕尾髻,装饰着碧玺孔雀点翠钿子,两侧配着东珠流苏,不显奢华,却不失尊贵威仪。
凌芸丝毫不敢迟疑,忙行跪拜大礼,“凌芸恭请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玉妍,玉娇快扶芸妃起来。”皇后一时难掩欣喜之情,竟欢喜的落下泪来。
见状,玉姸忙劝着,“娘娘,您好不容易盼着主子进宫,如今得偿所愿,您还这般。”
“是是是,本宫这好好的哭什么,快,快进去坐着,要本宫好好瞧瞧。”说着,皇后掩泪,忙伸手拉着凌芸经碧纱橱往东次间。
次间墙壁挂饰名人书画,近窗暖榻,金缕坐垫,紫砂玉壶置于几案之上,云龙香炉焚着落梨香。
“快叫本宫细细瞧瞧。”说着皇后紧拉凌芸坐在自己身侧,细细打量。
“怎地,独见你长高了许多,这身子还是这般瘦弱呢?”皇后握着凌芸纤细的小手,带着伤感的神态询问凌芸。
“回娘娘话,我无碍,这是胎里带的,胖不起来的。”
“那就更该多吃些好的,你娘怀你那阵子,正随你爹在边关驻守,想必就是那时吃了不少苦,以至如今她身子羸弱,你也是如此瘦弱,当真是弱不禁风啊。”
皇后突然转念一笑,调侃凌芸,“还记得选秀的时候,你呀,就那么的撒泼,一心不想入选,愣是要凌君给你寻了一套那么花哨的衣裳,惹得本宫是哭笑不得,硬是拿你没办法,却不想缘分这在后头呢。”
“要娘娘操心了,就是我的不是。”说着欲起身行礼。
皇后忙拦着,“孩子,你千万不要自责,本宫最喜欢你这脾性,虽是顽皮了些,但却很懂事,你年纪还小,又是女儿家,没必要像你哥哥一样过分苛求自己,如今嫁给了景明,小日子一过起来,那可就是你最大的福气了。”
谈笑间,凌芸抬头瞧见有一女子掀着落地纱从梢间出来,立在紫檀木镂雕嵌玉百子图屏旁,正是恪纯公主景昕。
瓜子脸,柳叶眉,口如含朱红,扁方上插着镶玉的蔷薇簪,配以玉制成的叶形托着南珠,下坠着吉祥节流苏,一袭苏绣渐色木槿紫宫装,滚边绣着紫白相间的牡丹花,整体不显娇贵又添优雅大方。
皇后顺着凌芸的视线转过头,嗔道:“昕丫头,怎么傻站在那里不吭声,一天神出鬼没的没个正经。”
“母后向来是偏袒四弟的,只许四弟胡作非为,却不允我上房揭瓦。”
“姑娘家的竟跟景明混闹,快别混说了,赶紧过来见过你弟妹。”
只见景昕含笑缓步走近凌芸,微笑的对凌芸行礼,“问弟妹安。”
凌芸躬身回礼,“公主金安。”
“早先的事还没来得及致谢呢,快快起来,不必多礼。”话间,凌芸被景昕扶起。
景昕又浅笑道:“妹妹不必拘谨,千万不要让那些劳什子规矩给拘束了,我没有姊妹,自小便和弟弟们玩在一处,如今弟弟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事,我正愁没人陪我,这下好了,你嫁进了宫里,以后我便只叫你妹妹好不好。”
哪知皇后竟不答应,“又浑说,她是你弟妹。”
早先景昕养在家中,一直病着,也没得机会交流,如今凌芸见景昕大不同前在安城的冰冷,一如此前见她时的和顺随性,毫无骄纵公主之气,心里很是安慰。
早先生怕自己会很难融入宫中生活,但也不能总依仗皇后,依靠景明,想日后倒是可与景昕就个伴,如此便安心许多,于是绽开笑容,替景昕打圆场。
“无碍的,左右我在家还有大姐玩闹,如今进宫倒也是不习惯,若公主不嫌弃,便当你是亲姐姐好了,日后你若闲了,便来找我玩。如此,娘娘您觉得可好。”
“妹妹不要叫我公主啦,就叫我景昕吧。”
“也罢,你们姑嫂年纪相近,脾气性子更是如出一辙,就依了凌芸的意思吧,但是,昕儿可不许成日到你三弟宫里混闹。”
“瞧母后这个护着啊,生怕我占去你们小两口的新婚时光。”
话音刚落,就听到殿外一声娇嗔,“本宫来晚啦!”
只见一众内侍宫人拥簇着一体态丰腴的女人进入内殿,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粉面娇嫩若桃花,一身正红龙凤呈祥锦袍,金黄祥云镶领,头饰镂空雕花赤金碧玺衔东珠彩凤步摇的钿子,无名尾指上的纯金镂空缠枝雕花护甲更是显尽奢华。
如此大阵仗的还会是谁,乃独头蒜无疑。
只见鑫贵妃一进屋便赔笑道:“妹妹来晚了,险些误了大事。”接着伸手就拉着凌芸,貌似相见恨晚。
皇后略闪神,端正身子道:“妹妹怕是高兴过头了吧,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浑忘了。”
可鑫贵妃冷笑一声,躬身赔罪,“哎呀,瞧瞧妹妹这记性,当真是高兴过头了,失仪,失仪了,在这儿给姐姐见礼了。”
皇后面不改色,向凌芸介绍着,“凌芸,快见过鑫贵妃。”
凌芸瞥了一眼鑫贵妃,见鑫贵妃如此猖狂,所以凌芸只行了常礼,“见过鑫贵妃娘娘。”
“免了免了,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的,还有啊,以后缺什么少什么便来春熙宫跟本宫说,本宫一定叫内侍局给你置办得妥妥帖帖的。
另外还有,若是你宫里的那些淑仪、婉侍、宫人们仗着自己伺候久了景明,便不把你这正经主子放在眼里,狗仗人势了,你也一定要告诉本宫,本宫定会为你做主出气。”
景昕突然冷笑道:“鑫娘娘惯会诓人,哪个宫里的奴才会跟那些大家族里的老子娘似的没收没管骑到主子头上去,不然整个内侍局的内典侍和内常侍,连带着尚宫大人一并都该遣送出去,那您这协理六宫的贵妃怕也是要脱一层皮。
所以啊,您呀可就别吓唬弟妹了,不然往后她这主母如何在有资历的内侍宫人跟前立规矩啊?难不成要事事件件经您的手,如此您可怎么应付将来的二弟妹,光是想想,就觉得您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昕丫头果然长了一张刁钻刻薄的嘴,说得本宫反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景昕岂敢对鑫娘娘不敬,不过接着您的由头,借机在新弟妹面前卖弄,显摆我的能耐罢了,无心冒犯,还请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罢。”
皇后亦笑道:“行啦,妹妹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她那嘴,便是咱们十个八个加在一起都应付不过来,何苦跟她较劲。”
话间,玉娇引一气质非凡的女子进来,“娘娘,卫姑姑来宣旨了。”
向皇后行礼问安,“请皇后娘娘金安,请鑫贵妃万安,请恪纯公主安。”
皇后笑盈盈道:“玉婕,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谢娘娘。”
景昕欢喜道:“凌芸,快上前聆听圣意吧。”
众人起身立在两侧,凌芸跪在堂中,玉婕上前展开圣旨,高宣。
“有旨,咨尔阮氏凌芸,乃镇国公阮戎歆之女也,淑静端慧,毓质名门,今以阮氏作配三皇子景明,是为皇子正妃,钦哉。”
此前烨帝钦定凌芸的是侧妃,而这旨意上却明确写的是正妃,凌芸意外之余更添欣喜,却不敢显露分毫,看皇后向自己点了点头,恭谨地向玉婕捧着的圣旨行礼,“谢皇上隆恩。”
在凌芸接过圣旨起身后,玉婕郑重的向凌芸行叩拜大礼,“奴婢内侍局尚宫,皇极殿掌事贞容卫玉婕,恭请三皇子妃万安。”
凌芸忙不迭伸手扶玉婕,“姑姑快起来吧!”
玉婕顺着凌芸站起身,又向皇后行礼,“陛下吩咐,请芸妃不必去皇极殿谢恩了,奴婢功德圆满,这便回去复命了。”
一会儿变一个称呼,让凌芸云里雾里的,后来凌芸问了景明才得知,对皇族女眷的称呼,内臣与外臣是不同的,外臣称某皇子妃,内臣称某妃,以示内臣为贴身近侍更为密切,但因为凊葳的缘故,她不便也称为阮妃,故由皇后钦定皆唤她为芸妃,以作区分。
玉婕走后,景昕扶着皇后坐回榻上,此间鑫贵妃面色铁青,皇后视若无睹,抬手指了指西间那摆满稀贵珍宝瓷器的紫檀龙纹描金多宝格,吩咐道:“取珐琅彩瓷瓶和羊脂玉镯来。”
不会儿功夫,见玉娇、玉妍便一人一个礼盒手捧着交给莲心,凌芸忙跪下叩头谢恩,“谢皇后娘娘赏。”
“快起来吧。”
凌芸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着鑫贵妃在一旁嚼着,“还不习惯改口啊?这都是景明的媳妇了,早该改口叫母后了。”
见凌芸面色有些尴尬,景昕主动伸手扶起,间隙,对鑫贵妃讽刺,“本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娘娘反倒这样较真,可有些不妥,难不成是您也着急做婆婆了?”
“公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太子爷都娶了两次了,娘娘自有大胖孙子承欢膝下,如今连景明都娶媳妇了,着实让本宫眼红啊!”
还以为鑫贵妃会拿景昕嫁过一次说事,凌芸心里暗暗忐忑,惊得背脊发凉,只差吓出冷汗,不想鑫贵妃并未挑衅景昕。
瞧着气氛有些不对,皇后借故调解,“本是不该弟弟在哥哥前面娶亲的,妹妹就体谅一下。虽然景昱的年纪也到了,但按照规矩还是该先收房,这几年,景昱身边不乏姿色出众的丫头,妹妹若是喜欢,他日,本宫与陛下说说,择了才貌两全的先做姬妾伺候景昱。”
“那就有劳姐姐为昱儿费心了。”接着鑫贵妃示意宫人呈上东西,“妹妹这里也有些个东西要赏给芸妃呢,来呀,玉姝、玉媛把东西拿上来。”
鑫贵妃紧忙把她的东西展示给皇后看,“一个是用上好青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像,另一个是一套青花石榴瓷碗。这景明新婚前后匆忙,却也没有及时收拾新房,这两样正好给他们暖房,”转眼看向凌芸,赔笑说:“还望芸妃不要嫌弃才是。”
皇后略显尴尬的笑一声,“妹妹有心了,”接着朝凌芸示意,“凌芸,还不赶紧谢谢鑫娘娘。”
凌芸应声道谢,收下礼物。皇后又嘱咐了几句,便差人送凌芸往东宫去拜见太子,鑫贵妃和景昕因为要回一些内侍局的琐事,便继续留了下来。
刚一出门,便听到一浑厚有力的男子声音,“你们小两口可真是心有灵通啊!”
朝宫门望去,两个男子刚跨进凤仪门,前者长身玉立,一袭香色满地风云金龙妆花绸吉服,右手捏着左手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面相气宇轩而俊,剑眉星目,鼻如悬胆,略带善缘,此皇太子景旸也。
其后紧跟着一位身穿石青缎满地八龙袍吉服、英挺俊美的男子,则是二皇子景昱。
后又并齐跟着两人,一长身玉立,一英俊秀拔,都身穿朝服,未待后两人入内,凌芸一眼便识得,身材略高者,便是景明。
而另一位则是四皇子景晔,只他二人那相貌意外相近,却看景晔的神色有些戾气,反而景明眉眼间略显得稚嫩。
见景旸等人进来,众人都停了脚步,跪行大礼,“太子殿下千岁万安,三位殿下安。”
景旸正声道,“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
繁文缛节过后,景旸四人便已近前,景旸笑道:“弟妹安好,初入宫里,一切可还习惯?”
“谢太子关心,臣妾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弟妹这可是要去拜见父皇?”
“回太子话,父皇差人传话来,吩咐不必过去,母后命我先往东宫拜见太子妃。”
一听凌芸此话,景旸转身朝景明赔笑道:“你且先不必领着弟妹去罢,不巧太子妃和阮妃出宫请愿去了,今日你们既见了本宫,本宫便替她们回了你们的好意,改日你再和弟妹前去,本宫必好好招待你们夫妻。”
景明点头,以示谨遵吩咐,“谢太子体恤,一应听凭太子安排便是。”
景旸点头应下,便径直往正殿进去,景明特意走到最后,靠近凌芸的时候悄声留下俩儿字“等我”。
凌芸点头答应,便在殿外的云静亭上等候景明,不想景明给皇后请了安,随即便出来了,带着凌芸回他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