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七章 蒹葭苍苍(二) ...
-
紫微宫里的深秋,唯有寿慈宫最是光彩夺目,绚丽耀眼,那里的银杏林身披明黄高贵,傲视碧瓦鎏金,羡煞高墙朱红。
“让开!”
瞧着这个英姿挺拔的男子纹丝不动,景昕着实有些恼了,她仰着脸,斜瞪着眼,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让不让?”
只听唰的一声,眼前躬着的腰身猛地跨立站直,原本抱拳作揖的两手突然撒开,左手自然下垂,右手顺势紧握住腰间的剑柄上,而那面瘫脸分毫不减,“还请公主见谅,恕臣难以从命。”
“阮凌君!你别太得寸进尺!”
凌君不语,目视前方,双眼刻意绕过景昕,朝她身后那棵银杏树望去。
见凌君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架势,景昕彻底没辙了,蹙眉嗔道:“你堂堂禁军统领,不在崇政宫巡防,不到皇极殿当值,你、你怎么就喜欢跟我过不去呢?”
景昕一面说着一面向一旁挪步,凌君紧跟着移动,将她挡在身前,却依旧不语。
“我又不是什么刺客,你干嘛老是防着我?”
“我就是想进去看一眼,真的就只看一眼。”
“哎哎哎,你能不能笑一下,老板着脸你不累啊?”
“哎,那个你年纪也不大,老是端着架子,装什么成熟啊?”
“这寿慈宫荒无人烟的,没什么可守的。”
“哎,那个,你就这么闲吗?”
“你这来来回回的跟着我,你不累吗?”
“我真的有事,有急事!”
凌君终于忍受不住景昕唐僧念经似的在眼前一边晃悠一边嘟囔,冷眼看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满眼渴求的神情,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抿了一下嘴,别过眼不敢与景昕对视,淡淡的说:“你能有什么急事,又是过生辰?这回是你,还是......”
欲言又止,凌君轻咳了一声,问道:“你这一年到底过几回生辰?”
“我......”
被这样一问,景昕顿时觉得脸上无光,羞愧难当,索性便耍起脾气来,“阮凌君,本宫念你是母后的侄子,又得父皇器重,便给你几分薄面,不跟你计较,可你却如此不知好歹,三番五次从中作梗,肆意阻拦,你何以这般折辱我?”
“臣奉皇命于此,何来折辱你?既然你说这寿慈宫杳无人烟,你为何非要来此,惹得一身不痛快?”
“你到底是不让了呗?”
“从前我不在宫里,我管不着,但现在陛下把这个差事交给我,我便要对此负全责,想进去也可以,这便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行啊,你有种!你......”
景昕一时无言以对,却又不肯善罢甘休,猛的上前一步,抬脚便朝凌君的鞋上恶狠狠的踩下,转瞬又转身离去。
却还是未走出半步就回过头,朝凌君丢下一句话,“有本事你就在这里守一辈子!”
从始至终,凌君都未所动,眼见一抹翠色彻底消失在银杏林中,才算松了口气。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刚刚被景昕踩过的脚,发觉满地金黄耀眼,不禁抬头望着那被秋风卷起的落叶,在四方的天际中飞舞。
夜半时分,风萧飒飒,皎月如镜,昏黄里闪动着墨绿光影,左右顾盼,翼翼小心。
隔着半掩的朱门,隐约可见烛光闪烁,不禁得意忘形,傲娇起身,还未待缓过神,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几次三番冒险来此,到底此事如今是见不得光的,反倒是给那些有心人留下了话柄,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觉得划算吗?”
那倩影霎时间回眸扫视周围,只见一个伟岸的背影倚靠在那最茂盛的银杏树下,不禁心头一惊,磕磕巴巴的狡辩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若不是从前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觉得你进得来这个大门吗?”
他依旧不回身,淡淡的说:“现在你不知节制反却变本加厉,陛下若不针对你,如何堵住紫微宫里的悠悠之口?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懂的道理,你为何突然执迷不悟,这么多年都忍了,还差这一时吗?”
“你......”
“话已至此,也算是仁尽义至,进与不进,且随心安吧。”话音刚落,便见那黑影消失不见。
恍然回神,忽觉脸颊一丝清凉,下意识的抬手抚摸脸庞,模糊中,一丝光亮。
满地金黄里,一抹荼白倩影,格格不入。再次抚摸脸庞,毫无微亮。
好像,真的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但那时的自己,还是那个叫景昕的少女,刁蛮任性,情窦初开。
“公主,这是开年司籍司给励精图治殿奉书的案卷,奴婢已瞧过了,《论语》和《诗经》该是叫内府办再送些印本过来填补了,另外,太子新婚,司赞司撰写了几道新的喜帖,你要不要先过目,之后再给皇后送去?”
话落半响,亦不见景昕回答,却瞧那份上奏给尚宫大人的例报上墨点零星,玉娟略欠身,试探着唤了几声“公主”,景昕依旧未有察觉。
景昕这般魂不守舍,少说几旬,多则数月,玉娟瞧在眼前,记在心上,细细想来,约莫着又是阮家二少爷无视咱们这位娇贵公主了。
自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女,何曾受过这等冷眼委屈,恐这紫微宫里,唯有阮家二少爷一人特立独行,从不巴结溜须公主,却也只有他一人,能让公主如此忧心忡忡。
玉娟偷笑,悄声将手中的帖子放在景昕身前的书案上,静静地道:“还有,阮大人正在阁外候着呢,说是......”
话未说完,景昕突然被打雷震过来似的惊醒,急匆匆的起身,“凌君来了吗?”说着便朝外面跑去。
忽然,瞧着景昕一脚刚跨出门,一个踉跄朝台阶下面跌去,凌君不假思索,一箭步上前,躬身展臂环抱住景昕,谨防她被磕碰,紧紧地将她锁在怀中。
胸口的温热,好似一团炽烈的火,无尽的燃烧。
心里的悸动,好似一片汹涌的浪,肆意的泛滥。
眼神的交错,好似一缕黎明的光,照亮所有迷茫。
凌君自持身份,不敢僭越,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刚才的失仪失礼之举,立马放开景昕,屈膝跪下请罪,“臣有失体统,还请公主降罪重罚。”
此刻的景昕终于如常,轻咳了一声,缓缓道:“阮大人救驾有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玉娟未免二人继续僵持尴尬,急忙从昕夕阁里出来打圆场,“阮大人,此番前来想必是为了寻取此物的,奴婢一早就备好了,就候着您来了。”
说着疾步上前,将手中的一个包裹恭敬地奉给凌君,低声道:“名册在里面。”
接受包裹,凌君颔首,“凌君在此谢过曹御侍了。”
转念对景昕行礼,却不敢与她对视,“公主若无吩咐,微臣便先告退了。”
“等等!”景昕上前将一个绢布包裹的小软物塞进凌君手里。
凌君一愣,正要开口回绝,景昕却抢先说道:“却之不恭。”接着脸上浮现难掩的羞涩与喜悦。
紧攥着手里的荷包,凌君收起不经意间溜走的的思绪。
略略仰起头,深吐一口气,一面扫视周围,又一面仔细将荷包揣在袖兜里,接着抬手压低了帽檐,疾步往金黄深处的微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