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为生》九九野马

2、心狠手辣的白眼狼

　　一旁的母亲已经不再吆喝，而是盯着地上的野菜发呆，脸上是深深的悲哀。
　　“妈，咱们回去吧。”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你的学费可咋办呀……”
　　“没事，不上了。”
　　秦晓娥哑口无言，眼眶中蓄满了泪水，这句话像是情绪崩溃的导火索，点燃了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
　　母子两个人收了摊回家，秦晓娥用兜里准备找零的钱买了个最小的蛋糕算作儿子的生日礼物，也是对他不能上学的歉疚。
　　四寸的蛋糕只有手掌大小，店主不给他们盒子，用一个红黄相间的塑料袋打包。
　　精致的奶油造型被压扁，像是嘲笑他们一团糟的生活。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卢大柱最生气的日子，今年也不例外。
　　满身酒气的男人回家之后，看到桌上剩了一半的蛋糕瞬间怒意上头，抽出皮带开始打人。
　　从秦晓娥打到卢野，皮带抽不解气，又拿起靠在门边的半截铁锨棒继续打。
　　秦晓娥额头上洇出血迹，卢大柱像是被这血激红了眼，一下又一下地出力，卢野看着他狰狞恐怖的脸，第一次有了反抗的勇气……
　　第二天，村里的人开始八卦：大柱家养的那个野种，用家里的菜刀砍死了大柱，是个心狠手辣的白眼狼。
　　也有人反驳辩解，十三岁的娃娃被大柱打断了一条腿，秦晓娥为了保护孩子也被打瘫在地上只剩一口气，人家卢野是被逼急眼了。
　　死了人毕竟不是小事，镇上的派出所接到报案立刻出警，到了现场看到满屋狼藉。
　　桌上糊成一团的白色奶油沾上血迹变成粉色，桌下的血泊里躺着死者卢大柱，墙脚坐着眼神绝望的少年，少年怀里搂着奄奄一息满脸是血的女人。
　　一番调查取证，看守所里的母子俩被放出来。
　　十三岁，还是未成年，过失杀人不予立案，可生活并没有因为施暴者的死亡而美好，村里人像是突然结成同盟，一起针对孤儿寡母。
　　全村的垃圾不再扔进垃圾堆，而是扔在她家门前；
　　地里的收成一夜之间被人收走，颗粒无剩；
　　伴随着卢野长大的大黄狗莫名失踪，当天村里给每家每户送了一碗狗肉；
　　忍耐像是吹得太鼓的气球，终于在中秋节前一天夜里破了……
　　村里人举着火把围在家门前，有人一脚踹开了门，其他人涌进院子里到处扔起了臭鸡蛋、烂菜叶。
　　秦晓娥领着卢野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听外面的人嘴里喊着要把她们母子俩赶出村子。
　　少年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能看到一簇簇火光映下来，衬得那些人如恶鬼一般骇人。
　　膀大腰圆的村长叫停了大家，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装作调解地说道：“大柱婆娘，你儿子杀了人，咱村里的人都害怕，你们还是走吧，这钱算是我给你俩的路费。”
　　秦晓娥隔着一道玻璃朝那些人跪下来磕头，只求能让她们母子留下来有个安身之所，可是村长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左右看看，撂下一句“老子不管了”转身离开。
　　这句话像是激励，于是有人砸玻璃，有人撞门，还有人趁着混乱抱走了他家养的猪和鸡。
　　烂菜叶和臭鸡蛋从破掉的窗户里扔进来，秦晓娥用瘦弱的后背挡在卢野面前。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块石头正正打中她的脑袋，顿时温热粘稠的液体涌出来，滴落在少年脸上。
　　屋子里没有灯，天色太黑，人群太乱，卢野看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火把，企图根据方向找到丢石头的人。
　　秦晓娥突然倒地，有人拿手电筒一照，看到的是她半张脸沾满鲜血的样子，现场静了声，人群像鸟兽一般散去。
　　屋里又恢复黑暗，只有月色照进来的冷光能看清地上的人影。
　　卢野跪下来叫了一声“妈”，地上的人没有回应……
　　他又去扶她，扶了几次都坐不起来……
　　最后像是杀人那天一样把她抱进怀里，慢慢感受温热变为冰冷，柔软变为僵硬。
　　这一次，没有警察来……
　　十三岁的少年在院子里徒手挖了一个坑，拖着母亲僵硬的尸体躺了进去。
　　他不记得那些骇人的脸长什么样子了，脑海里只有卖蘑菇的小女孩干净到极致的笑脸。
　　卢野蜷缩成婴儿的姿势躺在母亲怀里，希望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天色即将破晓，少年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梦到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梦到卢大柱狰狞的表情，梦到路边开的野花，还梦到了母亲买的蛋糕……
　　梦里的画面停留在母亲的脸上，慈祥和蔼的神情变得怨恨，眼神中也充满质问，像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淅淅沥沥的雨点叫醒了沉睡的人，也把梦中怨恨的眼神刻在少年的心里。
　　卢野爬起来填平了土坑，朝着冒尖的土堆磕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从此以后，孑然一身，成了无根人。
　　村里人不知道“白眼狼”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人在乎也没人关心，他们只想他永远不会回来，这样就可以分了他家的地、占了他家的房子。
　　卢野独自离开小山村，拖着被打断并没有长好的右腿步入大城市苟延残喘。
　　他要活着，不能辜负母亲最后保护的姿势……
　　*
　　时间一晃而过，卢野十八岁了。
　　对于城市里的人来说，十八岁的孩子应该正在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里肆意青春，而十八岁的卢野却住在狭小破旧的出租房内，日日被梦魇折磨。
　　已经离开小山村五年了，时常会梦到母亲满脸是血的模样，还有坟坑那个梦里的眼神，母亲怨恨的眼神。
　　好在生物钟颠倒，每次被惊醒的时候都是在白天，才不至于被吓得没了睡意。
　　只是心里觉得更加冰冷，没有丝毫温暖可言。
　　天黑之后是卢野的工作时间，在伊人歌厅跟着一帮小混混看场子打架，实在没钱饿肚子的时候也会偷东西抢劫。大东就是跟他一起的混子，两人合租一间房，拜同一个老大。
　　大东比他年长两岁，脸长得好，身材也高大，常常跟场子里的小姐彻夜不归，出租房大都是卢野一个人住，倒也落得个清静。
　　在女人这方面，卢野跟大东截然相反，身边只有一个女朋友叫张颖，是场子里的公主，只陪酒不出台。张颖与他是同龄人，长得算不上漂亮，可是身材非常好，锦衣华服下化着很浓的妆来掩盖瑕疵。
　　两人虽说是男女朋友关系，也不过是卢野有需要的时候拉她去空包间里发泄一番，爽了就走了。
　　他对谁都冷，周围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