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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二十四章 狂澜初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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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室内寂静无声,外头呼呼风声充塞耳际,越发显出里面的安静。
这时,临近后堂的书斋外面隐隐传来数声吆喝,过了半晌又传来三两声,这次不大却十分尖锐,声音传了一半就咔然截止了。
章青砚辨出是章青均的声音,想他向来沉默少言,为何今日失控在书斋外头就教训起奴婢。
听话里的意思,他是在责怪身边的仆从在外面胡说八道,忘记了他平日里的教诲。章青砚想到她随母亲、嫂子到后堂的时候,看到父亲嘱咐弟弟青沣好好按时习武后,又唤哥哥去了书斋,难道哥哥与父亲谈完话后有了怨气,若是这样父亲定和哥哥起了争执……联系刚才的猜想,越发心里不安。
这时章老夫人忽然气不打一处出,哪管刚刚头晕目眩的,“嚯”地站起身来,挺着身子就朝外面走去,章青砚和钱莨宜忙跟着去。
三人到了门外,就看到怒气冲冲的章青均正提袍子迈入后堂,许是发现人影儿,下意识地抬起眼皮子,发现她三人已经站到跟前,脸上立即挂起一团欢融融的笑意。
“儿子见过母亲大人!”他肃肩垂头,又笑呵呵地对章青砚道,“妹妹难得回家,很久没一起说说话儿了,正想着来和母亲、妹妹说些体己话呢。”
发现她们的脸色不对,忙故作诧异地问:“怎么,你们这样快就说完话了?这是要去哪里——咦!知道我要来,你们出来迎着呐?”
他说到最后满是戏谑的意味,又发现钱莨宜的脸色低沉,母亲面有愠色,妹妹的眼里含着一丝惊讶,连忙收住笑脸,走上前挽住章老夫人的胳膊,殷殷切切道:“母亲是想到暖阁里坐坐?昨天我见里面的晚菊花开了,甚是美丽——儿子这就扶您过去瞧瞧!”
章老夫人厌恶地甩袖袍:“你不要装孝顺?今日你妹妹回娘家,怎瞅着你尽要兴风作浪,不给妹妹好脸色?”
章青均忙赔笑道:“母亲这话说的——儿子哪敢啊?妹妹如今是太子妃,我是哥哥不假,但在妹妹跟前儿是臣子,如何敢在妹妹面前耍脾气。适才是发现那奴婢办事不力就说了两句,一看地方是在母亲寝居边,怕扰了母亲的清净,就赶紧打发那个奴婢走了。”
“你倒是打发得快——刚刚那奴婢是不是跟你到越州的陆荣?既是他,你去找来,我有话要问问他。”
“母亲找他作甚?有话直接问儿子便是。”章青均情知不妙,那里肯将陆荣叫来,只拿话岔开,“母亲,您看,这初冬虽萧索凄凉,但咱府上的银杏、菊花甚是好看。趁着妹妹在家人多热闹,儿子这就带您过去。”
章老夫人可不容易被他骗住,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质问:“你这几个月在越州,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不肯带陆荣来见我?”
章青均见母亲还是满脸严肃,话里有话,忙笑着回道:“陆荣刚被我派去工部办差了,这差事急,母亲有话等等再问,行不?”
他遇到对己不利的事就避重就轻,倒是他一贯的做派,老夫人心里虽有气,但一听到差事不敢耽误,也就不提陆荣,略一思量便打算折回到内室去好好训斥章青均一番。
恰巧此时,管家老莫寻了过来,一见章青均就道:“大公子,相公唤您到前厅去。”
章青均刚刚摆脱了父亲,这会儿在母亲这里还没脱身,闻听父亲又唤他过去,脸色登时变得难看,却不敢违拗,也不愿留在这里听母亲训话,便借机走了。
他这一走,庭院里登时阗然无声。章老夫人看了看身边的女儿,唉声道:“娘本想到内室里当着你的面问问你哥哥,既然你们的父亲要代我询问,娘就等着结果吧。”
她又看住钱莨宜,沉声道:“我知道你素来恭俭良善,唯丈夫的话是听,可是非好坏定要分清楚。我一直信任你,从不多问你,今日看来有些事你也装糊涂,这让我如何放心得下——你且去吧,我有话要和你妹妹单独说说。”
十月风冷,吹落一地枯黄。母女二人站在窗前,满腹心思,看艳阳高照,心头却是寒嗖嗖的。
“你说你哥哥怎变成这样?自从太子掌管鲁江渠务以来,每次见到他,娘就觉得他不对劲,满口浮夸,这哪是以前谦孝低调的青均啊?你爹爹这会子找他去,定是为了受贿一事。”
“母亲说哥哥受贿,是在太子接管鲁江渠务后?”青砚讶异,觉得没有这个可能,陈询一向自持俭恭,怎会纵容哥哥犯错?
“此事责任在你哥哥,但也不排除有他人暗地里下套让他钻。这次是现任通政司副使范贵昌写奏折弹劾他。这事奇就奇在范贵昌自己贿赂过你哥哥,他却弹劾你哥哥,不是也将自己拉下水?难道真有人不顾自己的声誉和前程,为了朝廷检举与己有关的人?”
“范贵昌只说了哥哥受他的贿赂,没有再提其他?”
“没有。听说范贵昌是袁辅政的人,袁氏与咱们章氏一直不睦,若是单纯揭发你哥哥受贿还好办,若是还有其他阴谋,就难对付了。砚儿——”章老夫人愁容满面,“你哥哥这次若因受贿受罚,就等于毁坏了你父亲的名声,只怕对他的相位有干扰。朝廷历来对地方官受贿行贿,若是看得重就判得重,若是看得轻也就判得轻,全看陛下的心思。太子可对你说过此事?”
章青砚明白母亲的意思,这件事是袁氏故意在排挤章氏,错就错在章青均被人抓住了把柄,也大意应对。她想起近来陈询每次见到她似有难言之隐,难道是为了哥哥?而他一直在自己面前说哥哥如何如何能干,又是为了宽慰自己?便摇头道:“未曾说过。不过——我看太子近来事务繁忙,心思也多了。”
“这就对了!看来太子也知晓了此事。”章老夫人紧缩眉头,却欣慰道,“太子若是知道却没有对你说起,是怕你担忧,他对你倒是真心实意啊。”
听母亲说出她的心思,章青砚心胸起伏,只觉头脑里一片混乱,继而百感交集。
章青均确是被章令潜叫过去又训斥了一番,还将章青沣一起叫到跟前陪训,警示章青沣不可学哥哥的样子。
章青沣还在鄣西山古元寺跟着淳于彦大师学武,平日里虽与人接触很少,但淳于彦对他格外喜欢,除了习武也会讲授些书经列传,懂得一些官场世故。今日回府听说了一些哥哥的事很是忧心,私下里与姐姐谈起过。他小小年纪就晓得为父母分忧,章青砚很是欣慰,也衬出她有一点自私自利。她自感惭愧,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对陈询生出愧疚。
至黄昏时分,章青砚便要回东宫,章老夫人不免又拉住女儿在室里数番叮咛才放她走了。
经过这次归省,章青砚发现娘家人多半有些担心受怕,免不了也心事重重的。她与陈询的事,父亲自然不好都说,可只要一见面,父亲话里话外全在提醒她要与太子融洽相处,这越发迫使得她开始考虑起未来。
至申时末,章青砚方从章府回到东宫,晚膳洗漱停当,就独自躺在寝殿床榻上,悉悉索索来回辗转几下,还是睡不着。
霄环披着寝衣掌灯从寝殿外直房里蹑手蹑脚走进来,“姑娘!”
“嗯。”章青砚闻声,便坐起身来斜依在榻沿边。
夜里下起小雨,细细的雨丝铺天盖地落到地面上,外头冬青树被风吹起簌簌细碎的碰撞声。
章青砚犹豫再三还是对霄环说起今天所见所闻。
霄环听了大吃一惊,在她心里章青均才华横溢、正直纯良,否则她也不会为了他至今不嫁。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将她素日里对他的好印象全部颠覆了,只觉心里一阵难受。
章青砚想着心思,满目含愁:“若是哥哥出事,除了章家,也会连累到太子。”
霄环格外痛苦:“姑娘可知大公子受贿多少?”
章青砚摇摇头:“我不清楚。听母亲说不多,但范贵昌在陛下急着完成雍水河之际弹劾主管官吏,怕是有阴谋。还有陵寝一事,看似已经过去了,但是陛下的处置实在蹊跷。”
“姑娘的意思是,现在又有人借大公子受贿要陷害章家和太子?”霄环喃喃道,“如此说来,真可怕。”
章青砚茫茫道:“只是猜想——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霄环见她面色难看,心里越发难受,努力平复心绪,想了想,道:“姑娘明日可去问问太子?”
“我与太子之间你也晓得,并不是多么亲近,这是政事,我如何开得了口。”话虽这样说,章青砚还是盘算着去见陈询问个究竟,“太子今晚在哪里?”
“听说去了沉香殿。”
只说尉迟眉月之父尉迟晟原是从二品尚书右仆射虚衔,尉迟眉月入东宫三月后皇帝才下旨让他兼任本朝正四品上尚书左丞,监管兵部驾部、职方和工部屯田三个司,这才握有一定的实权。尉迟眉月对陈询情深意切,陈询这几日常去看她,也许是借此笼络侧妃家族。从胡宝芬怀孕后,其父□□对太子态度果然转变很大,光东宫里胡家派来的人就很多次。尽管胡氏对东宫热络起来,但东宫很多人也看出,太子对胡氏的态度还与从前一样,对胡宝芬反而冷淡许多。
这让章青砚感到奇怪。既然胡宝芬怀孕了,陈询该对她特别关照才对,为何反而更冷淡了。近来她也听到一些闲话,说太子从胡宝芬怀孕后从未去过阙芳宫,却常去沉香殿。难道他希望尉迟眉月也能怀上孩子,这样东宫里外就再也没有人说什么闲话了。到底因为她对他不热心,他也就不再指望她。想到这里,章青砚心底低落得很。
最近陈询又常去藤光苑,使得章青砚觉得陈询到底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哪里知道他去藤光源只是陪李惠锦与韦桃聊天,即便只见面说说话儿更不留宿。章青砚以为陈询为了稳固太子位,已不再唯自己喜好到哪个妃子处流连。
过了几日,传来李惠锦的父亲李秉昆升任了从三品少府监,主管皇家用品造办。虽只管内务,却可以从中抽取回利,还能从后宫娘娘那里打探一些皇帝的消息,所以这个职务也炙手可热。
因着此前的少府监不知为何在走夜路时,居然掉入河塘溺亡,这一职位突然空缺,李秉成向陈询提出想通过其他大臣向皇帝建言由李秉昆担任。早年李秉昆在李氏鼎盛时就做过少府监,后来李氏被皇帝剥权,李秉昆也被革职在家,经营起李氏在京郊的一座农庄。
陈询觉得这样安排不错,于是由京兆尹郭东定提出,说李秉昆管理的农庄出产的东西质优价廉,京畿一带多有采办,皇室的用度也有很多来自李氏农庄,王贵妃就曾称赞李氏栽培的瓜果香甜。如今少府监突然亡故,急于用人之际李秉昆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皇帝很快下旨让他就任了。
陈询对侧妃的态度,以及侧妃家族的变化,使得章青砚就算不在意陈询的情意,也要考虑章氏的未来。尤其这次归宁母亲说了很多晓以厉害的话,她都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