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克拉的眼泪》惜*

32、31

　　夜晚，四周静悄悄，只能听到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我闭着眼，想要睡，却怎么都睡不着，过了这个晚上，后天我就要走了，这是在这里的最后两天的日子，我无法入睡。
　　门悄悄地被打开，脚步声轻轻，一直到我的床头。
　　床头的灯很暗，照在我的眼上，我紧紧地闭着眼，粗糙的手抚在我的发际上，一直向下落在我的滑落的被子上。
　　被子被扯起到我的肩膀，我感觉到那灼人的视线，望着我，心跳得很快，我拼命的平静，那熟悉的气味是属于晓雷的，从几何时闻到他的气息我就如此不寻常，那个茫然无助的夜晚，他为我撑起希望的天空，将我从废墟中拉出，陪着我淋雨一直到医院急救，在我为失去双腿疼的死去活来的哭泣时，是他紧紧的搂着我，用他安定的气息温暖着我，那个霸道而可怕的晓雷消失了，陪伴着我的是真实的晓雷。
　　“我舍不得你离开，可是我必须放手，必须那么做！”他坐在我的床头，自言自语，“爱得你心都痛了，曾几时我不在乎你快不快乐，你爱不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忍受一切的不完美。真是傻瓜，那样的我和一个杀手有什么区别！”
　　现在，可以不放开，为什么让我有依恋的时候才想着要放手？
　　“梦馨，你一定要幸福！”哽咽的声音，一滴水珠落在我的脸上。
　　晓雷……哭了，我闻到了水珠里的咸气，想要睁开眼。
　　“让我以为你睡着了吧，就算醒着也别睁开，不要看到我这种狼狈的样子，我希望在你心里的费晓雷永远都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不是会流泪的软弱家伙。千万不要睁开眼，求你，让我以为你是睡着的，我在一个自言自语，如果你有听到，也要假装不知道！”
　　我闭着眼，假装睡得不安稳地转过身子，埋进枕里。
　　“还记得以前送给我的十字绣吗？好丑，在军校里拿出来看的时候还被人笑，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你已经很少主动为我准备礼物了，我其实知道原因，你讨厌我总是缠着你，我也不想被你讨厌，你说的不错，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或许你曾经是，可是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我这样想着，紧紧的闭着双眼，连呼吸都不敢乱，我害怕他再也不说这些真心话。
　　他拉着我的手，不再说话。
　　很久很久，久得我以为他就这样坐着睡着了，他却松开了手，然后起身离开，床头凹陷的地方微微平复，直至那扇门被再次的关上，我才轻轻地睁开双眼，伸起手抚向那滴泪水滑过的地方，皮肤是紧绷的，微疼。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床头的灯幽暗，只让人看得见身边一寸见方的地方，我从枕下取出‘爱神’的项链戴在脖子是。然后坐着一整夜想着从前。
　　……
　　教堂的钟声华丽的敲响，穿着婚纱的美丽新娘捧着粉色的玫瑰花挽着新郎的手一步步的走过红地毯，在神圣的上帝面前发誓。
　　新娘说：“YES，I DO！”
　　于是，婚礼进行曲隆重的响起，她抛起手中的鲜花，那一团锦绣在空中散开，如天女洒向人间的幸福，落在矮小的我身上。
　　小小的晓雷从地上捡起一朵双手递给我，脸上净是少有的不合年龄的成熟和镇重。
　　“梦馨，这个送给你。”
　　我却别过头去，大声说：“我不要！”我很讨厌玫瑰花，因为太浓郁的香味总是让我觉得很俗气。
　　“这是新娘的祝福，你一定要收下！”晓雷盯着小小的我，我却向后退去。
　　我不需要新娘的祝福，更不需要来自晓雷送的玫瑰花。我转身往教堂外跑去，沉重的门被打开，刺眼的光芒瞬间笼罩住我。
　　“小心啊，梦馨！”妈妈在身后大喊，我还未回过神来，晓雷就已经将我扑倒在地，一辆自行车匆匆地从他的小腿上匝过，晓雷的脸胀的通红。
　　他看着我，像个小大人一样摸着我的头：“不要怕哦，我会保护你的！”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混乱，似乎我这辈子都无法逃出费晓雷的视线，他永远都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地方盯着我，像野兽对猎物一般，一刻也不想放过。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胸口浓郁的悲伤渐渐化去。我的眼神一凝，扯过一边的轮椅奋力的挪动身子。
　　空净的走廊到处睡满了受伤的人们，呻吟声呼吸声浑为一片，我的轮椅仿佛在人墙中穿梭，向着尽头的电梯前行。
　　“费晓雷！”我听到云乌的声音，猛然停下动作将轮椅驶向一边的阴暗的角落，侧过头去看，楼梯的转角处晓雷正拿着一堆文件，此时云乌随后跟上来。
　　“怎么又是你？”晓雷挑了挑眉，停下脚步。
　　怕被看见，我缩回身子，只微微侧过头。
　　“我怎么了，知道你很忙，只不过是志愿者用得着那么拼命吗？”云乌没好气的说。
　　“如果你是想来评价我做事的方式。对不起，我很忙，没时间和你闲扯！”说罢，晓雷转身准备错过离开，云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肩膀。
　　“你真的可以看着梦馨和我离开，不会再耍什么手段？”这才是云乌真正想要搞清楚的事。
　　晓雷不屑地侧过头：“如果我要耍手段，别说让梦馨跟着你离开，就是这辈子你想再见到她都是不可能的事。”
　　云乌皱起眉头，“那你以前……”
　　我努了努嘴，头几乎贴在墙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梦馨为了你甚至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还为了你逃到这个小地方当个普通的美术老师……算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事，带着她走就一定要答应我要让她幸福！”
　　让我幸福？！放手和不放手从来就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在他眼底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决定命运的东西吗？
　　我正想转动轮椅走出去，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时间仿佛被冰冻住，几乎每一个忙碌呻吟活着醒着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通——！
　　我捂住了嘴。云乌的那一拳狠狠的击在晓雷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拳接着打了下来，晓雷的脸顿时肿了一片，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流出，滴在他手上的文件袋上。
　　晓雷倒在地上，文件散了一地。
　　我呆呆的看着。
　　四周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时起彼伏，我蓦然醒来，发出连自己都惊讶的叫声。
　　晓雷抬起了头。
　　云乌定住了。
　　他们看着我，一脸愕然。
　　“梦馨——！”两人异口同声。
　　我想要弯下身子去扶晓雷，只是身子弯到一半就已经无能为力，晓雷踉跄的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抹去鼻子和嘴边的血，微笑的脸扭曲着：“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找你的！”我说，从他的手上将手帕拿过来，仔细地为他重新擦拭脸上的血，“伤口要消毒才好！云乌，可以帮我去找护士要点消毒液和绵签吗？”
　　云乌怔住了。
　　“你打了人至少收拾一下这个场面吧！难道要我这个残废去做这些事情吗？”我不禁放大的声音，冲着云乌大吼。咬着唇我别过头去，扭着手帕。
　　“我自己来，没事！”晓雷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文件，云乌沉默着抢在他前面将所有的东西全都捡了起来堆到晓雷的怀里。
　　他看了我一眼，对晓雷说：“我去拿药，你们到阳台等我！”
　　所有的人全都继续手上的事情，只是视线仍然不时的撇到我们身上，云乌离开了，晓雷将文件放在我的腿上，推着我走向医院的尽头外阳台。
　　夜晚的风很冷，天空依然飘着细雨，打在外延而出的屋檐上，发出啪啦啦的响声，我看着外面，四处的房子倒的倒，歪的歪。连在这座医院的视线都是扭曲的，这个城市迷漫着孤独迷茫的气息。
　　我们沉默许久。
　　终于是我打破了这番静寂。
　　“晓雷，后天什么时间的飞机？”我笑着问。
　　“下午二点钟！”他说。
　　“哦！”顿时没了话，本来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身子有点冷，打了个寒战，肩上就已经被披上了件薄薄的外套，我微扬起头，身边的晓雷和我一样望着远方，我拉紧了衣服，消毒水混杂着晓雷独有的气味深深地包围着我。
　　我不想沉默，记起我们共同的话题，笑起来：“还记得你最后给我过的生日么？你亲手给我做了一个黑森林蛋糕，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围着围裙忙碌的样子，和你以前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
　　“那蛋糕我学了三个月才做成的！”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有枪手，否则怎么会做得那么好吃！”我笑了笑。
　　晓雷抿了抿唇，抹了下自己凌乱的发际。
　　我想说什么呢？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要说到什么时候，本来是值得回忆的事情却在此时使人显得异常的尴尬。
　　再次沉默，仿佛离别前的无话可说，我该说些心里话，在做了那么伤害晓雷的事，说了那么讨厌他的话，我应该去挽回点东西，如果……他还爱我，他……还爱我吗？
　　或许他的爱已经变成了对所有同胞的大爱，那些孩子，那些受伤的人们比我更需要像他这样的人的帮助，爱到可以看着云乌从他的面前将我带走。
　　“我可以不走吗？”我终于说了出来，心跳渐渐地加快，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地方很快会成为疫区，你的腿需要更好的治疗，你必须离开！”
　　“我成为你的累赘了？”所以不能成为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我没这么想过！”晓雷摇头。
　　我低下头，淡淡一笑：“可你的意思让我这么想。我突然知道云乌为什么会打你，我明白了，我会乖乖的和云乌离开！”
　　难过的转过身去，云乌站在门外，透明的玻璃映出他高大俊秀的侧身，见着我转身，他从外推门进来，默默地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晓雷。
　　我们回到了病房，他抱我上床，为我盖上被子，然后凝视我许久。
　　“回去我想见洛可，她现在还好吗？”
　　云乌努努嘴：“和以前一样，我管不了她！”
　　“我们长得这么像却有两种不同的性格，命运还真是奇妙，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有血缘关系，上天对我的惩罚是不是就为了弥补这么多年对洛可的亏欠！”
　　云乌微怔，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丫头，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快睡吧！”
　　“对不起，刚才对你发脾气了！我不该那样对你大吼大叫，你打晓雷也是因为他让我难过了是吗？从我没了这双腿开始，我的脾气就变得好暴躁，你一定很讨厌我！”
　　云乌状若无事地吐出一口气，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算了，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是。你从以前扮演洛可的时候就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的，从来就不会对我说，即使那些是因为我的原因，不是每次都有一个尹九歌可以站出来帮助你，你一定要学会坚强，只有这样才能活得幸福。”
　　又是幸福！他们似乎都喜欢将这个词挂在嘴边，我神经衰弱的去想这个词的发明人是否真的明白那种纯粹至极的满足感，我似乎从未体会过。

　　一夜，窗外的雨奏着小曲。
　　嘀嗒嘀嘀嗒——
　　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梦中我看到两个男人远去的背影，而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爱神’悲剧的光环。
　　醒了，我才终于明白，拥有“爱神”的人反而是会失去幸福的人。
　　阿MO的母亲是。
　　阿MO是。
　　或许……下一个就会轮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