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劳军 ...
-
樊都郭外是执令司禁卫军军营所在,国主亲征的消息一出便烈酒似的激起了营中将士们的热血,众人训练时更是卯足了劲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凯旋后威风凛凛的模样。
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自古以来,将士们依然前赴后继地举戈沙场。有人的确只为扬名天下,但大多数人却还是依靠着一颗赤子之心保家卫国。
祝昂是敬重这些将士们的,不论他们是小小马前卒或是像徐岚这样的得力干将,甚至不论敌我。
从长安宫出发的马队长龙一般,在樊都百姓的叩拜之间前行。队伍行至应前,马车华盖上的銮铃逐渐停下了晃动,两个禁卫为车中的祝昂掀起了帘子,搀扶下车。
为首跪在营外迎接的是徐岚,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三万樊都禁卫军,从营外空地绵延至营内校场。
姜兖下马来,负手在祝昂身后站定,远望这辰国最核心的将士队伍。战场上的姜兖已经见识过辰国将士们的骁勇,今日得见,心中依然颇为震撼。不得不说,徐岚为祝昂把皇城中的执令司掌管得井井有条,只等祝昂一声令下,便皆可抛头颅洒热血地为其冲锋,人心所向啊。
“吾等,恭迎国主圣驾!”
“诸君,先请平身。”祝昂朗声喊道,只待众人起了身,方才铿锵开口:“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辰国最为勇猛的战士!本君得诸位相助,方可端坐于长安宫那宝座之上!在你们中间,有执令司御城巡查卫队的巡查使,有执令司长安宫禁卫队的带刀侍卫,还有的年轻人只是马前小卒,但是——于本君而言——你们都是我辰国的英雄!能够从戎卫国,已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本君敬重!”
说罢,他从身边禁卫手上取过一樽酒,对众将士声如洪钟道:“本君以此酒,敬诸位豪杰,愿你们在此次亲征中,为国杀敌,建功立业!”
仰头饮下杯中酒时,众将士的声音震耳欲聋地传来:“为国杀敌——建功立业——”
姜兖不禁动容,忆起自己兵谏前的那场誓师会。他们何尝不是唯自己马首是瞻,却被自己的坦然爽直害得家破人亡。若不是他轻信于人,也不会落得兵谏还未开始,便被靖国国主俘下。一直以来,他将施谋用计都用在了两军对垒上,却算漏了身边人的出卖。
而眼前,那将铜樽落力掷于足下的男子,断不会犯自己那样的错误。
他的衣袂在寒风鼓动中飘扬,坚定自信地面对着将士们。恍然,姜兖默想着纵使山倾地陷,祝昂恐怕也可以从容应对。
本次劳军由司礼监督办,宫中御舞房、御乐房、杂艺房、司膳房各显神通,足够让这些将士们大开眼界。
编钟似仙乐响起,战鼓雷动之刻,舞伎们旋转如流风而至。正是乐舞开堂之际,却此时降下初雪来,莫不是神仙美意?
回雪飘摇,红袖飞舞,琴瑟和鸣。火把将天际黑夜点得红光漫天,火光和着鼓点也作舞动之姿,与一身红衣的舞伎们遥相辉映。
战士们举杯把盏,纵情而歌。有人乘兴拔剑舞蹈,宛若游龙出海。有人痴望着台上舞伎,却未曾上前叨扰。还有人,把着酒一饮而尽,酒杯落案前,几点不知是悲是喜的水光在眼中汇聚成海。
祝昂携姜兖徐岚坐于高处,此番景象尽收眼底。
“依你所言,国师就不怕失去百毒不侵的本领?”徐岚听他们二人描述了一番国师的事,压低嗓音问道。
“这也正是我们疑心的地方。”
姜兖放下手中的茶水,目光未从祝昂手中的酒樽挪开。
察觉到那人的目光,祝昂捏着衣袖,将一壶酒递到他的面前。
姜兖提醒道:“主君,您知道臣现在不能随便饮酒吧?”
“看将军嘴这么馋,本君想看看你是不是忍得住。”
姜兖望着祝昂放下的酒壶,无奈笑叹:“醉卧沙场,人生幸事啊——”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纠结国师为什么那么急着要你熔合,如果熔合后能让你彻底释放力量何乐而不为?”
喧天的乐声交错中,祝昂淡然的声音更显清冷。
姜兖自认不是个矫揉的人,却因为祝昂这句话收起了刚刚的笑意。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在祝昂口中却似乎只是个身怀神力的利器罢了。
姜兖把目光投向高台下的歌舞,不悦道:“可我又从何知道,与狼灵熔合后是否会有其他异常?既然已知狼灵在千鸩族的深谷里,也不必急于一时吧。”
他话里话外都暗指祝昂冒进,徐岚自然是要为自家主君分辩上几句:“此言差矣,现在出征在即,若将军能够尽快熔合,必定能尽快拿下久城,若是魔狼,恐怕拿下靖国都不费吹灰之力。玉戈兄,你从前不是这样畏首畏尾之人呐。”
姜兖剑眉一挑,愠怒问道:“成和兄,若是我熔合后失性祸乱苍生,你是否有法可解啊?”
“照主君描述,狼灵不仅神力高强,且对主君颇为庇护,还为我们斩了雪狐,又怎会发生玉戈兄所说之事?”
“行了,”祝昂抬起手制止了徐岚,温声道:“将军有所不知,你的狼灵归位时,与将军本人别无二致,可以说...就是将军本人了。本君并非笃信狼灵,而是笃信将军,姜玉戈断不会有祸乱苍生之时。只是每每将军清醒后都不记得狼灵在身时的事,所以有猜疑也是正常。于本君而言,狼灵就是将军,将军也是狼灵。何况...将军狼灵在时曾对本君说,狼灵不会扰你心性,熔合后只会让你魂肉归一。”
“至少姜某从未说过!”他不等祝昂话音落下,便掷地有声地说:“姜兖就是姜兖,不是什么狼灵!主君赏识姜某,姜兖万分感激。今日主君若说要姜某拿下哪座城,在下定然二话不说为主君攻下!您要的若不是姜某,是其他人,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姜兖喝光手中的茶水愤然起身,迎着潇潇落雪朝台下疾步而去,将祝昂与徐岚抛至身后。祝昂知道,他是又犯倔了,便拉下徐岚气急败坏指着他的手。对徐岚安抚道:“他还需要些时间,毕竟我们都体会不了他的感受。若换成你我,恐怕比他还心慌暴躁,宽心吧。”
“主君,姜兖这样顶撞您——”
“别说了,这样好的乐舞,你陪本君去与将士们多喝几杯,可好?”
徐岚咬牙切齿地收住声,随着祝昂去与众将士同饮。酒过三巡,祝昂的步伐已经轻飘飘地站不住地。别看他饮酒时气势汹汹,其实都是花架子。本来不胜酒力,偏偏为了让众人尽兴而喝得自己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徐岚赶紧招来一小队留守的禁卫,七手八脚将已经醉倒的祝昂搀上马车。
“软垫铺好了吗,可差人提前去宫里通报了?”
“侍郎大人放心,小的们早就让宫里人在准备汤药了。”
“回宫吧。”徐岚令道。
“起驾——”
车队摇摇晃晃地朝城中行去,祝昂的銮驾铺着厚厚的织锦被,徐岚启程前往他的手中放了一只暖手铜炉,又将解酒的薄荷香放了些在车里。嗅到沁爽味道的祝昂掀起眼皮,又朝鼻子里狠狠吸了一口,吐息时送出雪白的烟雾。
饮酒后,他思绪凌乱却更加细腻入微,想到姜兖走前撂下的那段话,胸口竟隐隐揪起来。懊悔想着若是在说话前,能再多顾虑一些他的感受,也不至于让他这样愤然而去。
兴许是酒后乘兴,亦或是他本能所趋。祝昂抬手,修长的手指捏成狼卜手决,纤细的手腕上,原本蓝紫的脉络充盈起了红光,微微发着烫。
“倒是比这手炉更暖和...”
红光化作比发丝还细密的红线,从他的手腕处攀上指尖,又从指尖飘扬至车銮中描着飞天乐舞的华盖上。红线终于坠下来,依着祝昂脑海里勾勒的模样,由下至向上缠绕在一起,幻出一个人形来。
姜兖本来骑在马上,让寒风一吹,便清醒了几分。自省之后,也承认方才有些小题大做。他深知狼灵就是自己,可正如祝昂所说,每每狼灵归位他便会丢失那段记忆。清醒后也不知自己与祝昂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懊丧感也就油然而生。他不该对祝昂那样说话的,怎么就对这位知人善任的好主君说了那些混账话!
懊悔之际,他眼前却红光一闪。再一稳住视线,便已身处逼仄的车内。
姜兖如梦初醒地注视着与自己只一拳之远的脸——祝昂本来白皙的面色,醉成了绯红一片。半睁半闭的眼睛懒懒逸出些水色,一潭藏在冰雪中的温润泉水,此时正引着姜兖全身没进。
他连连向后挪去,险些摔出狭小的銮驾外,却被祝昂拉住衣袖拽了回去,重重的地压倒在当今国主身上。只听祝昂拧着鼻音轻哼一声,眉头轻蹙,濛濛瞧着还在发愣的姜兖:“将军...你看...狼卜之力召来的...不正是你本人吗...”
不论狼灵归位与否,逢召必出。
姜兖心猿意马地回神,想要从祝昂身上起来,却再次被拉住了手臂。那人呵出酒气,死攥着他,喃喃:“玉戈将军...本君要的...一直都是你啊...”
只觉暖炉烧得滚烫,让姜兖浑身如置炭火之上。再听祝昂央道:“玉戈...莫气...是本君做的不好...”
“主君做的很好,做的很好。”他已方寸大乱,不得其法的安抚之词显得像在哄孩子一般。看祝昂低着眸子缩在自己胸膛下,又嚅嗫了几下嘴唇,似是还要说什么。那样轻软的声音,姜兖唯恐再听,连忙用手轻轻掩住他的嘴,柔声哄他:“主君醉了,先在车上安歇吧,恩?”
祝昂凝着眸点头,直至姜兖顺利地起身坐好,方才又闭眼靠向身边人的膝盖,不着痕迹地收起唇角的笑意。
銮铃在黑夜中被车里的动静带得乱了节奏,徐岚警觉地回身,却又默然地收回了视线。
“侍郎大人,不用去查看一下吗?”
“不必了,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