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短篇集）》三水小草

2、灼灼其华

　　“傻鸟儿又去那儿等着送信呀？”
　　清吧里，说话的女人端着一杯桃子味的激情海岸，她的声音慵懒，穿着却像是个普通的游客，桃红色的短袖运动服套在白色的背心外面，是经常能在广场舞大妈聚集地看见的爆款。
　　吧台后面，戴眼镜的男人“嗯”了一声。
　　女人笑了一下，说：
　　“活得久了就是这点儿不好。”
　　脸颊上微微带着红晕，仿佛醉了似的。
　　但凡换一件衣服，她都不知道会展露如何的风情万种，可她就是穿着最朴实朝气的衣服，用着最诱人的神态和语调。
　　“扔不下、舍不掉的，早都已经不见了。”
　　这位女士是鸽子小姐的好朋友，几百年前，她是寺庙里的一棵桃树，和鸽子一样，桃树成精之后自然也化形成人，不过和其他草木精不一样，桃树小姐生平两大爱好：
　　穷游和开花。
　　穿成这样，就是因为她刚刚坐大巴从西藏回来，进门的时候还送了其他“人”不少大昭寺的纪念品。
　　作为一棵不结果只开花的桃树，桃树小姐酷爱喝桃子味的调酒，轻啜一口，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那个大口啃着桃子的少年。
　　快一百年前，她又一次出门穷游，结果兵荒马乱，又逢干旱。
　　桃树小姐有一颗老寺里晨钟暮鼓养出来的慈悲心肠，看着那些饥民，她就默默地在地上扎了根，刹那间，桃花开，桃花落，桃枝上生出了大大圆圆的桃子。
　　那些饥民也不知道自己是见了鬼还是见了神，死到临头，他们什么都不怕了，跪下来喊她是桃树仙人，咣咣磕头，一个灵巧轻便的少年攀到树上，摘了一个一个的桃子，一人分了一个吃。
　　吃完，他们又磕了一遍头就要往前走了。
　　“小木头？你干嘛呢？”
　　有人问那个摘桃子的少年。
　　“我要给桃树仙人做个记号，等我长大了，我要回来谢谢他！”
　　少年笑嘻嘻的，瘦脱相的一张脸，眼睛大大的，很亮。
　　红色的细带扎在手腕上，桃树小姐就再也没摘下来过，她跟那个才疏学浅得过且过的鸽子不一样，让一条布带不朽不脏不坏还是挺容易的。
　　“后来呢？那个小孩儿再没回来吧？”
　　第一次讲出这个故事的时候，作为听众的鸽子是这样问桃树小姐的。
　　“我后来又见到了他。”
　　桃树说。
　　那时候的男孩儿已经成了个教书匠。
　　护着一群孩子从东往西跑。
　　赤地千里，他们每个人又累又渴，好像下一步就要倒下去了。
　　桃树又成了一棵桃树。
　　就在他们路过的地方。
　　看见那条红色的带子和硕大的桃子，男人又惊又喜，他摘下桃子吃了，这次还拿走了桃核。
　　走之前，他用手摸着树干说：“次次蒙难，都受桃果之恩，希望下次遇见，国泰民安，我能看见您繁花一树。”
　　男人的眼睛好像比小时候小了，略有些细长，里面藏着满满的光。
　　桃树小姐对他的话很满意。
　　她并不喜欢结桃子，更喜欢开花，因为她的花就是开得很漂亮。
　　这次偶遇之后，桃树小姐继续闲逛，偶尔救人，偶尔救命。
　　乱世里，精怪纷纷避世隐居，桃树小姐当然不是避世的，可也不算出世的。
　　毕竟第一个给她浇水的小和尚早就死了七百多年，她在佛寺里呆了五百年，看着无数人在他们太短暂的人生里寻寻觅觅地求索。
　　那些人，不也早归了尘土么？
　　可是陆陆续续地，桃树小姐还是能听到一点关于那个人的故事。
　　“后来，我听说他搬到哪里，都会种下桃树，只是……一场空袭，他的眼睛坏了，是他妻子竭尽全力地照顾他。”
　　那时候讲故事的桃树小姐侧过头去，喝了一口水。
　　她是一棵需要浇灌的桃树。
　　战争结束了。
　　桃树小姐也“穷游”够了，她就在他家的窗前变成了一棵桃树，一年又一年，只开花，不结果。
　　又过了十年，男人病重，躺在床上，空茫茫地眼睛对着热热闹闹的窗外，一边太寂静，一边太热闹。
　　那天正是秋天，外面却是一树桃花盛开。
　　男人的孙子六岁，用稚嫩的声音说：
　　“爷爷！桃树开花了！”
　　男人动了一下，费力地想要听清楚什么。
　　“什么样的树啊？”
　　喃喃问完这句话，他的一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