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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魔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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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姚,来这么迟?是不是又有女生跟你告白了?”
三四个男生站在午后街头,冲姗姗来迟的同伴吹口哨。
刺目阳光下,姚毅不紧不慢地走来,他穿白上衣牛仔裤,瘦高个,却并不单薄,经常户外运动,有小麦色的肌肤和微微隆起的肌肉。留寸头,五官极具有侵略性,虽然长相与时下流行的花美男审美相去甚远,但不妨碍他有大把的追求者。
“去你的吧。”姚毅做势要踹他们一脚,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都是我妈,非说今天上台领奖逼着我换衣服。”
说话时,他不满地整整领口,商标刺痛了他的后颈。
“弟兄们可在大太阳下等了你半个小时,”齐安翔晃晃腕表,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你们说说他该不该打?”
“打!脱下裤子狠狠地打!”其他人跟着起哄。
“别闹,”姚毅一侧身,让齐安翔的胳膊落空了,他拍拍衬衫,“好不容易烫平的,你们再给压个褶出来。”
“行,”齐安翔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别以为不能打你就逃了,今天必须给弟兄们一个说法是不是?”
“你们想怎么办?”姚毅挑眉问道。
“那就大冒险呗,”最会起哄的吴树说,“找个女生搭讪,把电话号码给要回来。”
“你这不是小看我们姚哥?”齐安翔挤眉弄眼道,“谁不知道,我们姚哥一伸手,课桌里大把的情书。”
“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你们有完没完?”姚毅不耐烦道,“再说了,哪有女的?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大中午在街上晒?”
说的也是,三十度的高温,要不是齐安翔是班长,要提前去学校安排,这个点一个个还都在家里吹空调。
“那不就是一个女的?”吴树伸手一指,“前面那个。”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有。”
一个穿明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撑着阳伞背对着他们在路口站着,她很瘦,扎高马尾,身上背一个黑色小包,像许多女生一样包上挂了毛绒挂件,皮肤白得发光,也许是别的学校的学生。
其他人脑袋叠在一起探出来,看姚毅朝路口走去。
2
“请问,你有零钱吗?”姚毅拍拍那女人的肩膀。
躲在后方的其他人都小声地提醒彼此:“快看快看,那女的把脸转过来了,你猜好不好看。”
“等等,这女的是背影杀手啊!”吴树嘴角抽搐道,“都能当阿姨的人了,还穿这么漂亮。”
齐安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会不会说话?看岁数也不大,撑死二十五。”
“嘘,你们两个再吵,我都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女子在等红绿灯,听到声音,她转身,看姚毅一脸的学生气,问:“你有什么事吗?”
姚毅看清她的脸时,被吓一跳,因为这女人的年龄与自己预想的有些出入,她长一张巴掌脸,有一双向上飞的丹凤眼,样貌已经完全长开,气质全然不同于高中那些小女生,不知是不是阳伞挡住光线的缘故,姚毅觉得她的唇色像是盛戒指的红色天鹅绒那样深。
“那个,我……”姚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比自己年龄大的女生面前,舌头打结一般,也许是害怕自己那点小计俩会被轻而易举地拆穿。
这女人朝后看一眼,接着盯着姚毅的眼睛:“说吧,你们在玩什么游戏?”仿佛已经把姚毅看穿了。
姚毅很快就定下神来:“不好意思,你误会了。”
女人把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让我猜猜看,玩找人搭讪的游戏?”
“我只是……”
女人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来,拿出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什么,而后塞到姚毅的手中:“面子我可以给你,记住下次别这么干了,会让女孩子伤心的。”
绿灯亮了,女人不带一丝犹豫穿过马路,留下姚毅楞在原地。
他准备的借钱坐公交的说辞,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尴尬,就像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
3
“老姚,你可以啊!”齐安翔他们走上前来,起哄道,“怎么耳朵还红了?”
“不得了啊,没说几句话人家就把号码给你了!”吴树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姚哥真是魅力爆表,只可惜我们站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楚。”
“拿出来给我看看一下呗。”
姚毅皱眉,不悦地把掌心的纸捏成团扔进垃圾箱里去了:“一个阿姨,让你们瞎起哄。”
“你怎么说话呢?”齐安翔说,“是个姐姐还差不多,再说了,人长得多好看,之前找你告白的三中校花我看都不一定有她这么美。”
“就是就是。”吴树点头道。
姚毅喷了个鼻音出来:“那也叫好看,你们两个眼睛瞎了吧。”
几人迅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谈起最近新推出的游戏。
走着走着,齐安翔注意到姚毅脚步慢了下去:“怎么回事?你没吃饭?丢了魂一样。”
姚毅说:“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你们先走。”
说完,姚毅飞快地沿原路返回,消失在街道拐角。
吴树问:“齐班,你说老姚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你管他,反正一会儿让他多干点活。”
姚毅返回路口,四下来回张望,确定没有人路过,捏着鼻子,探头朝垃圾箱看去。
好在那张纸团就躺在一个纸箱的上面,姚毅一把抓起来,也顾不得脏,展开来看了一眼,上面写了11个一样的数字。
明显是假的,姚毅失望地把纸撕碎了。
4
布置会场,齐安翔让姚毅去把嘉宾的座位牌给放在桌上。
按照惯例,校长的在最中间,两边依次是副校长、年级主任。
“这个黄千菡是谁?”姚毅挥舞着座位牌问,“哪冒出来的?放边上?”
副校长恰好过来,巡视会场布置情况,告诉他们:“这是永大的教授,校长好不容易请来的,放中间。”
“好大的面子。”姚毅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倒要看看这黄教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快到三点,学生们陆续就座,而姚毅一眼就看到了由副校长陪伴在侧簇拥着走进来的黄裙女人。
“喂,老姚!”吴树拍拍他的后背,“她是不是那个……”
“谁?”姚毅装作张望的王子,弄清楚吴树说的人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怎么会来?”
“看起来还是很重要的一个嘉宾。”
“夭寿了!这女的就是学校邀请过来的教授黄千菡!”齐安翔压低声音,面色很难看,“都怪吴树,非要大冒险。”
“你有什么好怕的?”吴树说,“反正刚才我们没露面。”
慌张的齐安翔冷静下来:“你说的有道理。”
“合着你们就这么把我给卖了?可真行!”姚毅觉得他们的塑料兄弟情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台上校长在发言,姚毅眼睛一刻也没有移开。
“紧张成这样?”齐安翔注意到姚毅在不停地搓手,“安心啦,反正我们都毕业了,拿了奖金就跑,黄教授还能追到你大学告你?”
“一会儿上台的又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姚毅确实在紧张,倒不是怕人认出来,恰恰怕人认不出来。
黄千菡身上那种沉淀的气质魔一般地吸引着他,他不敢承认,但他知道。
5
黄千菡把自己的一笔积蓄捐赠给学校,成立千菡基金,用于给在高考中成绩优异的学生发放奖金。
“看不出来,黄教授这么有钱。”吴树信誓旦旦道,“冲她这么大手笔,我打赌她绝对还没有结婚。”
“校长真是捡到宝了,人家捐了这么多,让人来咱高中做个课题就把人打发了,这笔买卖赚了。老姚,你说是吧?老姚?”
齐安翔喊姚毅半天没反应,扭头一看,姚毅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中间的那人魔怔了一样。
“接下来,请黄教授为本次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同学颁奖……姚毅……”
听到自己的名字,姚毅触电一般,跳起来朝台上走去。
他平时学习也就中上水平,高考时超常发挥了,在清华北大之外,紧跟着就属他考的学校最好,属于一考扬眉吐气,怨不得他妈非要让他拾掇得人模狗样再上台。
黄千菡教授走到姚毅身边时,眼神一动,但没表现出其他情绪,微笑着同他握手。
姚毅察觉,她的手冰凉而又柔软,这念头一上来,他的耳朵又烧红了半片。
她甚至没有惊讶,更没有其他特别的举动,哪怕她骂他也好,姚毅甚至有这样的念头。在他短暂的生命中,所见过的无非是家长里短的阿姨和诸事不知的女同学,像黄千菡这样看不透的人,他第一次遇到。
会议持续不多久便结束了,姚毅生出想法,要不要冲上去问她真正的联系方式?
可齐安翔和吴树一左一右把他挤在中间说些什么不知所云的话,等姚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收拾主席台时,姚毅看到地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捡起来才发现那是一串钥匙,上面的木质挂件刻了“黄千菡”三个字。他将大拇指按在这三个字上,细细地摩挲着。
“咚咚”有人敲了两声门,留下来打扫的人抬起头看向声源。
黄千菡去而复返,她拎着背包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串钥匙?”
6
“钥匙?”齐安翔冲姚毅喊了一声,“老姚,主席台不是你打扫的吗?”
“什么钥匙?没看到。”姚毅挠头说。
似乎怕黄千菡不信,姚毅领着黄千菡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果真是哪里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黄千菡神色一暗。
姚毅问:“黄教授,是很贵重的东西吗?在这里丢的?要不要去看监控?”
“算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学校丢的,”黄千菡不无惋惜地说,“不贵重,但对于我来说有特殊意义。”
“教授你留个联系方式,”姚毅掏出手机,“回头如果有人找到,我给你送过去。”
黄千菡思索一会儿,还是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点小忙,举手之劳。”齐安翔插话道。
一直到出校门,齐安翔的脑袋还在前后左右四处张望。
“你干什么?”
“难道黄教授的钥匙不找了?”齐安翔问。
姚毅摸着自己的口袋,心下一虚:“那么大个钥匙,掉在路上早能看到了,你也别低头找了,肯定没有。”
“既然你觉得找不到,要人家教授号码干什么?”吴树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
“我有亲戚想报永大,我找教授了解下情况。”姚毅说。
“亲戚?”齐安翔摸着下巴问道,“你表妹不是才高一?”
姚毅瞥他一眼说:“未雨绸缪,有问题吗?”
7
把钥匙放在灯光下看,听金属碰撞发出的悦耳声音。
姚毅突然心底一空,他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打开手机,他找到备注为“黄千菡”的联系人,点进去。
他没有备注为“黄教授”,因为那样距离就太远了。
但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留到明天再说。
太阳从东方升起,晕染一片微红。
姚妈妈看到儿子一大早就出门了,心里泛起嘀咕:孩子就是高考前也没这么勤奋过。
在黄千菡家附近来来回回转悠好几圈,姚毅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才七点多,谁知道发给她的消息能秒回,他激动之下回复“一会儿给您送过去”,可他的行动却是马上。
在便利店里坐了一会儿,姚毅盘算着他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突然,附近的居民楼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动非常大。
姚毅看到一台笔记本从二楼一个窗口里甩了出来,掉在地上摔破了,还好路上没有行人被砸到。
他抬头望去,正好跟从窗口探出头的黄千菡四目相对。
8
“真是不好意思。”黄千菡侧身把他领进屋子。
里面一片混乱,家电、杯子被砸,碎片飞了满地。
姚毅小心地把电脑残骸放在桌子上,打量着屋子。
“家里太乱了,我们去楼上聊。”黄千菡抱了两罐啤酒,示意姚毅跟她走。
姚毅以为黄千菡在这栋楼有两套房子,谁知两人坐上电梯一路来到了楼顶天台。
“坐。”黄千菡提起裙摆在天台边上坐下,两条腿在空中荡着。
天台周围是没有防护栏杆的,但既然黄千菡敢这么坐,那姚毅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二十几层还是有些高度的,姚毅看到如蚂蚁大小的车辆从自己的脚下穿过。
“嘭”的一声,黄千菡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姚毅,见他有些犹豫,便自己仰头喝了几口。
姚毅拿过另一罐,也打开了。
“你在哪儿找到的?”黄千菡对着阳光看了钥匙,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边。
“齐班给我的,具体我也忘记问了。”姚毅说,“黄教授您家里是遇到小偷了?”
“不,是我自己砸的,”黄千菡抱歉地笑笑,“年纪大了就容易焦虑。”
姚毅说:“教授您才三十二岁,怎么会老?”
黄千菡放下啤酒,转向姚毅的方向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站起来。”
姚毅不明所以,但还是服从了。
“手给我。”黄千菡握住姚毅的两只手,将自己的身体向后仰,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天台了。
9
“黄千菡!”姚毅抓紧她的手,“你在干什么?”
“如果我一松手就掉下去了,所以,”黄千菡对于自己当前的处境似乎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你必须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颁奖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是什么感觉?”她问。
姚毅耳朵红了,他没办法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很真实,从建筑细节到早晚气候变化,就像真的一样。”黄千菡说。
“黄教授,您在说什么?”姚毅回答,“这本来就是真实世界,您也应该知道生命只有一次。”
“有些事情大部分人都知道,但还有一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黄千菡笑着说。
姚毅以为她疯了,但不敢妄动,只能劝说:“黄教授,您不会不知道,从二十五搂掉下去是什么后果。”
“你以为你全都知道,但其实你忘记了,女人的年龄是个秘密,”黄千菡脸上的笑容冷却了,“只有我自己知道。”
说完,黄千菡猛地一推他,身体受到反作用力,从楼上坠下。
姚毅瞬间,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去,两只手伸出去,想要用力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
黄千菡的发丝飘散着,裙子灌风像半个鼓起来的气球,直直地朝地面上砸去。
10
黄千菡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她摸了摸自己一头的冷汗,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到自己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拉开窗帘,窗外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纷纷扬扬落了下去,现在是冬季啊。
脑子有些疼痛,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她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猛然间想到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
手按在门把手上,没怎么用力,门却开了,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黄千菡后退两步,看清楚进来的高大少年。
“姚毅,你这样是犯法的!”
对于如此严重的指控,姚毅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他关上门,将饭菜摆在桌上,把椅子拉开,示意黄千菡坐下。
黄千菡没办法,坐到椅子上,面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食欲大开,但出于对姚毅的不信任,她没有动筷。
“吃吧,”姚毅把筷子送到她手边,“我不会害你的。”
黄千菡不接,侧过身去。
“不吃吗?”姚毅自言自语道,“不能浪费。”
于是他把饭菜端到自己面前,狼吞虎咽起来,顺便问黄千菡:“我造的梦境没有破绽。就因为年龄的口误吗?”
“年龄是一方面,我可能没告诉过你,”黄千菡说,“钥匙挂件,是我弟弟送的。”
“这样吗?它可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姚毅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为了让你相信梦境的真实,这次我可是下足了心思。”
“我必须承认,它很逼真,复刻了我生活的一切细节,但总有东西在提醒我那个世界缺了什么。”
“我以为把那个人的影子从你生活中剔除出去,一切都会好的。”
黄千菡说:“婚姻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是一次失败的婚姻。对我来说,家人和事业才更重要。”
“可我救了你,你说过的,”姚毅说,“你说你喜欢我,感激我。可是转头,你就消失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姚毅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擦了嘴巴,转向黄千菡:“以前,我妈跟我说除了她再不会有人给我一个子儿,我还不信,十岁那年,我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后,后来就再也没找到过回家的路。有人说要给我吃的,却是看上我的超能力要控制我。所以我又逃了。但是我从来都不愁吃住,城市中太多的房屋,每一间都是为我留的,当别人出门的时候,我就住进去,果然像我妈说的,除了她再没有人会给我一个子儿,但你是例外。”
黄千菡陷入沉思,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11
家附近的洗车厂来了个新的小哥,黄千菡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他看上去还很青涩,总是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为生活奔波的小麦色肌肤,虽然早早踏入社会,但他依然保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一双眼睛非常好看,像极了林间的露水,光从他侧上方打下去,能看到他睫毛的影子在墙上扑闪扑闪。
黄千菡每次见到他,他都在卖力工作,据老板说这孩子家里估计是没什么人,整天就是闷头工作,连个朋友也没有。
看到他,黄千菡能想到自己的弟弟,她因为工作原因,过年才能回老家跟弟弟见面,一时之间所有情感都投注在这男孩身上。
“您的车洗好了。”
“谢谢,这是给你的。”黄千菡把手上的盒子递给他,“小蛋糕,一定要当天吃,第二天会变质。”
姚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绝,两手捧着盒子,楞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不信你。”姚毅闷哼一声,回头把蛋糕扔给老板养的狗,狗吃完之后,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第二天,狗也是活蹦乱跳的。
怀着对黄千菡的疑惑,姚毅开始跟踪调查她。他实在太寂寞了,对她的好奇,是他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在她离开后,他会走进她的屋子,坐在她曾经坐过的椅子上,翻起被她倒扣在桌面上的相框。
相框是空的,但是不妨碍姚毅从垃圾箱里捡出碎片粘合在一起。
有时,他还没靠近屋子,就能听到一男一女争执的声音。
一开始,她的态度是坚决而又强硬的,但渐渐地,当那个男人在她面前跪下忏悔的时候,她的态度变软了。
这不好,在姚毅看来,这非常不好。
黄千菡又一次去洗车。
“你的生活本可以更好,但你需要一点勇气。”姚毅对她说。
黄千菡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离开这里,离那个男人远一点,”姚毅说,“他会动摇你的决心,重新把你拖入泥潭,只有彻底地离开,才能与过往告别。”
“你调查我?”黄千菡有些生气。
“并没有,”姚毅说,“只是道听途说。”
“我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多管。”黄千菡强调道。
但是当天,却是姚毅把她醉酒来闹事的前夫给一拳撂倒的。
“你看,我说过的,”姚毅递给她一杯热水,“只要你还待在这里,就会继续受他控制。”
“我不会离开的,”黄千菡握着杯子暖手,“但是谢谢你。”
从楼里走出来,姚毅回头看,楼房就像黑夜中的一道巨大的影子。
“我会给你勇气。”
不轻易施舍的善意,更不能接受被人拒绝,况且,姚毅固执地相信,她需要他。
那些搅乱生活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就是爱,你不能说它假,但它时有时无。他的母亲会在暴打他一顿后抱着他痛哭流涕,晚上还会给他做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但他的母亲依然打他,打起来有多狠,温柔起来就有多宠溺,姚毅认为自己看透了这种束缚人理智的爱,而黄千菡没有,所以她需要得到救赎。
12
“收起你冠冕堂皇的说辞。”黄千菡打断他,“一切都是你的自以为是。”
“你还是没有醒悟吗?那个人,值得吗?”
“你错了,”黄千菡说,“我从头到尾再没有对他存有过幻想,我不能离开,因为我的事业在这里,从助教到讲师,再到副教授,你永远不明白我为此付出了多少。”
“你放不下这些虚名,”姚毅说,“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人活着就是一场真假难辨的梦,在我给你的梦境中,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这样不好吗?”
“承认吧,”黄千菡冷笑道,“你从来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帮我,只是出于你所谓的救赎的责任吗?”
“那你说我还能为了什么?”
黄千菡斟酌着语句,回答:“我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你误会了。”
姚毅原本明亮的眼睛,迅速被一层灰暗的东西包裹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或者你的姐姐,”黄千菡说,“我弟弟……”
“不要再说了!”姚毅突然暴喝一声,拳头把桌面砸得凹陷下去,而后阴沉地喃喃道,“你不要再说了。”
“姚毅,让我离开吧,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黄千菡说。
姚毅不回答,只慢慢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完全拉开,窗子也全部打开。
地上积了一层白雪,看上去就像横在天地之间的床垫。
“你的梦醒了,可我的还没有。”姚毅一只脚踏出窗子,回头看向黄千菡,“雪下得很漂亮,不是吗?”
“你要干什么?”黄千菡看出他的意图,“你下来。”
“黄千菡,我希望你不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姚毅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一头栽倒下去。
“不要!”黄千菡赶忙上前去救人,不知为什么,桌子没有挡住她,玻璃也没有挡住她,她的身体竟然冲出墙壁,跃了出去。
但是,她抓住了姚毅的手。
风呼呼地刮着,雪落在脸上开始消融。
黄千菡盯着地面,发现自己和姚毅竟然悬浮在半空中。
“原来,你还是有一点在乎我。”姚毅的眼底闪过一丝光。
两人如断线的风筝急速下落。
13
“啊!”黄千菡惊醒了坐起来,头撞到什么东西,慌乱之中手抓住一只方向盘,如同溺水的人遇到浮木,她才获得片刻镇定。
车内热浪袭人,车外传来一阵人的喧闹和蝉的叫声。
黄千菡看到一个穿黑色背心的洗车工从自己车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