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智魔王生活》江水朔

4、四

　　十六世纪中叶黑死病在纳特基肆虐三年，造成百万人死亡，甚至许多城镇幸存者所剩无几。除了医院，教堂、学校和市集都空空如也，幸存者如同幽灵般在城市中游荡。

　　至山教会中位高权重的人早已隐居于人迹罕至的古堡中，他们在瘟疫之初发起的忏悔集会和自我鞭笞丝毫没有阻挡死神前进的步伐。

　　重建家园需要花费以十年为单位的时间，因为用工人数缺乏，妇女们也开始劳作。到了一六一四年，黑死病过去的半个世纪后，衰落的教会寻找到了良机，教会学校的教材里关于黑死病的起因开始与女巫诅咒挂钩，市政厅发行的报纸中将一些古怪的悬案描述成“邪恶的超自然力量”引发。

　　一六二四年，一位以给人占卜谋生的女性被谋杀，杀人犯却得到主教的特赦，被无罪释放。

　　从一六二四年至一七三九年，纳特基共有至少二十万女性被以猎巫的名义杀死，受害者多为焚烧致死。而到了一七四零年，政府明令禁止猎巫，至此以猎巫名义剥夺他人性命，才被当作刑事案件进行处理。

　　猎巫遇难者纪念碑在十八世纪末建成，碑身和底座刻满了死者的姓名，因为竣工时以及建成的十年后发生了火灾，这个纪念碑就有个外号为火焰墓碑，传言火灾发生时有人看到火焰中心出现了人影——就像是有人在碑前被焚烧。

　　那座建立在纳特基首都的纪念碑，自建成之日起便被不祥的阴影笼罩着，有关其闹鬼的传言从未停止过。

　　柯莱翻阅着史料与传说混杂的《火焰墓碑》，虽然她识字不多，时不时需要翻字典，但是结合照片和图画来看，这本书意外的吸引人。

　　特别是黑白漫画上满面脓疮、佝偻着被黑袍包裹身体的老妪，下面还有一行“纳特基女巫”的注释，以及同为身披黑袍骷髅形象的死神，与女巫的插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皮克大字不识，对书也不感兴趣，在书店里逛了几圈后就出去觅食了，到了下午才回来，并且对柯莱发出了刺耳的大叫——

　　“不好了！一群小流氓在火爆老爹闹事！”

　　柯莱放下书，返回火爆老爹。这时候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已经在店里吵嚷了好一会儿，一会儿说炸鸡难吃，一会儿说可乐里有虫子，骂骂咧咧中还把椅子踹翻，炸鸡店的客人都无法忍受，却因不愿多管闲事纷纷离开。

　　为首的男孩叫嚣得最凶，他的脸颊颧骨处有一道血痕，拿着一只鸡翅扔到了罗西面前。

　　“你就是故意端给我坏掉的鸡翅，想毒死我吗？！这种猪食也只有你能咽的下去。”说着他用脚碾了碾地上的鸡翅。

　　罗西大概先前给他们配好食物，此刻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而炸鸡店经理布朗先生一直在赔笑，说不合口味可以退钱。

　　“不把她辞退我们决不罢休，我可是亲眼看她往可乐里放死苍蝇了！”男孩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罗西脸上，面孔浮出恶毒又快意的笑容。

　　罗西总算忍无可忍地争辩起来：“你有什么证据？！”

　　“就凭你是偷渡来的纳特基人，纳特基都是小偷和妓|女，滚回你自己的国家去！”

　　话一出口，就连布朗的脸色都沉了下去，几乎维持不住脸上格式化的笑容。

　　“先生，尽管你还是学生，但这也不能表明能随便说出侮辱人的话。”布朗说。

　　柯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火爆老爹为数不多的客人都因为这场争吵走了大半，而几个小混混还是一直胡搅蛮缠，看架势是想搅和得店里下午的生意都做不成。

　　“我劝你雇人的时候最好做一点背景调查，别什么人都往店里招，”男孩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感到羞耻，反而更加理直气壮，“大家都知道罗西在学校里偷东西还考试作弊。”

　　“胡说！”罗西脸色涨红，身子刚动一下就被布朗拦住了，布朗压低声音不停说着“冷静”，试图让事态平息下来，气氛却还是愈发紧绷。

　　“看吧，我就说她有问题，严重暴力倾向。”

　　就在这时，一个缓慢——口音略微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本来就认识？”

　　众人这才看到柯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他们旁边，黑发黑眼、身体干瘦的女孩悄无声息中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甚至即使当她出声，人们也未曾往她身上投入一份关注。柯莱就像融入了灯光无法触及的背景板中，与周围环境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男孩没有看向她，却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我们一起上过数学课，罗西拒绝和我约会，我才一直想方设法报复她，她迟早要为自己的拒绝后悔。”等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蓦地愣在原地。

　　而他的狐朋狗友也惊呆了，寂静之中一人结结巴巴地问：“你在说什么啊，杰森，你什么时候——”

　　男孩回过神来，脸色由白转青，愤怒也随之爆发，就像是刻意地掩盖惊慌与心虚，对着柯莱怒瞪双眼：“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话？”

　　他弓背举起拳头，一副随时会把柯莱揍翻在地的姿态，布朗连忙扯着柯莱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难道还是有人逼你说的，谁会想跟你这种垃圾约会？”罗西也往前迈进一步，艳丽的脸上只剩鄙夷。

　　“你……”

　　男孩说不出话来，脸色接连变换几番。他以为是自己先前是太过得意忘形而说秃噜了嘴，向一个被他当众骂“妓|女”的人邀约示好让自己在死党和陌生人面前丢尽了脸，所有侮辱罗西的话都像是反扇到了自己脸上。

　　他再没脸继续闹下去，只得丢下一句“等到学校走着瞧”的威胁摔门而去，而其余狐朋狗友也颇为无语地紧随其后离开。

　　然而几人刚出了店门，一阵异样嘈杂声与此同时响起。透过门和大面积的玻璃窗，店内的人可以看到一群渡鸦突然飞近地面，如同一架架目的性极强的战机从那几人头顶掠过，并吱哇乱叫着往他们身上精准投屎。

　　男孩们尖叫起来，茫然之下抱头躲避，一脸惊慌互相看着满头满身的鸟屎。未等他们来得及反击，渡鸦们已经飞离这篇区域，空留嘎嘎啼叫的回音，仿佛在嘲笑他们。

　　这场景太过罕见，不仅火爆老爹店里的人瞠目结舌，路边围观全程的人也被吓了一跳，还不忘掏出手机，将这群遭到鸟屎袭击的倒霉蛋的惨状拍下来。

　　罗西冲到窗前给那几个倒霉蛋拍照片，幸灾乐祸地朝他们向下伸出大拇指。此时身上沾满鸟屎的少年顾不得来找她麻烦，只快跑着回家把污秽洗干净。

　　皮克从角落里飞出来，仰头叫了一声，一副邀功的语调。

　　“它们是你的族群？”柯莱摸着它的脑袋，低声问。

　　“是的，它们都很尊敬您，彭斯区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愿意为您征服人类的事业出一份力。”皮克谦虚又骄傲地说，“况且人类小男孩可是所有物种之公敌。”

　　柯莱弯了弯嘴角，她尽管没有征伐任何一个族群的兴趣，却也喜欢渡鸦用这种方式表达忠心。

　　皮克顿了顿，又带着好奇地问：“您刚刚对那个小孩做了什么？施了吐真咒吗？”

　　柯莱摇摇头：“控制生灵行为很难，我只是用了点混淆术，意志力稍强的人都不会被蛊惑，他太大意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店外走，心里还想接着看那本火焰墓碑。罗西却盯着她，一路跟着她来到街道上。

　　柯莱转身：“你有事？”

　　“我……”罗西语气犹疑，在考虑着什么，直到看到她脸上微微不耐烦的痕迹时才讪笑一声，蹩脚又随意地问道，“我刚刚看到你，你是在和乌鸦聊天吗？”

　　“喜欢和宠物说话的大有人在，而且皮克是渡鸦。”柯莱强调道，走进书店脚步不停。

　　罗西却还在跟着她。

　　柯莱拿起书架上的火焰墓碑翻开，眼皮都没抬，“你不回去上班？”

　　“我一会儿就走，你对纳特基感兴趣？”罗西像是终于找到了擅长话题，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我出生在那里，纳特基是个不怎样的地方。”

　　“不怎么样，说的是猎巫？”柯莱挑了挑眉。

　　“何止，巴尔文德上台后一切都糟透了，物价和失业率都在飞涨，可他只知道修寺庙，纳元一直贬值，有钱人都拼命去换朗克和黄金了。”罗西靠着书架，“我妈妈以前一直说等存够钱就去奥格威，可真来了这里却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可能就气候有所不同，除此以外好像还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所以纳特基没有女巫？”柯莱对这种感慨置若罔闻，仿佛压根没听出罗西那微妙的试图深入交流、以加深情感关联的情绪。

　　罗西抿着嘴，瞪了她半晌，才硬邦邦道：“没有，声称会通灵的骗子倒不少。”

　　“那真是太可惜了。”柯莱摇了摇头。

　　罗西觉得这天有点聊不下去，她本来就不擅长闲扯，遇到柯莱这么一个明明同为沦落异国他乡却没有任何共情能力的人，简直更让人语塞。

　　柯莱看了一会儿书，抬头发现罗西还梗着脑袋杵在一边，不由问道：“你还不去工作吗？布朗先生可没给你放假。”

　　罗西哼了一声：“不用你提醒。”说罢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