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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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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夜已经很深了,因此这条街上只有一间酒吧在营业,把门外的雨丝映照出细小的微光,看起来十分温暖。
酒吧内也是嘈杂的。秦亦欢、简学文和邱叁三个人好不容易从从游船上跑了出来,正躲在这里暂避,商讨下一步的计划。保存《稷下集序》的黑色长条箱子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划痕。
他们面前摆了三杯酒。
这时候秦亦欢的手机响了。
这条铃声是特殊的,联系人也是特殊的,来电显示里无名无姓,只有两个字:老板。
这是一个对秦亦欢有特殊意义的人。
她出生在一个山村,因为是女孩,父母供她读到初中就已经遭受了同村人的嘲讽。在资源极度缺乏的地方,女孩必须用来供养她的兄弟和丈夫,因此是决不被允许读高中的。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被勒令退学了。
但是她的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在那样的学校里,一位教师教许多种科目才是常态——也就是那个后来被称为“老板”的男人,对她做了一次家访。
他告诉秦亦欢的家人,如果他们同意,他可以资助秦亦欢继续读书,并且在此期间,每月给她的家人们一笔生活补助,补偿他们没能嫁出去一个女儿的损失。
老板是特殊的,所以秦亦欢不喜欢在同伴面前接他的电话。
她拿起手机走出酒吧,站在屋檐下,背对着酒吧的灯光。雨丝在她面前纷飞,碎成晶莹的光。
她接起电话。
她一贯寡言少语,因此接起电话之后,只是沉默地等着老板吩咐。
老板表面上是个随和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她的能力和忠诚,因此也允许她在电话里失礼。
她和老板的关系很难用简单的上司下属概括。
是老板让她从一个瘦小的黄毛丫头变成了最耀眼的珍宝,连简学文那样的纨绔,都忍不住惊叹于她的美丽和耀眼,愿意在她身上多花几分心思。
她的人生本该在深渊中度过,这时候深渊上垂下了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把她拉了起来,发掘了她的美丽和才华,并且给予她施展美丽和才华的舞台。
老板的声音含着笑说:“小荏,晚上好啊。”
秦亦欢没有说话,没拿手机的右手状似随意地插进风衣口袋里,暗自握住折刀,慢慢地往雨里走了几步。
老板又说:“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做。”
秦亦欢还是没有说话。
老板好像对她的无礼丝毫不恼,依然是含着笑说:“你手上是不是有个长条的黑色箱子?他们说有个漂亮又能打的女人,很高,穿着黑风衣,我就知道是你了。你做的很好,小荏,东西在他们手里只会碍事儿。”
秦亦欢依然没有说话。
老板那含着笑的声音继续从手机那头传过来,略微有些失真,却依然能让人想象出声音主人是个怎样风度翩翩的男人,“现在把它送到码头吧,两点钟的时候,那里会有一艘船,把东西放到船上就好了。我给你订了三点的飞机,你回来之后,我们正好赶上一起吃个早饭。”
秦亦欢浑身冰冷。
她来T国,是因为老板怀疑他们公司在T国的分部参与了人口贩卖,账面上有不干净的收入。老板一个字都没提到《稷下集序》,可事情就是这么巧,《稷下》流落T国的时候,他把自己手里最锋利的刀也派了来。
侦探不相信巧合,所以秦亦欢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是巧合。
她怀疑过国内总部权限最高的几位,怀疑过T国分部,怀疑过几乎所有人,可是最终答案简单得像个笑话……她唯一的盲点就是老板,那个人恰好是老板。
秦亦欢垂下眼睫,挂了电话。
她很庆幸自己一向寡言少语,因为她现在根本说不出话来,平常一贯的冷漠作风救了她,让她可以一言不发地挂断老板的电话,而老板默认她会执行自己的吩咐。
因为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挂断电话那一瞬她几乎低下头去,可她是骄傲的,骄傲的孙荏不允许自己低头,于是她更加用力地抬起下巴,藏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推开折刀。
她看到了雨。
山村,老板,穷人家的女儿。文章,书法,血脉里的传承。
雨打在她眼角,很细。孙荏觉得那是雨替她落了泪,于是很高兴,在这样的时候,她依然美丽耀眼,而且骄傲。
她握紧折刀,回头看了一眼酒吧。
那里有她决定守护的东西,还有她的朋友。朋友这种东西不需要认识太久,不过是闯了一次总裁办,和经纪人翻了个脸,她飞越千里坐到他面前,一起亮出喝空的杯底,那一瞬间就是生死过命的交情。
感谢老板,孙荏想,不是她作为孙侦探孙经理的老板,而是最开始,那个破烂的、连教师都凑不齐的山村学校里,那一位支教的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
他教过一个叫孙荏的学生。
那时候全班加起来都凑不出一本课本,好在老板讲课也不用课本。
他在教室里读着明月出天山,读着大漠孤烟直,说这是我们血脉里传承的历史和文化。他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个百家争鸣的时代,那时候各种思想碰撞交融,而那些闪光的思想,那些光耀世界思想史的名字,会聚在一个叫稷下学宫的地方讨论学习。
那是很好很好的时代,很好很好的人。
孙荏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记住,反正她记住了。
她抛下手机,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里。